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似锦的额头也浮出晶亮的汗珠，贴身的衣服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但屋子里的卿素云一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佛珠的滚动声越来越频繁，赵似锦的呼吸一下比一下粗重，就在她难以忍受下去时，一声惊呼伴随着珠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赵似锦顾不得别的，猛的起身，一把推开身后的门。
“卿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
卿素云现在的双颊没有方才那么红润，额头的汗珠也不甚明显，二人比较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赵似锦才是那个中了药的人。
“只是珠子的线断了。”
赵似锦看着散落一地的珠子，有些犹豫。
捡？
还是不捡？
若是捡的话，卿素云每一次拨弄珠子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会遭遇一场折磨；
若是不捡的话，她和卿素云之间，除了身份以外再没有别的联系了。
捡！
卿素云看着赵似锦蹲下身，一颗一颗捻起散落的珠子。
到底是年幼，赵似锦的身形比之阿锦，多了一些文弱气。
但阿锦五官线条更内敛，赵似锦更凌厉。
尤其是赵似锦看向自己的双眸，卿素云总觉得里面翻涌着烈火燃烧时的热浪，仿佛能在一个不留神间钻出来，将她紧紧包裹。
意识到这一点，卿素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腾”地一下变热，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炙烤，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赵似锦的鼻梁上，还有……紧抿的嘴唇。
将地面的所有的珠子都收入怀中，赵似锦正要递给卿素云，却猝不及防听见卿素云变重了的呼吸声，她扭头看去，卿素云却躲过她的目光。
药效还在？
赵似锦将手中的珠子拢在桌子上，起身走到屋子外，在卿素云松了口气之时去而复返，手上端着辛夷备下的那盆清水。
卿素云面露不解。
赵似锦自顾自捞出浸透了的帕子，然后走到卿素云身边蹲下，试探着伸到卿素云的额际。
卿素云没有流露抗拒之色。
赵似锦这才轻轻碰上去，一一擦去黏腻的汗珠。
二人之间挨得极近，赵似锦能感受到卿素云呼吸中的灼热，鼻尖上的细微绒毛，还有嘴唇上方的细小汗珠。
汗珠晶莹剔透，美好得像是清晨叶片中的露水。
赵似锦手上的帕子随着她的目光而挪动着，在嘴唇处停住，双眸漆黑而晦涩。
看懂了赵似锦眼底深意的卿素云如梦惊醒，上半身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行！
卿素云突然别开目光，犹如砧板上的鱼大口喘气。
她可是阿锦的妹妹！
自己怎么能生出那种想法！
赵似锦的帕子停在半空，目光不禁有些失落。
这和梦中的卿素云不一样，梦中的卿素云，总是主动上前，逼得她无路可逃。
难道只能卿素云主动吗？
等赵似锦回过神时，她的上半身已经追了上去。
卿素云后腰抵着桌子，不能再退，与赵似锦的距离，依旧和方才一样近，二人呼吸交缠，凝滞的空气还有赵似锦眼底的灼热，都令她觉得身体难耐。
赵似锦紧盯着卿素云的眼睛，“赵姑娘。”
和以往的声音不同，赵似锦的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山间的一只精怪，在唱着诱人之曲。
“这药还有一个解法。”
卿素云屏住呼吸，她有着清楚的意识，自然知道赵似锦说的第三个解法是什么——赵似锦和辛夷这对主仆在门外说话的时候，她也听到了一些。
不过是，找个人纾解罢了。
阿锦说过，女子之间互相纾解，并没有什么问题，你情我愿就行了。
至于贞洁？
贞洁是什么？
是狗屁不通的东西，是自负的男子对女子这个私人物品的占有欲，是自卑的男子对无法保证自己后代的创造。
她不在乎这个。
卿素云望着赵似锦，眼前之人和阿锦有着相似的五官，但和阿锦是不同的，她的双眸之中，藏着一抹昂然向上的勃勃生命力，阿锦的眼眸总是蕴着悲伤，像是负着很重很重、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甚至不敢去问的东西。
她要和眼前之人，吗？
她的身体很渴望，赵似锦心底也有着同样的念头。
那。
为什么不可以？
卿素云扬起下巴，赵似锦却别过头。
在卿素云疑惑的目光中，赵似锦收起撑在卿素云一侧的胳膊，渐渐坐直身体，用近乎叹息的声音，克制而隐忍道：“卿姑娘，我教你，如何自我纾解吧。”
赵似锦怎会不愿意？
她也不知道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躲闪，或许是不愿意卿素云药效褪去后懊恼，自此与自己拉开距离，也或许是更希望这件事发生在二人心意相通之后。
