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吟涓想不起昨晚是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了,等再睁开眼以后屋内已经大亮。
她侧目瞥了一眼外面,估摸着也许应该已经到早上了。
此时房间里还站了好几个人。
护士站在床边正给她换着手腕的纱布,她疼的已经没有了知觉,甚至产生了自己的手可能已经废了的错觉。
她下意识去寻找那个身影,几秒后就看到他和主治医生面对面站在门口,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下一瞬,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顿时在空中相撞。
片刻后。
她看到他走了过来,面色似有浓雾。
许吟涓放在身侧的指尖轻动,心里莫名不安。
祁樾来到她床边站定,他垂下眼看着她那条缝合完又变得惨不忍睹的红色裂痕,咬肌即刻鼓起。
他的语气平缓,但却带着压抑,抬眼问道:“医生说你昨晚出去了,是要买什么吗?”
“……”
空气安静着,连床边的护士动作都开始放的更轻。
宛如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因为她的沉默,他的眼睛瞬时变得猩红又湿润。
祁樾攥紧拳头,喉咙使劲吞咽了一下,“既然要买东西为什么不叫我起来?”
躺在床上的人依然还是无言。
此刻,两天前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祁樾的情绪开始接近崩溃的边缘,他沉声又问了一句:“你还要出去吗?”
许吟涓收紧刚刚轻动的指尖,想发出声音却力所不能及。
祁樾被她持续的一言不发给折磨的耐心耗尽,他提高了一度音量,冰冷的声音响起:“说话。”
几秒后。
许吟涓把头扭过去,她盯着窗外不再看他,接着,不高不低的声音从她口中溢出:“嗯。”
“……”
祁樾在这一个字之后,像是终于彻底心死。他没有任何动作,反倒笑了一声,似是苦笑又似是气极。
他知道,她病了。
他也知道,她心里更苦。
但是她这种毫无求生**,随意就可以把他割舍掉的样子,会让他觉得他在她心里根本没有半分重量。
她什么也不告诉他,他什么也不知道。
仿佛。
总有一天,她会悄无声息地……
让他永远失去她。
祁樾拉直唇线,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然后转身从大门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搞出什么负气的声响,脚步和开门的声音都轻到稀松平常,可是她依然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就听到了。
许吟涓扭过头,觉得他的背影如同高考完她见他的最后一面。
那么刺目。
她闭上眼,早已蓄好的泪从眼角滑下,流进她的乌发之间。
–
祁樾自己来到了楼梯间,他到了那里之后沉重地呼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
接着就像是找什么发泄口似的把拳头重重地砸到了白墙上。
指节的痛感并没有让他轻松下来,反倒让翻涌的血液愈演愈烈。
他发现这种自残的行为丝毫没有什么作用,便又从兜里拿出了烟盒,随之从里面抽出了一根。
他含在嘴边,按动打火机。
火苗发出细微的声响,眼看就要将烟点燃……
——“烟也少抽。”
——“酒也少喝一点,别因为酒量好就喝那么多。”
她平静清冷的声音出现。
然后他按动打火机的动作停下,下一秒火光熄灭。
祁樾往后挪了一步把头靠在墙面上,他回想着这些天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开始意识到为何那个档案袋里她一句话都没有留。
原来,她早把遗言告诉他了。
他捏着未燃的烟,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这个坏蛋……
怎么可以每次都这么决然的和他一刀两断。
他是不是又没有做好,要不为什么她永远感受不到她对他有多重要。
亦或者,她即使感受到了也并不在意。
他一直站在这里低着头,神情挫败又无望。
直到窗外的太阳渐渐升起到最中间他依然还是这个动作。
忽然,楼梯间的大门被打开。
“哎呀!终于找着你了!”
孙杰推开门进来,说道。
祁樾没看他,置若罔闻地站在那。
“关心则乱,这位家属,”孙杰走到他身边站定,“病人她现在发病了生理上是控制不住的,而且她本来厌世心理就很严重,难免更极端一点儿。”
祁樾听到后半句,开始有了反应,他转过头,“为什么这么说?”
孙杰把手里查到的消息拿出来,递到他面前,“我们医院的精神科和兰城大学附属医院的精神科这两年开展了交流活动,我把许小姐的信息录入了进去,没想到查到了她前几年在兰城的就诊记录。”
祁樾接过他手里的A4纸,看了眼日期,推算出是她大三的时候。
他眉头开始皱紧。
孙杰指了指下面的监护人,“我刚刚给这位‘孙美芙’小姐打电话了,她跟我说了下大致情况,又立马联系当时的心理治疗师把许小姐的催眠记录发了过来。”
祁樾眸光闪烁,转头看向身边的白袍男人,迫切道:“我能看吗?”
