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眨眨眼。“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上月初一晚上,王大官人纡尊降贵,上咱这听风居住了一宿,第二日早上便离奇死了,啧啧啧,死状那叫一个惨,整个人的头颅跟被人撬开似的,脑浆迸裂,红红白白溅得满墙面都是,眼珠子竟然沾到了房顶上,进去打扫的伙计都吐了个七回才扫完……”
林泉听得想吐。
“你挑正经的说就是!捡这些没用的说干嘛?”
“哦哦哦,”小二忙收声了,“总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不过我还听隔壁张婆子说了……”
“说什么?”林泉不耐烦道,丢过去一两碎银子。
小二忙不迭接了,喜笑颜开,一个劲的哈腰点头。
“少来这些虚把式,快说。”
“成,咱就继续,那张婆子说呀,王大官人的死的原因,不是因为谋财害命,也不是遭了仇家,而是被索了鸳鸯债,客官,你还记得他那位原配娘子不?”
“嗯。”
店小二神神叨叨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在外头,又压低了声音。
“这闹鬼的一节啊,也就是在这儿了。听说呀,王大官人死的前一日里,见了一个人,是个卖花女。”
小二说了,王生是凭那地主小姐发的迹,自然天天想着怎么讨小姐欢心,平日里,大到江南云锦,西域香料,小到翡翠镯子,珍珠香囊,凡是女子喜欢的东西,他是变着法子往小姐闺房送,摇头乞尾跟个哈巴狗似的,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讨她欢心。
张婆子家是卖胭脂的,王生自然是他家的老主顾,那日,王生正在张婆子家采买胭脂,刚踏进胭脂铺,檐角铜铃就是一阵乱颤。空气里浮着层诡异的甜香。
他抬头,正撞见个卖花女倚在朱漆廊柱下,与张婆子卖着茉莉花儿。
王生一见,就定住了。
张婆子称,当时那场面,王生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成了个木头人,僵立在了当地。
好半天,他指着这卖花女对张婆子道:“张妈妈,这,这是谁……”
张婆子不明所以:“一个卖花的呀,王大官人,你怎么了?怎么同往日有些不一样?”
卖花女眼含秋水,亭亭的立在原地,手臂挎着个茉莉篮子,就那么幽怨地看着王生。
王生不再理会张婆子,紧紧抿住嘴唇,脸色发青,一把抓住卖花女的衣袖,把她捞到了一边。
张婆子急道:“哎,王大官人,你这是做什么?我这儿还有几款新进的胭脂,你到底还看不看?”
王生理也不理她,径自和那卖花女说话。
张婆子心知有异,但也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儿,这边虽然做着生意,却按耐不住好奇,不住的往那边偷瞧,两只耳朵竖的比兔子还高。
只见王生脸绷的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神情很焦躁,他似乎很急的在和卖花女说些什么,像是质问。虽然焦急,却还是压低了声音,眼珠子不断往周围扫,像是不敢让人听见。
到底敌不过张婆子耳朵灵,还是听到了“坠崖”“活着”“揭发”等几个字眼。
王生追问的又急又快,卖花女子生的柔弱,嗓子也柔弱,被他吓得狠了,结结巴巴,幽幽怨怨答着,她身着素白襦裙,鬓边斜簪的茉莉在风里轻轻颤动,期期艾艾,站在王生对面,竹篮里层层叠叠的白花,透着股说不出的森然。
她表情先是委屈,随后便是彻底的失望,低低说了些什么,王生听后,脸色飓变。
最后,她挣脱开王生紧攥着她袖子的手,定定的看着他。
王生僵了脸,却又不敢再多说,生怕泄露了什么,只急急丢下一句。
“今天晚上,客栈再见。”
卖花女冷笑一声,挽起花篮,施施然走了。
张婆子起先还以为是这王官人风流成性,看上了卖花女,想打个野食儿,可越看越觉不对劲,两人不像是弄什么风月,倒像是几百年没见面了的仇家。
而且,打眼一瞧,她惊讶的发现,卖花女走出店铺时,雪白的裙子下,竟没有脚!
张婆子一阵觳觫,再看王生这边,他站在原地,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眉峰蹙成狰狞的川字,眼底翻涌着怨毒,像是只被踩了尾巴却不敢吠叫的野犬。
王生一眼扫过来,张婆子忙低了头。
他站在原地思考着些什么,眼里泛着阴毒,显然事情能解决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他能力范围之外。良久,他恨恨的一甩袍子,走了,也不知是去要干什么。
张婆子看他离去的方向,好像是去刀铺。
张婆子不知道他俩约定下的客栈是哪,但八成也是王生自己开的那家听风居。
果然,第二日,听风居就传来了有人遇害的消息。
死者就是王生。他死得很惨,是当然不用说的。
一把刀插在胸口,脑袋碎得跟摔在地上的西瓜似的,看来杀他的人十分恨他,才让他的死状这么惨烈。
据调查的衙役称,刀是王生自己买的,上面还淬了毒,毒不知道是谁下的,但下毒的人绝对是铁了心要把人杀了,因为涂的毒是鹤顶红,只要稍微粘了一点,就能要人的命。
客栈的房间里很乱,桌上还散落了几朵半开的茉莉和一个花篮,都沾染上了血迹。
这很难不令人联想起那个神秘的卖花女。
此后,入夜后,二楼本该空置的厢房便常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那哭声忽远忽近,时而带着指甲抓挠木板的刺耳声响。
这哭声,乍听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破风箱,一声高过一声,却又含着化不开的沙哑。像是埋怨丈夫抛弃了自己的幽怨,又像是死不瞑目,尸身被抛在野外的哀叹。
加上张婆子添油加醋的描述,于是坊间开始传闻,道是这王生摊上了阴司事。
十年前,王家媳妇去割野菜,却失足坠崖,尸首寻回时早已面目全非,脑袋摔得稀碎,烂成了泥。
那山崖不高,照理说摔下去头也不至于烂成这样,可当时王家媳妇可是一个人去割的野菜,到底是怎么摔的,摔下去怎么死的,无人在场,又有谁知道?
