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歆窝在厢房的山楂木桌子边吃面,白玉和青葱围坐面前也有一碗一模一样的素面。
白嫩的面线上窝着两只胖乎乎的香菇,水灵的木耳和一些干韧杂菇切碎混着豆子炒熟了做面浇头,刚被寺里的小沙弥端出来,此时还热气扑鼻。
柴歆闻着香味食指大动,婉拒了两个丫头想要喂她吃饭的动作,自己吃的不亦乐乎。
她手上的左手垫着木板桌上的软枕头,右手往嘴里有条不紊却很快地运输面条,吃的嘴唇亮晶晶的。
现在没有上镜要求,而且大量失血还颇为劳累,合理摄入卡路里!
尤其这是热乎乎碳水,她都好久没吃这么畅快了,那肯假手他人,那双好手把面条夹的又快又稳当。
白玉和青葱捏着筷子发呆,这短短的一天不少的事儿,一时翻涌在心头。
可能牛马占了一个牛,天生习得性反刍,柴歆都从食盒搬出第二碗豌豆素笋来吃了,她俩还是神情恹恹没什么胃口。
“你们不吃香菇吗?”
柴歆趁着她俩发呆偷偷捡走她们碗里的香菇大嚼特嚼时,外头有人敲门。
白玉起身去开了门,来人是白日带头的官差王三火。
柴歆恋恋不舍地放下碗,擦擦嘴。
也许是利慧大师刚为柴歆代言,王三火对柴歆的态度比之前相比更加礼遇。
他简单说了说流民成分复杂,打算然让官兵今夜留守的事。
确实不安全,柴歆领他的情连连称谢。
王三火羞赧一笑,言明是他们没考虑仔细,明日禀告上峰,夜里值守换值。
真是个实诚人,柴歆笑了笑,“麻烦你了。”
黑洞洞的外面闪过些许火光,旋即远处传来一声不变雌雄的尖叫,丫头秋水急吼吼地跑进来进来禀告,“夫人,是咱们侯府的小厮小帆带着一队羽林卫来了,那些羽林卫扔过来一具死尸。”
秋水打量了王三火一眼,又瞧柴歆。
柴歆示意她说下去,秋水道,“是阿四。”
王三火也听见了,神色忽的凝重起来,告辞出去查看。
柴歆端着碗送了几步,打发秋水去接着瞧热闹,自个站在廊下一遍吸溜一边往外看,嘴巴倒是没停下。
蓦然从柴歆靠着的那根廊柱后转出来的萧美扇差点把她手腕和前胸夹着那那碗笋面掀翻,然而柴歆一个灵巧躲避,甚至还在游刃有余地吸溜面。
她连面汤都吸溜完,漫不经心地擦嘴,用那只好手把空碗撂给了青葱,满意地拍拍鼓起的肚子。
劳累了一天,还好可以吃饱。
因为被无视,原本一脸心虚的萧美扇气的折返回来,吊梢眼瞪的浑圆,眼形简直像是带着一条细尾巴的蝌蚪,“你不要得意!”
柴歆咀嚼着偷捡别人碗里肥厚软韧的菌菇片,声音里带着些许讥诮,“瞧你这样子,是不是又给我下好什么套了?”
“没有!”萧美扇涨红了脸,“你别胡说。”
“少给我放狠话。”
萧美扇却不闹,定定地瞧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一甩头又将流苏转了个旋。
柴歆轻轻蹲了一下站起来,没打到。
白玉青葱终于冷不丁笑出了今天第一声。
柴歆扫了一眼好心情地舔舔嘴唇,“再不吃,你们的浇头可就被我吃完了。”
白玉青葱察觉到碗里还剩什么的时候,撒娇式地抱怨道,“哎呀姑娘!”