孙杰和善地笑起来,“我这不就是叫你过去看的吗?”
语落,他就立马要去拉门。
孙杰无奈地拽了他一把,“家属同志,关心则乱!你这跑出去知道我电脑在哪吗?”
“……”祁樾摆了摆头,只能示意他先走。
孙杰拉开门,跟他一起走了出去,“刚刚我已经大致看了一遍,许小姐的人生经历真的有点曲折,等下我们先给孙美芙小姐打个电话,让她详细说说前几年的事。”
祁樾垂着眼,想起她当时说起孙美芙的样子。他捏着手里的纸觉得这一段路异常的漫长。
到了办公室之后,孙杰直接给孙美芙打了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候,他也正好用打印机把就诊记录复刻到纸张上。
孙美芙很快接通,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免提中传来:“喂,大夫。”
孙杰:“孙小姐你好,我对面现在坐着许小姐的男朋友,我跟他都希望能听听你说说上次她发病的事情。”
孙美芙啊了一声,恳切道:“你好,麻烦你这几天照顾一下吟涓,我在机关单位年底请不下来假,过几天有假了我立马过去。”
祁樾的一颗心不上不下,他嗯了一声。
孙美芙有点犹豫地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但是你会不会介意啊,因为吟涓高中的时候有个特别喜欢的人。”
“……”祁樾长睫颤动,有点儿没底又有点儿明知故问地说了句:“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孙美芙:“据我所知应该叫祁樾。”
祁樾唇线拉直,“那就是我了。”
孙美芙音调高了一度,“你就是祁樾啊!那我就放心了!她没告诉我现在是跟你在一起,”她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她就是这样,口风严的很,从来不会主动透露一点自己的事。”
祁樾嗯了一声,催促道:“大三发生了什么?”
孙美芙:“那次的诱因是她妈妈来到了学校找她,正好我也在旁边。”
这时孙杰手里的就诊记录也打印好了,他接过后捏在手里,开始一字一行地看。
孙美芙在另一边继续道:“她高三那年继父去世了,是车祸去世的,但是她妈妈非要赖到她身上。”
“他继父的遗产都充当了赔偿费,大二期末她才给他买了个墓地。因为这事儿她妈妈觉得她很有钱,所以大三那年便开始逼着她拿钱。”
催眠记录是一段段的,可能她心里最难以释怀的就是高三时继父的那件事,所以它出现在了第一段。
祁樾顺着语音里的话,看完了这段,捏着纸张的手指在每分每秒的流逝中开始不断泛白。
孙美芙:“刚开始我并没有看出吟涓有什么,但是她妈妈为了要钱大概是住兰城了,所以基本每天都会来堵她,我看不下去,就提议和她一起搬到校外去。”
“搬出去以后,她妈妈可能跟踪了她吧,把住址也找到了。”
“反正是个人都得被她那个奇葩妈妈给整崩溃,你可以看看那一段,高考完她竟然把吟涓锁起来不让她报志愿!”
祁樾依言找到了这段,想起那时自己的记忆,面前的字开始因为眼花一个个跳着,他有点认不真切。
孙美芙声音开始哽咽,“但是吟涓发病是因为我……她觉得给我添麻烦了,因为当时我被她妈妈打了一巴掌……”
她抽泣起来:“那个催眠师跟我说,她觉得自己活着没有任何价值,只会给她身边的人添麻烦……”
“她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拒绝你的吧,自己活着都很累了不想给你添麻烦。”
祁樾整个人呆滞地坐在椅子上,唯有颤抖的指尖在动。
孙美芙情绪开始激动,“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到底到什么程度,但是你可不可以不管她做什么都多理解理解她。”
“她太苦了,她没有试错的成本,她只有她自己。”
“她不爱过生日你知道吗?因为从小就没有什么人给她过过,她只能麻痹自己不喜欢过生日,久而久之她就真的不喜欢了。”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一根筋的傻子,什么话也不说只会折磨自己。”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有点语无伦次:“我本来以为她这段时间谈恋爱了就不会再去纠结以前的事了,没想到……都怪我……”
孙杰看对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劝慰道:“孙小姐,你缓和一下,许小姐会没事的。”
“没事什么啊!”孙美芙有点收不住,“她都割腕了!上次至少还选了个不疼的方法!她最爱漂亮了她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她前些天还送我包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逐渐开始泣不成声,“我让她有什么跟我说的……”
在她的哭声中,祁樾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找了这个心理医生,也联系了她们导员,导员用家里的关系禁止她妈妈再进入兰城大学,她才渐渐好起来。”
孙美芙说着说着又有点失控,开始哭:“她妈妈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我的涓,怎么办啊?”
