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兰君原本以后,自己要把虎宝和家里那堆破事甩开,得花一点功夫。好在碰上了方红英帮忙出头,竟是这般简单地就把所有事都推脱了。
她估摸着,窦大全目前肯定还想借着她从方红英那里得到好处。方红英是邮电所领导,男人还是当年从朝鲜战场回来的军人,不管是从这家人的成分还是地位上说,窦大全都是万万不想与之结仇的。
在窦家当牛做马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机会,季兰君这几日在家偷懒都十分心安理得。
往日她每天天不亮起床,把虎宝照顾好,就要给全家人做饭,打扫完卫生,便到了去地里上工的时间。即使是这样,窦家人都还对她东挑西拣。
正好,既然他们都这么挑剔,那就让他们自己做去吧。
把家里的事情扔下后,季兰君这几日都忙着带银巧去卫生所输液,等小家伙病情完全痊愈,季兰君看着她黑黑瘦瘦的小脸上不再有那道五陋的血块,一颗心完全放回了肚子里。
从卫生所出来,季兰君没有忙着回大队里。
中秋快到了,她打算给两个孩子换一套衣服。这个月大队里发下来的布票她从窦大全那里要了她和两个闺女的,只不过这点布票不够做两个孩子的衣服,季兰君打算去扯点布,把家里一些还能穿的衣服拆来重新做一套。
金巧和银巧在家中不受重视,这四年来就没穿过新衣服。
现在俩孩子家中的衣服,几乎都是她们几个堂哥穿剩下的。可是既然都是别人剩下的衣服,又有多少是好的?反正不管衣服大了小了,还这里破那里有洞,金巧银巧都只能捡起来穿,不然可就没穿的。
领着俩丫头一起去往供销社,季兰君扯了点布,又买了一块胰子和蛤蜊油,剩下就是日常用的零零碎碎拿了一些,总共花了她将近四块钱。
季兰君一边算着支出,牵着金巧银巧走了。给她收银的销售员望着季兰君的背影,忽然对旁边在吹牛的一位同事喊了声:“文香,你快来看看,那个是不是你嫂子?”
窦文香正和别人说八卦说得起劲,被人这么一打断,后面半截话顿时望在了脑后,“你说哪个?”
“喏,就是带着俩孩子的那个。”售货员往季兰君的背影一指。
窦文香眯着眼睛朝那边看了好几眼,先前没认出来,但见到季兰君的侧脸,恍然地瞪大眼睛,“是,那是我二嫂,她刚才来买东西了?”
“嗯呐。”把刚才季兰君买的东西说了一遍给窦文香听,窦文香那边越听越皱眉。
季兰君来供销社不稀奇,但是买的那可不像家里常用的。她这二嫂,能嫁到她家过好日子就可以烧高香了,怎么现在还跑来供销社乱花钱呢?
胰子和蛤蜊油,大家都是农村人,用这种东西干什么?看来,她回头得好好去问问赵淑,这个季兰君是不是在偷偷躲着过好日子。
季兰君从供销社出来,并不知道窦文香看到她的事情。她还在心里盘算,窦文华寄来的那十五块钱该怎么分配。
这几日,除开给银巧看病和今天买的东西,暂时还剩一张大团结。她们母女三人用不了多少,但是方红英那边,怎么说都要送些回礼。
她那天帮忙出头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家里那些好吃的,想来有不少是方红英送的,但被窦大全和赵淑那边扣下,进了他们孙子的嘴巴里。
季兰君没有得用,可那毕竟是人家为她的一份心意,不能让人寒了心。
回了家里,季兰君把买来的东西放好,就去院子里摸了三个鸡蛋。院子大概是几天没有清理干净了,到处都沾了点鸡屎,她也不在乎,直接揣着鸡蛋回到灶房。
季兰君拿一个鸡蛋做了一碗芙蓉蛋,用另两个做了一碗蛋花汤,揉面下了三碗面,把蛋花汤倒进面里,香喷喷的鸡蛋面就做出来了。
“金巧,银巧,过来吃饭了。”
从外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儿,两个孩子的脚步声就靠近耳旁。
金巧跑在前头,一进屋闻到汤的香味,就深吸了一口气,“娘,今天我们吃什么呀?”