人死了,就没了嘴巴,哪怕王家媳妇想自个儿说,也说不成,于是草草下了葬。
恰在这时,王家喜丧双临门,王家媳妇暴毙不足半月,棺椁才刚入土为安,王生便急着纳了地主小姐为妻,十箱嫁妆,满是金银玉石,王生摇身一变,成了王大官人,穿金戴银,享他的荣华富贵去了,如此巧事,若说没有蹊跷,谁信?
十有**,就是那王生为娶地主家娇女,就将结发妻子推落山崖,弄死了。
可怜王家媳妇,进王家时连件囫囵嫁衣都没有,生生被磋磨着,跟着他吃糠咽菜熬出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就因为丈夫想攀地主家的高枝,转头就将她害死,简直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想这王家媳妇也是不甘,客栈一节,不过是她的冤魂化了个卖花女,特特索命来了,毕竟她那样冤死,不生啖王生骨肉就算好了,怎能不拉这负心人同入黄泉?
于是人死了,屋子也闹了鬼。
这鬼之后倒是没再又害什么人,但消息已经传开了,王生死的那么惨,说起来都晦气,谁还敢在这闹鬼的客栈里住?
于是听风居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门庭萧条,最后都没什么人过来了。
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还要活着,客栈没生意,活着的人要活不下去了,这就引得活人掌柜和活人小二骂娘,至于骂的谁的娘…当然是王生的娘,虽然他是听风居的东家,但死了也就是一摊烂肉,还是摊颇为晦气的烂肉,谁还看得起他?
活着的时候,就无德害人,惹人唠嗑,死了还不安生,去了听风居一大半生意,这下整的好了,上头犯事,底下打工的跟着一起受罪,真是他妈的晦气,晦气到家。下辈子,谁还愿意摊上这样的东家?
林泉站在二楼的厢房外,冷笑着回忆起店小二说的这些话。
凡俗当中,谋财害命,杀妻证道的事是常有的,并不新鲜,他听了也就听了,只当是个俗套故事。可那店小二却颇为当了真,捶胸顿足,义愤填膺好一阵,那模样,跟被害死的那王家媳妇是他老婆一样。
小二说完了还嫌晦气,“呸呸”吐了好一阵唾沫,这才走了,全然没发现自己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的可怕,好像鬼气缠身。
他没发现,林泉也懒得提,径直来了王生死的那间厢房,进屋查看。
这里的摆设已恢复如初,窗棂新糊的雪浪纸将月光筛碎,八仙桌上青瓷茶盏并蒂而放,素白毛巾叠得方正,旁边压着个青瓷瓶,里头一枝白梅斜斜探出。
里面燃了很重的熏香,似乎是在掩盖着什么,林泉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走进厢房,就能发现,房间里的温度比外面要冷的多,掀开毛巾,下面是擦不去的几缕暗红。旁边蜡烛径自燃烧着,蒸腾的热气却在半空诡异地凝滞,化作一缕缕青白雾气,蜿蜒着缠上窗边垂落的靛青窗幔。
林泉意识到什么,取出一枚听声符,沾取了些那诡异的雾气。
果然,没一会,符纸变黑,里头也传来了声响。
一道凄厉的女声:“王生!你以为推我坠崖就能瞒天过海?明日我便要去衙门击鼓鸣冤!”
王生嘶吼:“贱人!老子如今过的顺风顺水,你偏要把我害死,是吧?当年就该看着你摔下去后,把你头砸的再稀烂一点,叫你这辈子没办法再活过来!”
女子冷笑:“活过来?我不都已经被你害死了吗!”
一阵诡异的沉默。
“什么叫你已经死了,”王生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他妈不是好端端地在我面前跟我讲着话?”
“我早就被你砸死在山崖下了!”
女子声嘶力竭。
“不…不……不可能……”
一连串东西被带掉到地上的声响,像是王生震惊的摔倒在了八仙桌上,把桌上的东西摔到地下去了。
他困惑道:“那现在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的人是谁?不是你吗?”
女子发出咯咯怪笑,“就是我呀。”
“所以你……你是!……”
王生喉间发出破碎呜咽,有刀器“当啷”一声坠地,在木板上磕出刺耳声响。
“滚,滚,离我远点…”
王生无力道,他已经吓得魂飞天外了。
女子笑了,“你将我生生害死,做了这等亏心事,就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的冤魂会来索命?”
她叹了一声,似是哀泣。
“如今,我来了,王郎,一别十年,你过得好不好?让我再好好看看你,你也好好看看我。”
衣料落地的声音。
王生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发出崩溃的尖叫。
“………滚……滚……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然后传来的便是重物砸东西的声响,一声一声,很慢,也很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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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雪却嫌春色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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