孙杰看对面又多了一个关心则乱的人,他赶紧做了点收尾工作,又劝了几句,就赶紧把电话挂了。
然后继续跟另一个关心则乱的人说:“家属同志,你想好要采取哪个治疗方法了吗?”
祁樾持续性地盯着手里的几页纸,“药物治疗。”
他出口的声音朦胧又沙哑,犹如磨砂玻璃破裂一般。
孙杰因为这个粗粝的声音看了他一眼,说道:“好的,我立马给她配药,明天就开始实施,过几天她就会镇定很多。”
后面孙杰再说什么他也没太记得住,只机械性地答复了几句。
走出医生的办公室之后,他本能的往她所在的地方走。
片刻后。
他站在病房的门外,透过那块不大的玻璃看向躺在病床上睡着的人。
她的姿势板正,连腿都没打一点儿弯。
祁樾捏着手里的东西,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有护士过来他才稍微有了点反应。
他拦下正要进去的护士,问道:“她现在能吃饭了吗?”
护士立马回道:“可以正常用餐了,记得别吃发物,不利于她手腕的伤。”
祁樾嗯了一声,然后在护士开门的时候,往旁边撤了一下。
护士进来以后许吟涓听到了门响,便睁开了眼。
护士看到她醒了,眉开眼笑地说:“许小姐,我来给你拔吊瓶啦!上午的打完了,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再打下午的就行。”
“谢谢。”
“刚刚你男朋友在门口一直看你,”护士指了指门外,“还问你中午能不能吃饭呢。”
“……”许吟涓抿唇,缓声道:“他走了吗?”
护士看了眼门外,“不知道哎,应该还在吧,不过也可能是给你弄饭去了。”
许吟涓盯着他可能在的方向,泪水又像是止不住似的想要夺眶而出。
她心道:最近自己实在是太爱哭了点。
护士把吊瓶拔下来以后就走出了房门。
没多久。
寂静的房间里就又传来了门把手按动的声音。
祁樾打开门之后,下一秒就和床上的人目光交汇,他眼波微动,反手关上了门。
边往床边走边说道:“饿了吗?”
许吟涓哪有什么食欲,她避重就轻地回了句:“还好。”
祁樾把她的床支起来,重复着昨晚的动作,把桌子拉出来餐盒打开然后一勺一勺喂她。
他们早上的对话还在耳边,她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意识到这个,她更觉得没必要吃饭了,所以胃口也就更差了一些。
祁樾看她每次吞咽都很艰难的样子,心脏开始持续性传来闷闷的钝痛。
他舀了一勺汤递到她嘴边,想让她往下送一送,“很难受吗?医生说明天用了药之后会好受很多。”
许吟涓轻蹙眉头,把他握着勺子的手臂压下去,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不会治的,我要出院。”
“……”刚刚心脏的钝痛开始变成尖刀开始翻搅。祁樾压下自己的情绪,安抚道:“你病了,不能出院。”
她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表示的很明确了,他怎么还是不懂她的意思。
“我可能还会复发,你没必要再浪费精力来照顾一个对你没有价值的人。”
她好像回到了高三拒绝他时那样,每句话都往狠里说:“这段时间是我的错,我不该追你。以后你找一个和你家境匹配,身体和心理都健康的人,忘掉这段不开心的经历,好好过日子吧。”
虽然他看了那份就诊记录,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听到这些他还是觉得像被丢到了悬崖深谷之中,整个人都喘不上来气。
祁樾快被她气得都快没有语言能力了,他一直红着眼盯着她,片刻后才终于从牙缝里溢出来一句:“你铁了心了是吗?”
许吟涓没吭声,似乎是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祁樾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又往她嘴边递了一勺,“先把饭吃了。”
她纹丝未动,还是倔强地盯着他。
“……”举着勺子的人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沉声说道:“把饭吃了,我会给你答复的。”
许吟涓蜷缩了一下指尖,几秒后终于张开了嘴。
她敷衍地吃了几口,祁樾也看出她吃的很难受,便收起了餐盒。他给她把床放平,又把被子盖好,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
然后就走了出去。
许吟涓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视线又开始模糊。
……
祁樾还是来到了楼梯间,他坐在楼梯上,重新拿出了兜里的那几张A4纸。
冬天的过道口即使没有风,也异常的冷,他丝毫未察觉似的就单衣单裤地坐在那。
拿着手里这些他从未了解过的她,他开始回忆起和她相识的这**年。
下一章揭晓祁樾视角的九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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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霁风撞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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