卿素云意识难得茫然一次。
“赵妹妹，你说什么？”
教她，如何，自我纾解？
卿素云哭笑不得。
不等卿素云制止，赵似锦就已经通红着脸，将过程说了出来。
赵似锦一口气说完，连忙起身，见卿素云低垂着头，又有些于心不忍，“若是卿姑娘试过之后你还不会的话，我……我们……我愿意帮……帮你。”
她头脑混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卿素云不敢抬头看赵似锦一眼，这就是阿锦当初为什么没有教会她纾解这件事的原因，做起来似乎是寻常的，但话一说出来，过于直白，就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暧昧缠绵。
“多、多谢赵妹妹，我……会了。”
赵似锦也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她丢下一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若是……可以唤我，我就在门口”便落荒而逃。
卿素云死里逃生般长舒一口气。
她们姐妹二人这里也不一样，阿锦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总是坦荡的，像是提起今日用了什么饭。
嘎吱——
开门的声音响起时，坐在台阶上打盹的赵似锦也醒了过来，她转身向后，看着无措到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来的卿素云。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卿素云望着赵似锦疲倦的面容，心一横，决定面对：
“赵妹妹，昨夜……我睡过去了，用了你的房间，害得你一夜都坐在外面，实在过意不去。等山雪云月醒来之后，我就叮嘱她们清洗床褥。”
赵似锦回答：“不碍事，我经常宿在野外。”
空气骤然变得沉默，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出下一句话，最终还是赵似锦率先道：“昨夜我没睡好，现在我去睡一会。”
卿素云也道：“我也正要和你这么说。”
屋子里明显被收拾了一番，蒲团端端正正地摆在神像面前，被褥也都叠了起来，除过房间内残留着的几抹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空气外，旁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赵似锦在一个蒲团上坐下来，她没有再入睡的心思，而是想着昨晚发生的事。
望月庵主持，明明是远近闻名的德高望重之人，为何会给她下药，还打算将她送给朱公子？
她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
赵似锦突然想起夜间见到的那名不省人事的女子，莫非——赵似锦陡然睁开眼睛，厉光闪烁，莫非望月庵主持私下做着这等肮脏之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一切都能说清了。
她夜间出去撞到了这一幕，望月庵主持还以为是她得知了真相，所以将此事告知给了朱公子，朱公子才特意来警告她，意识到她并非是听话之人，他们便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意图拉她下水，这样她就不会将所见所闻都说出去。
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不等赵似锦找上望月庵主持，望月庵主持便找上了赵似锦，一进房间便快步上前，颤颤巍巍握住了赵似锦的双手。
“贫尼有罪，对不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也对不起赵施主啊。”
“可是老尼，也是有苦衷的啊。”
她似乎没有看到赵似锦的冷眼，神色追忆，脸上浮现出一抹安详。
“老尼家贫，五岁时，父亲就以百文钱的价格将我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买我的那户人家不仅不给吃穿，还动辄打骂，是师君路过时见到奄奄一息的我，于是和官府说明，让我入了望月庵。
“庵中师姐妹众多，却鲜有争执，我不仅能吃饱穿暖，还有识字的机会。
“读书认字是何等尊贵之事，这是我以往想都不想的生活，也就是那时候我决定要成为师君一样的人，帮助天下女子逃离苦难。”
后来师君圆寂，她便成了望月庵的主持，时刻谨记师君的教诲，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她今年六十有三，尽管仍有力不足之处，但到了地下，见到师君她也不会心怀愧疚。
谁曾想、谁曾想一向躲着外人走的她们，会招惹来丞相之子的觊觎。
望月庵主持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来，当然，也隐去了她如何设计赵似锦和朱公子对上的。小小的望月庵，没有权势，想要摆脱这一麻烦，只能用这个办法。
