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倒数,冬天在一点点褪去。才考完没几天,李逢秋就要踏上去都匀姨妈家的班车了。文思县只有客车站,客车站不大,平常也没有什么人。
李不喜站在客车站大门不远处,她平静的望着李逢秋拖着不大的黑色行李箱慢慢走进大厅。李不喜转身离开往前走,才走几步她又转过身看向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没想到,那个人站在门口冲她淡淡一笑。
她放下行李箱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她说:“李不喜同学好舍不得你啊!大半个假期我都要待在都匀了。”
李不喜抱住这股暖意,“假期很短只有二十几天,很快就会过去的,开学了我们就可以见到了。”
李逢秋有点委屈的说,“好烦啊,这么开学时间这么晚!”
李不喜望着她的眼睛笑说,“别人都是希望放假时间越长越好,你倒好想快点开学。”
她整理了下李逢秋的围巾,说:“好了,快进去吧。别赶不上车了。”
李逢秋看了眼手表,确实快到开车时间了,没办法了只能走了。她走回大厅门口,拉住行李箱,往李不喜望去。
围着绿色格子围巾的女孩是笑着的,她安静的站在那里,黑色带点黄的长发随意披着,寒风吹动她额前的发丝,李逢秋看不到她眼里闪烁的泪花。等她彻底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女孩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逢秋,不要忘了我……”
坐在大巴上的李逢秋靠着座椅,她闭上眼睛想到那个令人难过的眼神,好像眼睛的主人在隐忍着什么。李逢秋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旁边也没有人坐。李逢秋看向窗外,大巴驶向公路,在出站的那条路上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她想她应该是坐公交车回去了吧。
李不喜在李逢秋看不到的地方,看着那辆大巴在柏油马路上缓缓行驶着,渐渐的速度变快了,大巴彻底离开了她的视线。
大巴开了快两个小时,她上车玩了会手机就睡觉了。她睁开眼睛往窗外看去,又下雪了,小雪。
李逢秋给李不喜发短信。
“我都睡了这么久了还没到贵阳,好慢啊~”
“你在干嘛?李不喜同学?”
李逢秋一想到还要从贵阳坐火车才能到都匀,就烦的很。她焦急的等着李不喜的回信,可是过了快半个小时都没有短信发过来。李逢秋只好打电话过去,电话过了一会才被接听。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时有点鼻音,可能是才睡醒。李逢秋笑了,但还是问责道,“李不喜同学我要严肃控诉你,我才离开多久你连短信都不回了!”
李不喜翻看短信一看,半个小时前确实发了两条短信过来。只是那个时候她睡着了,没有看到。李不喜只好道歉哄说,”对不起,刚刚睡着了,现在才醒。“
她嗓音软软的,李逢秋的耳朵忽然间有点痒。她的脸有点红,声音比较轻,“下不为例。”
李不喜笑了,“好。”
天还是很蓝,雪依旧在下。
坐上去往都匀的火车时,她望着车窗外的一座座山,高矮不平的建筑物,湛蓝的天空,她想李不喜了。
我想你了。
火车进了长长的隧道,手机顿时没什么信号,这封短信迟迟发不出去。等出了隧道,短信才成功发了出去。
李家。
手机响了一下,李不喜坐在书桌前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沉默不语。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横格纸,李不喜才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就停下笔,最后烦躁的把纸揉成一团扔到桌子边上的垃圾桶里。她拿着手机看李逢秋发过来的几条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放下手机,又重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横格纸,这次她缓缓在纸上写道。
李逢秋,祝你得偿所愿。
————李不喜
她放下笔,一滴泪珠落在这短短的一行字上。她把信对折放进信封里,又从数学书里拿出一张画。白纸上的画很简单,不知道还以为是幼儿园小朋友画的,画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是两个女孩牵着手戴着头纱,一个长发一个短发。
就这么一幅普通的画,李不喜却小心翼翼的给它对折放进信封里。
现在是下午五点。
窗外的天还是很蓝,雪早就停了,现在有点太阳了。李不喜想李逢秋现在快到都匀了没有?应该快到了吧,从贵阳坐火车到都匀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李不喜就这样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被浓浓黑夜吞噬,最后等莹莹月光来到这书桌小小的一角时,她才发觉原来月亮出来了。
她打开手机,有未接电话和短信。
是李逢秋。
她没有回把手机放在抽屉里后,就出了房门。李不喜去厨房把菜抬在饭桌上,饭桌上有炸鸡腿和炒腊肉,李不喜只夹了两片腊肉到碗里混着白菜就把剩下的饭吃了。弟弟的碗里有吃了半个的鸡腿,李爷爷又夹了一个大鸡腿到他的碗里,笑说:“还在长身体,多吃点。”看起来是一个很慈祥关心孙子的爷爷。
李爸爸喝两口白酒,向男孩问道:“期末考试怎么样?得了多少分啊?”
男孩回答的语气很骄傲得意,说:“全班第三!爸我想要双球鞋!”
