杂乱无章的声音，晃动的光影。
“？？？”
那晃动的光影说着，但是声音入耳，却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那声音不断地、令人厌烦地持续着。
线条，色块，光。
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涌入脑海。
孩子扔掉手上的东西，将脑袋埋在手里，惊声尖叫起来。
“她患有孤独症，我是她的精神抚慰犬。”
“这是孤独症患者看世界的第一视角。”
这次的溯石灵境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布洛走在前面，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
上了年纪的狗狗跟年轻时不同。
她的步履不再轻盈，原本柔顺的毛发都随衰老变成了沉重的蓑衣，浸满了行走人间的哀愁苦乐。
进入溯石灵境后，普通的动物说话，人也可以听得懂。
金毛说道：“他们可以看到一切，却无法从中过滤出真正重要的信息。大量的无选择的信息输入会灼伤他们，导致他们只能通过自我封闭来自我保护。”
自闭症的孩子往往存在明显的社交困难，很多患儿都会因为社交挫败而伴生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
有些孩子或许有超乎常人的天赋，但也需要花费超乎常人的努力才能挖掘。
精神抚慰犬经历过专业的培训，对自己主人的疾病都会有一定的了解。
“我叫布洛，我本想陪她更久，但很不幸的是，我也生病了，治不好的病。”
“在我走之前，我想让我的小主人看看，正常人的梦境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让她，开心一点。”
她们这条走廊的墙上，有孩子的涂鸦。
是颜色单一的涂画，很多图像都重叠在了一起，纷杂慌乱，令人恐惧焦虑，就好像那孩子睁眼所看到的世界。
但如果仔细辨认，可以看到一个小女孩，还有一只跟小女孩一样大的狗狗。
狗狗的脖子上围着跟布洛一样的项圈。
即使在那样的痛苦中，小女孩也将布洛画在自己的身边。
程韶跟罗榭一开始猜的是那孩子的魂魄不全。
但是莫萌萌来看过以后，她给出了一个非常科学的解释。
那孩子并非魂魄不全，而是自闭症。
他们调取了思思的病历。
思思在一岁半时，因为迟迟不会开口说话到儿科就诊。
后被转介到儿童发育行为科，确诊自闭症谱系障碍。
通俗叫法，又叫孤独症。
思思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小，但实际上也已经六岁了。
布洛已经陪了思思四年半了，从一只两岁半的小狗，陪到了步入老年，即将到达生命尽头。
四年半时间，思思还是没有一点好转。
她的妈妈甚至辞掉工作每天就想教她学会基本的生活起居，她却永远好像只是一座孤岛，封闭自我，稍微暴露于世界，就会尖叫。
所有干预手段在她身上都没有什么效果。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女孩子告诉布洛，要治好思思，就想办法去拿一点别人不要的美梦来，越多越好。
那些在夜里溢散的美梦，是正常的人类多余到无处安放的情绪。
既然有些人的情绪奢侈到挥霍，那不如拿来给更需要的孩子们，让他们在睡梦中感受一下正常人的世界。
布洛把口中的水晶球吐了出来，那枚透明的水晶好像雪景球，晃一晃就卷起风烟沙砾，飘散如烟又凝成不同的场景。
程韶带着布洛和莫萌萌，一起走到了那扇门前。
那是思思的卧室门。
门上贴着思思跟家人还有布洛的照片，但是每张照片上思思，都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
进了思思的房间，布洛把那枚水晶球放到了白色的底座上。
躺在儿童床上的孩子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仿佛也感受到了美梦中的快乐。
莫萌萌又检查了一遍思思。
思思确实没有任何失魂症状，只是一个普通的患上孤独症的孩子。
按照十局的规定，不可干涉普通人的命运。
既然是自闭症，不涉及任何非自然事件，她们能做的也就是给孩子留下那颗存了美梦的水晶球。
虽然按照罗榭的卜算，思思这辈子可能直至死亡，病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善。
他们也不可以做任何事去改变思思的命运。
像布洛这样的精神抚慰犬，如果要带走审问，为了不引起家庭恐慌，需要妥善告别后才能带走，且需要用正当理由打掩护。
所以明天莫萌萌和罗榭会找江渝市工作犬培训基地的工作人员，以把布洛召回例行检查为借口，把布洛带回十局审讯详细情况。
所以现在莫萌萌先给布洛注射了临时定位器防止它逃跑。
但是程韶看着床上那个熟睡的孩子，总觉得眼熟，在哪里见过。
下楼等电梯的时候，程韶翻着自己手机里的相册，翻到了前几天程月樱那边的卧底传回来的照片。
不是那张湮找她画的那张图，而是另外一张不太起眼的画作。
那个眼神灵动的小女孩，正是刚才见过的思思。
程韶给莫萌萌看。
莫萌萌满脸惊讶：“我去！不会真的又是被湮害的吧？”
程韶：“湮真的会干那种抽走小孩几魂几魄的事吗？”
莫萌萌：“湮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没有章法，有可能的。”
程韶：“四年半前，湮不是还被封印着吗？”
莫萌萌摸下巴：“好问题。”
但是她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对讲机先响了，里面罗榭的声音传出：“你俩下楼没。”
莫萌萌：“没，还在等电梯呢，这电梯上来得真慢，你不是留守精神卫生中心吗，怎么也过来了。”
罗榭：“布洛跳楼了。”
莫萌萌：“什么？”
-
程韶和莫萌萌着急忙慌跑下了楼，思思家楼层很高，本来以为会看到一摊血肉模糊。
却看到一只威风凛凛的肌肉狗头人身的妖兽，大概有一层楼那么高，被困在阵法中，还在不断地扑咬着。
天空中圆月高悬。
程韶抬头仰望着那妖兽，一时无语，不知道大金毛布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罗榭：“大概是满月，血脉觉醒，变身狼人了。”
程韶：“金毛变的也叫狼人吗？”
罗榭：“……叫狗人总归有点难听吧。”
-