她最后悻悻道：“我们还没来及犯下错事，如今已经悔悟，还请赵施主恕罪。”
赵似锦坐在望月庵主持的对面，半垂着眸，说话之人心下也有些不安，她竟然看不穿这位年岁稍轻之人的想法。
望月庵主持语气诚恳，看似将一切都说了出来，但仍有一些东西瞒着她。
赵似锦的视线如同一把刻刀，在主持身上一直徘徊：
“似锦有一个问题，希望主持能够解答。既然你们给我下了药，打算将我送给宋公子，那为何昨夜不将我带走？”
望月庵主持面色微变。
“主持不肯说？”赵似锦眸光渐深，“若似锦没有猜错的话，主持是故意将我和卿姑娘的名字，说与朱公子听的吧。”
望月庵主持捻着佛珠的手突然僵住，她深深闭上双眼。
这下，望月庵不仅招惹了丞相之子，还得罪了武信侯之女和太傅之女。
望月庵，危矣。
赵似锦收回目光，盯着一旁慈眉善目的佛像。
“朱公子威胁了你们望月庵，你们望月庵又不甘愿让他为所欲为，在这个生死关头，你们遇见了我，所以你们有了一个计划。
“那就是拖我和卿姑娘下水，将你们与望月庵的矛盾，转移到我们和朱公子身上，让我们二人，替你们赶走那个毒瘤，是与不是？”
“你们起初也没打算助纣为虐，只是想通过下药这种方式，让我们记恨朱公子。”
主持忍不住苦笑。
赵似锦所说，与真相分毫不差。
“赵施主冰雪聪明。”
“主持的兵法学的也不错，将借刀杀人用的炉火纯青。”
听出话中嘲讽的望月庵主持摇头，既然被看穿，她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赵施主，就算你看穿了这些真相，你依旧会帮我们望月庵的，不是吗？”
苍老的语气中藏有若有若无的威胁。
“朱公子必定不会放过你，我们望月庵，和你们姑嫂，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真狡猾！
赵似锦轻笑一声，抬眸质问：“主持如此确定，朱公子不会放过我？我曾经将他打了一顿，忘记收力，导致他腿脚至今都是跛着的；昨日我又将他打了一顿，他至今没敢明着来找我麻烦。”
她的眼底流转着奇异的光芒：
“你确定是朱公子不会放过我，而是他不会躲着我走？”
望月庵主持因为苍老而瘪进去的嘴巴紧紧闭着。
她……引火之时，确实轻敌了。
赵似锦不再看眼前的老人，“说白了，你费尽心思让我们和朱公子对上，就是为了拯救你的望月庵罢了。”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望月庵主持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
赵似锦泰然道：“我不仅能助你一臂之力，我还能帮你永绝后患，但我不是做善事的人，所以，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主持问。
“听闻庵中藏有一笔前朝公主留下的财富，我要这个。”
“什么财富？我从未听闻。”
赵似锦笑了声，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就知道如此轻巧是得不到的，所以我的条件是，”她顿了顿，面上的表情收敛，变得郑重起来，“我要你庵中的所有人都听我安排。”
主持拿捏不准赵似锦要做什么，一时犹豫，她不能将自己的这些徒儿们置身险境。
赵似锦看穿了她的想法，“你放心，她们或许会置身险境，但绝对不是毫无尊严的险境。”
“赵施主，你要她们做什么？”
“把她们从庵中带出去。”
“然后呢？”
“不再做比丘尼。”
“你要安排她们嫁人？”主持面色大变，“不行，我不同意。”
“别紧张，我不会这么做。”
“那是什么？”
赵似锦没有回答，转而直视着主持的眼睛，“我会很快杀掉朱公子，若是主持不同意的话，那朱公子之死——你们望月庵就得承受丞相大人的怒火。”
“那时主持能护住望月庵上下这么多人吗?”
这是威胁。
眼前这个小姑娘，将自己用在她身上的手段，都还给了自己，望月庵主持攥着佛珠的手用力到开始颤抖，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我同意。”
“主持早这么痛快不就行了？至于我会让她们做什么……”在主持期待的神色中，赵似锦长眉上挑，有些无赖，“目前还不能告诉你。”
赵似锦手腕一动，藏在袖中的匕首便滑落掌心，眸光沾染着利刃的寒意，既然已经确定了幕后之人是谁，那首先要做的，就是——
除去这个人！
主持打了个寒颤。
她看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尊贵小姐，为何会在顷刻间泄出如此浓郁的戾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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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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