“我要吃你碗里的豆子!”柴歆拿着筷子追着着白玉的碗绕着转圈。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时,一个用白棉布裹着脸的男人从幽深的女客后院拐角探出头来,下一秒便叫早早看守的婆子麻袋加大棒放倒。
柴歆没有回头,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捏在手里薄皮脆甜的苹果咬的咔嚓响,转头关上了厢房门。
门被关上后的一息间,柴歆所处的厢房灯熄灭了。
不过,这灯倒不是柴歆几人熄灭的。
白玉和青葱没来得及呼救就倒在桌子上。
两颗圆溜溜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到柴歆脚下。
骤然熄灯黑乎乎的不辨五指,柴歆把咬了一半的苹果搁在桌子上,用她完好的那只手脚边摸索,好不容易捏起那两颗坚硬的东西。
她把那东西凑近鼻尖嗅了嗅,一股子香灰味,佛珠?
似乎感受到黑暗中似乎有人窥视,柴歆打量了一周。
视野逐渐适应了黑暗,柴歆简单能够分辨周围的情况,可她没有看到人影。
但没有并不代表脱离异常,那人应该还在这屋子里。而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逐月澜。
本以为他放自己一马,但似乎是自己会错了意。
昏了头了,在现世她执行力超强,想做什么事,拿到一点经验贴就不管不顾地先做,通过事件积累经验,她总能快速取得成功。这一套行事作风几乎都成为了她的本能。
在这里她的生存本能却出了大错。这不是现世,失败只是丢脸,这种面子她从不在意。但现在不同,这个封建背景下她很可能丢命。
被非目标人物杀死,能重开吗?、
系统像是死了一样沉默,空气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
柴歆很熟悉这个声音,昨天晚上才刚听过,是原主的声音。
空气中就像被再次按了暂停键,那个以为消失了的原主就站在她的眼前。
原主说,“你和我一点儿也不一样。我很守规矩,但你没有。我小心谨慎,你唐突鲁莽。我输了,我以为你会和我不一样。恶人对上恶人也会害怕。是我的身份束缚,所以才无论是什么人什么性格,都改变不了轻贱的死去吗?”
柴歆定定的眼神盯着她。
那些怜悯哀怜之词从原主的嘴巴里说出来,但她的脸上没有一点难过怜悯,反而原主似有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好像在说:哇,幸好是这样。
柴歆拧起眉头眼神放空,目光虚虚地散着又定在原主身上定着,仿佛有些带着神经质的空洞。
声音半虚半实,目中无人地将思考对外播放一样,“所以,你把我弄到这里来,要的并不是拯救你的命运。又或者是说你想证明无论是谁站在你的身份里、命运里,都会毫无例外的失败。如果我失败了,你也许会感觉到更加高兴。”
原主的表情怔住,惨白地面容僵直地像一张陶瓷面具,还有眼睛在眼眶打转的那只好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仿佛询问又仿佛是审视。
“在你的假设里,你笃定被困住的柴歆这个人注定是可怜的,但我很意外受尽苦难死去之后,你想的不是你那薄情的丈夫穿到你的身体里替你受一遍这样的苦。反而是把我拉进来?"
柴歆的语调里带着兴味,似乎忘了正处于的尴尬没有依托的处境,像是一个审判者一样不容分说的说道:"你居然想证明自己——就应该是这样可怜。你在恨什么?你在恨着谁?”
柴歆的黑瞳仁又大又亮定住了那只仅有的眼睛,毫不掩饰的没有一点怀疑的做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定义,“你这个柴歆?还是下一个柴歆?”
原主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在柴歆戳破了她腐烂的痛苦发酵出的优越泡泡的时候。
“停止可怜自己吧。”柴歆说,她知道她听得见,她会很恼怒她知道。
原主半场开香槟,她溢出来的憎恨没让柴歆的好心情完全变味,即便这个女人在挑衅她的支配性,用垃圾话把她拉倒被支配的小可怜身份上,试图用命运的苦水把自己也拉进这场证明自己的游戏里。
结果虽有输赢,但她从来不是被支配者。
但现在的处境似乎真的不太妙。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她不能再简单的把它当做一个游戏来看待。
百亿奖金也好,回到现实世界也好。这些事情的真实性柴歆并没有深究。如果是真的,那这件事情是一个机遇。如果是假的,这件事情是一个事故。
事故而已,又不是死透了。
任务她还会做下去,但也许享受可以就在当下。
而现在柴歆握着佛珠的手慢慢发着涩,她没有动作,把思路调转回当前的局面:逐月澜他要干什么?