这几日,季兰君娘仨都是自己私下开小灶,她也没有要给窦家省着的心思,有什么好吃的就给俩孩子做,所以金巧可期待她娘做的饭菜了。
把面端过来,季兰君说:“今天咱吃面,你们端到堂屋桌子上去吃,小心烫。”
金巧赶紧把自己那碗端起来,银巧有样学样,跟着姐姐做。
季兰君提醒道:“吃饭之前记得洗手啊。”
金巧满脑子都是赶紧能吃上一口面,刚坐上桌就用手夹了一根面给塞嘴里尝味道。
银巧皱了皱眉,“金巧,娘说我们要洗了手才能吃饭。”
金巧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美食就摆在面前,哪还有心思等到洗完手才过来吃。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我很有道理”的样子说:“娘又不知道我们洗没洗,奶奶以前说,这是资……资……就是那个资的坏毛病!”
金巧毕竟是个小孩儿,哪怕经常听大人说那个资不好,等到她要转述的时候,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双胞胎两人心有灵犀,银巧也是经常听着这些话长大的,她还知道,地主都是坏人,这些人的习惯是不能学的。
于是乎,刚才劝金巧的话也抛到了脑后。
等季兰君把灶房收拾完走出来,就看到两个女儿已经坐在桌子旁吃面吃得“咂咂”响。
她把蒸蛋放下,说:“你们没洗手吧?”
金巧银巧默契地把嘴里的面咬断,抬起头来。
季兰君皱了皱眉。
不是她要求多,好歹她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吃饭前洗手这种小事不止是为了养成两个孩子的好习惯,还是为了卫生着想。
双胞胎一看娘亲这表情,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季兰君说:“我都说了吃东西之前,不管之前在做什么你们都要洗手,是不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两个小丫头摇头。
“既然听进去了,那就赶紧去洗,以后我要是发现你们没有洗手,就不准吃东西。”
饭都不准吃了,那还得了?
金巧银巧一听,从凳子上跳下来,赶紧去把手给洗了干净。
等她们回来,季兰君把蒸好的芙蓉蛋放在桌上,“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谁洗得干净,谁就可以多吃鸡蛋。”
金巧银巧哪见过芙蓉蛋呀,平时她们连鸡蛋都吃不上几口,看碗里蒸得黄澄澄的鸡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争着把自己刚洗干净的手给季兰君看。
两个孩子的手都有些糙,指甲里面都还有黑泥,季兰君想着晚上洗了澡要给两个女儿全部清理一番,把芙蓉蛋一人一半给分了。
娘仨这边刚吃完,把碗筷收回灶房时,恰好碰到马春红和她的三个儿子回家。
铜蛋走在最前面,一脚踹开屋子的大门,气呼呼地说:“娘,好饿,我要喝麦乳精!我要吃包子!”
马春红是从地里回来给大伙做饭的。这几日季兰君撒手不干,家里那些活落在她身上,她就很心烦,孩子还是个不省心的,顿时气不大一处来,张口就骂:“饿?你才吃了多久,饿死鬼投胎啊!要喝麦乳精让你爹给你买去,成天就在我耳边瞎咧咧,我哪里给你弄麦乳精。”
铜蛋大喊:“金巧银巧都有麦乳精喝,她们的麦乳精明明是我的!”