李母听了儿子的期末考试考的这么好,心里很高兴脸上都是笑,在听到儿子又要买鞋的时候,话里虽然是责备但依然是笑着,“又买鞋?!你上次不是才买嘛!上次那鞋你才买多久啊,那鞋三百多你才穿多久又要买!"
李父倒是不在意般笑道,”买就买呗!我儿子读书这么厉害!”
李奶奶附和说:“鞋贵点穿的也久点。”
等李家人都吃好后,李不喜才从房间里出来收拾碗筷去洗碗。
李不喜洗好碗后拿纸巾把手擦干就走向沙发,她站在李父李母面前,神色冷淡,说:“爸妈,我要退学。”
李父李母听了又怒又惊,尤其是李母她怒道,“好端端的退学干嘛!翅膀硬了是吧!你能不能向你弟弟多学学,努力一点!”
李父抽了口烟,对一旁的李母说:“不读就不读了嘛!反正不喜成绩也不行,比不上她弟弟。不读还省钱了,早点出去打工也可以。反正也大了十八岁的人了,出去闯荡下也可以。我们像不喜这么大的时候都出去两三年了。”
李母瞪着他,没好气的说:“你什么意思!她这么大能干什么!”
李奶奶在一旁说:“你们小声一点!我孙子还在房里写作业嘞!”她扫了一眼神情冷漠她的这个孙女,眼中的嫌弃之意快要溢出来,“你们也是的,她不想读就不读了嘛!她一个姑娘家读这么多年书也够了,我说当年让她读到初中毕业就行了,是你哇!硬要让她读这个高中,读了成绩又不行比她弟弟差多了,浪费这么多年钱!”说完她蹬了一眼李母。
李不喜没有看他们的脸色,反而分出心思看向阳台。阳台的窗帘没有拉拢,夜色浓郁。李不喜想现在外面下雪了没有?
李不喜想到了那天没有下雪的时候,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她站在阳台给花浇水,窗外是无尽阳光,她伸出手去接掉落在她手心的阳光。温暖,同样也抓不住。天边的鸟飞过,停在别家的屋顶,不过两三分钟它又飞走了,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她想自由到底是什么?
是天边的那缕阳光吗?
还是抓不住的风?
自由到底在哪里?
整个假期她和李逢秋都是电话短信交流,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李逢秋回来了。开学的前一天,李不喜去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
班主任杨秀看似严格其实私下是一个比较温柔的老师,她不明白这个在班上不怎么爱说话的学生,怎么突然间就要退学了。她对这个学生在班上还是比较多关注一点,她太沉默,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忽然间,她想到了高一的那次的家访。满墙弟弟的奖状,一味数落的家人。她好像明白了她眉眼间萦绕的冷漠死气从何而来。原来她上次看到手臂上的划痕没有看错,她似乎明白了她的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她这个比较沉默的学生受了太多委屈。
可是作为老师,她还是不想学生就这样退学。想再劝解一番,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说的再好听也终究只是好听罢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后她只能叹气,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学生,眼中只有心疼和可惜。
最后她问了一句,“李不喜,老师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今天的这个决定。”
她拉住女孩冰凉的手,眼神温柔,“不喜啊,不要因为旁人的原因就轻易放弃自己的人生。老师知道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你还年轻你的未来是属于你的,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
她语气轻柔,说:“不喜,你知道洋甘菊的花语吗?”
李不喜摇头,说,:“不知道。”
“逆境中的坚强,苦难中的力量。”
“不喜,老师祝你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杨老师我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李不喜迷茫的出了办公室,她站在楼梯口的一角,疲惫的靠着墙,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按键手机,最后她给李逢秋打了一通电话。她慢慢走到高二(2)班的教室门口,她就这样看起来很悠闲的背靠着走廊的墙壁看着教室里的一个位置。她笑着和电话里的李逢秋说:“李逢秋,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李逢秋躺在床上,看着手中拿着的戒指,眉眼舒展泛着笑意:“不知道哎,我不想猜啊李不喜同学。猜来猜去的好累啊!”
李不喜笑着叹气,温柔说:“我现在在学校呢。”
李逢秋不信,她一下子做起来盘着腿,笑道:“骗人的吧明天才开学呢李不喜同学。你说,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以为今天开学啊?哈哈哈!”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笑声,李不喜趴在走廊上,她一只手直挺挺的伸出去感受着细弱的寒风,半张脸晒到了太阳,微弱的暖意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蔓延。
李不喜说:“今天是个晴天呢。”
李逢秋房间的窗帘还是紧紧拉着,她下了床穿上棉拖鞋猛地拉开紧闭的窗帘,当阳光透过玻璃窗晒到她大半张脸时,李逢秋感叹笑说:“李不喜,今天真的是个晴天哎!”