她没有得到答案,她感觉自己像是关进笼子的困兽,久违的焦虑感席卷而来,白日里的恐惧又跌宕起伏的纷乱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吃面带来的幸福感顺势清零。
柴歆想,也许是她今天太过于急功近利,也太过不加克制自己的本性,也许这些古代的当权者要更加自大地认为他们是世界的主人,他的边界受到侵犯也许会感受到侮辱和尊严受损?
理智如此,但感性却在她心里叫嚣着,那又怎样?
都怪他摆出的那一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的姿态,那倨傲的脸看着就很想要踩在脚下啊!
妒忌之火慢慢将她发冷的身体烧热,她在凝滞长久的沉默里轻嗤一声。
紧跟她的轻嗤,脸颊近处火光乍现,引的柴歆扭头。
在她右眼两指亮起的火折子边就靠着逐月澜那张颇具兴味的脸。
他果然一直在暗处看她。
在玩吗?与全然未知的境遇对峙着,柴歆又找不到一点解法她感到一点恼怒。
她仰头面无表情地吹熄了火折子,四周再度变暗。
逐月澜能感受到那温热的吐息和火舌被熄灭后的热烟先后扑在他的面颊上,紧接着凉凉的手指摸索着触碰到了自己的脖颈,逐月澜很好奇她要做什么,紧接着黑暗中把两个湿漉漉的带着凉意的佛珠被她推入他玄色的领口,骨碌碌地滑过他的胸膛小腹……然后停在了某处遮挡不动了。
逐月澜想,珠子湿乎乎的,她流汗了吗?她在害怕?逐月澜舌头舔舐着犬齿,那是他思考时惯用的动作。
旋即柴歆提着裙子给他的方向来了一脚,逐月澜下意识躲开了。
柴歆没停,逐月澜也没让她踩到。
两人一个踩一个躲,倒像是嬉戏。察觉到这个念头站在暗处的墨画打了个哆嗦。
随着逐月澜动作,衣服里珠子却又骨碌碌地挪动起来,随着他的腾挪膈得他生疼。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抓住了柴歆的脚踝。轻嗤一声,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是这个打算,她这是觉得自己毫无威胁?于是暗暗报复?
可这点程度,这算小猫挠人吗?他说不好这是天真还是可爱。
黑暗中柴歆面无表情地跌坐在他身上,重重地压下去,坐实了逐月澜心中的猜想:她就是故意给她的丫头报仇呢。
柴歆所想就是想踩死他算了。他若诚心想杀了她,无论自己如何求饶也躲不了,无用也罢了还会给变态提供一点情绪价值。她也豁出去了,没撕破脸之前先踩死这个敏感肌算了。
他不知道她的心思。他这会有点无法思考,因为思维正在大头移交小头。
逐月澜识别到了异样,声音发哑,脸上那种玩味的笑意荡然无存,“墨画掌灯。”
厢房中瞬间重新燃起来烛火。
怎么办到的?柴歆出了汗,心情已经平复,只待适应了一会刺眼的光线,惊愕地发现屋里还站了一个人,就在她和逐月澜所她躺地面的两三步的地方。
察觉到这一点,柴歆挣脱开逐月澜慌忙地站起来。
只是急则生乱脚下一绊,瓷实地压地逐月澜一阵闷哼。
第二次撞见主子和侯夫人……,墨画暗暗记着数,转过去也不是走也不是,闭了闭眼,假装空气里有针。
逐月澜:“夫人的报复心真重啊。”
“请称我永宁侯夫人,”柴歆终于觉出来这个称谓不太妥帖,她虽然不在乎,但是为了刺他一句,她还是提出了这一点。“谁让你用佛珠打晕我的丫鬟?我只是还给你,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着,虽然没什么用,但她还是警惕地后退一步,“你突然出现在这是有什么企图?”
逐月澜没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很自来熟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热茶。“给夫人送奸夫啊。”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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