“是你的?那你去给你二婶要去。”
铜蛋哪里敢去找季兰君啊!虽然他不是很怕那个二婶,可那毕竟是大人。看了一眼还在外头的马春红,又瞧瞧屋里的三人,他顿时蔫了不少,埋着头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季兰君懒得管他们,把碗筷收回去,就和金巧银巧去准备柴火,烧水洗澡。
马春红看这娘仨整天跟个闲人似的,气得牙痒痒,偏偏现在不敢说季兰君什么。她俩儿子金蛋和银蛋对视一眼,钻进灶房里看了一通,又跑出来,说:“娘,我们也要吃鸡蛋汤面,不想吃炒蔬菜了。”
能够承包一家人的伙食,季兰君的手艺自然是不错。
马春红会做是会做,可炒出来的菜干巴巴的,连点油气都没有,几个孩子根本不爱吃。她倒是想搞几个鸡蛋来吃,但赵淑盯鸡蛋盯得紧,她要做只能做给虎宝吃,哪里是金蛋几个说想吃就有的?
在心头骂了季兰君一通,她恶狠狠地瞪了两眼儿子,挥手凶道:“不吃?不吃那就别吃的,谁想吃就吃,还饿不死你们咋滴?”
金蛋和银蛋面面相觑。
金巧银巧能吃,凭什么他们不可以啊?
***
大队里下工结束,窦大全和赵淑才抱着虎宝从地里回来。
虎宝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好受,一直哼哼唧唧的,喂他奶粉也不管用,赵淑两只手都给抱酸了,头一次感觉自己对乖孙子是这么沉重的爱。
刚进屋里,就看季兰君带着金巧银巧洗完澡出来,她忙喊道:“哎哟,兰君啊,你快看看虎宝,他今天好像不太舒服。”
季兰君:“孩子不舒服那得找大夫看看,问我也不管用啊!”
“也没严重到找大夫,我看你这几天也没啥事儿,看虎宝耽搁不了你几分钟时间吧。”
“挺耽搁的。”
她没心思接赵淑的阴阳怪气,扔下一句话就带金巧银巧回屋了。
今天给闺女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小丫头们从水里出来后,看着都清爽多了。给二人剪了指甲,又把白天买的蛤蜊油在手上涂了一遍,季兰君从拿出两件还算干净的衣服给金巧银巧换上,便开始打算给她们做衣服了。
白天扯的布不多,季兰君只能把以前还能穿的一些旧衣服拆了一起补。
在她动手的时候,窦家堂屋里,一家人对着马春红炒糊的饭菜发愁。
马春红做的饭菜本来就不好吃,要是早些年,一伙人看到吃的都感天动地了,哪还会挑剔这些?然而吃惯了季兰君做的饭,面前这堆菜就是四个字:难以下咽。
窦大全在强行吃了几口后,把筷子放下,旁边正喝着奶粉的虎宝突然间就哭了出来,任凭赵淑怎么抱着哄,都没有哄好。
孩子的哭声让一家人的神经更加突突了。
铜蛋最先受不了,把筷子一丢,冲他奶告状:“奶奶,今天金巧银巧吃鸡蛋面了,我也想吃鸡蛋面,炒菜好难吃!”
马春红瞪他:“有吃的就行,你挑这么多作甚!”
铜蛋要哭要哭的,“没二婶做的好吃……”
铜蛋刚才一声喊,把虎宝给吓了一跳。赵淑虽然也疼他,但在虎宝面前,那是窦文华来了都要靠边站,她脸一沉,少见地恼了铜蛋一句,“她做的好吃你让她做去,搁这儿嚷嚷什么?”
这一声骂,还真把铜蛋给骂哭了。
窦大全头疼,冲赵淑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回屋里,先训了句:“孩子不懂事,你不会好好说话,虎头八脑地就冲人发火。”
“可……可那不是心烦……”
“你心烦,我不心烦?这两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老二媳妇不动手,我们一顿饭都没吃过好的,晚上更是没睡过好觉,就连那外面院子里,鸡屎都没人扫干净。”窦大全道,“这样,你明天寻着机会,去问问老二媳妇,看银巧那边病好没有,如果好了,就把虎宝带过去,这家里的事该做也得做了,没这么偷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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