经过辛黎兰的检测，布洛是中了毒，而且身上有被操纵的痕迹，才会在月夜下狂化。
毒和操控，还有一种不知名的物质，让普通的金毛犬在短时间内获得了极大的强化。
虽然布洛原本的身体已经因为疾病到了强度之末，但还是让它用燃烧魂魄的代价，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
这一点跟从黄赤弦的身体上检测出来的一样，湮似乎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忽视这些动物躯体承受的极限强化。
但是布洛狂化的时机不太好，刚好在审讯之前。
燃烧魂魄对她的记忆有一定的影响，原本就什么都不肯说的布洛，这下就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而且布洛陷入昏迷后无法恢复原状，可能醒过来就有死亡风险了，所以辛黎兰就让它继续睡了。
只是，如果思思家里发现精神抚慰犬不见了，肯定会到处找吧。
所以罗榭只能找了个金毛同事去替布洛，卧底到思思家里。
-
程月樱的画展一共办三天，今天最后一天。
程韶其实知道这件事，昭月织锦作为江渝市的重点企业，广告打得路灯上都是，她想不知道都难。
她原本并不想去，但是现在形势所迫，不得不去了。
既然要去，程韶晚上在十局休息过，就早早地出门去了。
她明明那么讨厌早起，现在却天天早上都闲不住。
之前湮那么想要她去，她就去吧。
但是为了安全起见，程韶早上还是找了白倾珠给自己和罗榭加了易容幻术。
到地方，程韶都没有先去昭月织锦的设计展览，而是先去了程月樱的个人画展。
走到门口，她才发现，那是一个公益展。
“来自星星的孩子”，孤独症儿童公益展
——多想看他们展露笑颜。
门口的题字上这样写着。
程韶从入口进去，里面的画作不多，就是发回来的那些，程韶基本都见过。
她没见过的是，展出的每一幅画的边上，那些孩子现在的样子。
明明是相似的脸，照片上的样子呆呆的，但是画上却神采奕奕。
画上的孩子们，或是在普通地逛街，或是在闻着街边的花，或是在草地上放风筝。
那些画太逼真，若是有平行世界，若是没有生病，好像他们就该是那个样子。
这个展览并不大，展厅里有捐款箱和付款码。
而且旁边有说明，无论这次收到的捐款有多少，昭月织锦会再添同样多的钱，一同加入到善款中，捐赠给需要帮助的家庭。
程韶在人群里看到了思思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停留在思思的那幅画前，久久驻足。
思思的妈妈还在擦眼泪。
“阿姨，你别哭了，”程月樱过去抱抱她，“这幅画在画展结束以后我会送给你们送过去的。”
大概是白倾珠的易容幻术真的出神入化，程月樱似乎也没有发现程韶。
到了晚上，画展结束了，程月樱真的把画作分别给各个家庭送了过去，而且找了电视台全程录制。
罗榭派了蜘蛛去跟着，发现那些孩子的家里，也都有类似的水晶球，而且当时被掩藏的地址，也基本都符合。
所以那些戛然而止的美梦，真的都被拿走去治疗那些自闭症的儿童了。
而且罗榭算了一下，在那幅画挂上家里墙壁的瞬间，那些孩子的运数真的发生了改变。
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细微地稍微有些变化。
原本永远都没法学会讲话的孩子，学会了开口叫“爸爸妈妈”。
只能在轮椅上被困一辈子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专长。
那些被众人祝福的画作，好像会在未来某时走入他们的现实。
就好像那些不幸的家庭，在尝了无数别人的美梦后，也终于开始做起了属于自己的美梦。
-
这次食梦的案子，终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而且主要作案的布洛已经落网，其余的要看后续是否有长远影响，到目前为止就可以算结掉了。
案子结束了，但是程韶越来越想不明白，湮为什么要这么做。
湮做事真的好像所有人说的，没有章法，不计后果，只是在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什么所有声音都说湮很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看到的却不一样。
“姐姐，我今天的画展如何？”
程韶骑着共享单车慢慢悠悠地回家，却突然听到了有人喊她。
她抬头，看到了坐在行道树上的程月樱。
程韶把车停下，抬头看她：“今天下午，你认出我了？”
“当然，姐姐一出现，我就认出你了。”程月樱从树上跳下来，“怎么样，姐姐承不承认，我的画得比你的好？”
程韶坦然：“承认。”
“看看，我连在你引以为傲的方面，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你。”程月樱满脸得意。
程韶没有多去管她，只是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没什么原因，”程月樱背过手，抬头看月亮，“只是那些孩子的妈妈，半夜哭得我耳朵疼。”
金毛同事：求问我这次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
罗榭：嗯……让我算算……算算思思什么时候痊愈
金毛同事：罗榭！你这个大坑货！
-
怕把自闭症写得太悬浮，所以参考了两本书《自闭经历》《我心看世界》，作者：天宝·格兰丁(Temple Grandin)。作者在幼年被诊断为自闭症，但是后来成为了知名的动物学家，心理学家和教育家，她结合自身经历写下了这两本书。(虽然匆匆翻完也没用上多少，但是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知识又增加了一点！[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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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美梦戛然而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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