阳光穿透她的五指,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看起来熠熠生辉。
李逢秋看着那枚戒指,突然说:“李不喜,我们明天就可以见面了。”
眉眼间的冷漠因为即将要见面的喜悦尽数褪去,渐渐染上明媚笑意。
整个假期,整整23天没有见面,她好想回到学校。
李不喜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争先涌出来,她极力压住哭声,不敢让李逢秋听出一丝异样。她擦干眼泪,轻声说:“李逢秋我要请假一段时间,可能时间会有点长。”
李逢秋一时没听清说了什么,她隐隐察觉李不喜的声音不太对,她焦急问道:“李不喜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李不喜顿时慌了神,连忙说:“没有,刚才只是打了喷嚏,外面太冷了。”
李逢秋将信将疑,说:“快点回家李不喜,别冷感冒了。"
李不喜说:“好。”
李逢秋想起刚才没有听清的话:“李不喜同学你刚才说什么了我刚才没有听到。”
李不喜沉默两秒,说:“李逢秋我要请假一段时间,时间可能会有点长。”
李逢秋顿时以为她生病了,担心道:“李不喜你是生病了吗?”
“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李不喜同学,你是……厌学了吗?”
李不喜沉默一瞬,回答:“嗯。想休息一下,太累了。”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李不喜同学别休息太久,我在学校等你回来。”
“你喜不喜欢花?”
“喜欢。”
“李不喜同学,等你回来我给你送一束花好不好?
“好。”
“李逢秋,你可以给我送一束洋甘菊吗?”
“好。”
“李逢秋这段时间……你……不要来……打扰我。我想……安静一段时间。”这短短的一句话,李不喜说的异常艰难,喉间好似喝了苦药,泛着苦意。
“好。”李逢秋唇边牵起一抹苦笑,大脑被李不喜的话占满,当空一瞬。她答应的异常艰难,很想问为什么。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惹她生气了。她太想说出口,可临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李逢秋不想去问为什么了,她想李不喜现在肯定很难过。
她想去找李不喜。
就现在。
她披上外套连鞋都没换就跑了出去,”李不喜你现在还在学校吗?”
“嗯。怎么了?”李不喜听出了话里的焦急,疑惑道。
“我来找你。”李逢秋半天等不到电梯,好在她家楼层不高就在七楼,她直接走楼梯,一路从七楼跑下去。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慌张,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这种感觉那哪怕坐上了出租车也没有消散。她麻烦司机开快点。
李逢秋家距离学校不远,骑自行车也就五分钟的事情。
直到她跑向教学楼,看到李不喜的那一刻,那种抓不住的感觉才渐渐消散。她喘着气,头发凌乱,她望着不远处的李不喜,张了张嘴轻声说:"李不喜……”
李不喜猛地扭头,向声源处望去。她还没从李逢秋的那句话缓过来,李逢秋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像是……从天而降。
眼前的李逢秋和往常所见的很不一样,今天的她看起来有点……狼狈。她套着黑色短款羽绒服,李不喜注意到她里面的毛绒睡衣,裤子也是睡裤,甚至还穿着棉拖鞋。一头短发看起来像是才起床没梳头发,也可能是被风吹乱了。许久未见,头发应该是长长了,额前的刘海有点遮眼了。
李逢秋怎么了?
怎么看起来这么着急?
她站在原地看着李逢秋慢慢走向她,最后双手紧紧抱住她。
李不喜呆呆的任她抱着,也没问为什么。两人在空荡荡的走廊紧紧相拥。她在想自己的眼睛肿了没有?被李逢秋发现就不好了……
良久,李不喜的耳边才响起一道声音,“李不喜,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家里和你打电话的时候突然间就很慌,没缘由的慌……”
“为什么会心慌呢?李逢秋。”
“我不知道……”
李逢秋,你是在害怕我的离开吗?
这个问题一直环绕在她大脑里,只是直到她们分开李不喜都没有把话说出口。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说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给对方带去麻烦,徒增烦恼。
李不喜深谙这个道理,她只希望李逢秋眼中的黑夜不要落雪。
二月九号,一中正式开学。李逢秋收拾好作业去学校报到,李不喜则拉着不大的行李箱带着这些年存下来的钱就去了北方。
在即将进客车站时,她转身抬头望向天空。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一样。
在转身之际,她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这句再见也不知道是对谁说,或许是对一个很难再见的人吧。
她没有戴上那枚戒指,将它用链子穿起来戴在了脖子上。她单手握住戒指,低头吻住。李不喜围着那条李逢秋送的围巾上了车,当大巴开动时,她就这样和谁也没有道别就奔向了遥远的北方。
她拉开车帘,再次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只是这次与上次不同。
她看到了一只鸟飞过。
害怕吗?李不喜自问没有,她的心中有解脱有迷茫,唯独没有后悔。
可能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呢?
可能是手机里连一张和她的合照也没有吧……
……
究竟遗憾什么呢,李不喜自己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遗憾的事情太多,反而不知道到底遗憾什么了。
大巴不急不慢的行驶在柏油公路上,没过多久就出了文思这座小县城。
2015年2月9号。
你自由了,李不喜。
从此,天高任鸟飞。
……
与此同时,学校里安静坐在教室里的李逢秋扭头望向窗外。黑沉沉的眸子没有一丝笑意,心脏莫名跳的很快,莫名的心慌。
停在树枝上的小鸟飞走了,李逢秋看着它飞来又看着它飞走。
那只小鸟飞走了。
直到彻底看不见,李逢秋才收回眼神。
她想,今天的天气一点也不好。
她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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