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心下慌乱，连忙攀着主持的衣袖。
“主持，师姐师妹们不能跟着她走，我们本就是为了避免那样的命运才聚在这里，如何能做那种低人一等的事。”
主持半掩着眸，陷入沉思。
劝过主持，乐清又怒骂赵似锦，“明明你也是女子，应当知道女子活在世上本就不易，不互相扶持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将我们往火坑里推？”
“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女子——难道比我们高贵吗？！”
竟然闹出了误会，辛夷连忙解释，“你误会了——”
愤怒上涌，乐清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就算高贵，你们又能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在这个世道里，我们是廉价的物什，摆在大街上人人挑选欺压，你们也只是贵一点的用金玉装饰着的物什罢了！”
她的视线扫向辛夷，下滑到辛夷手中的长剑上。
辛夷警惕地将剑背在身后，她毫不怀疑，若乐清此刻能握住长剑的话，定然会径直捅进自家小姐的胸膛里。
乐清冷笑，别过头去。
“总之，我决不会让你将师姐师妹们带走的。”
“好！”
在乐清话音落下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铿锵有力，重若千钧。
不是别人，正是主持。
乐清叫道：“主持，这是为何？”
“师姐师妹们都是好不容易逃离了漩涡，才聚在这里的，你现在肯定这个女人的决定，不是将师姐师妹们往火坑里推吗？”
“赵姑娘不会这么做的。”
乐清皱着眉，显然不信。
主持拍了拍她抱着自己胳膊的手：“赵姑娘是个聪明人。她若是真有那种邪念，只命人直接将我们带走就行，我们这些蝼蚁的死活，不过是这些大人物随口的一句话。”
“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若是我们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事情必定会闹大，那时传了出去，赵大姑娘就会活在每一个人的唇舌中，到了那时，她的名声可就毁了，她出身再显赫又如何？没有哪户人家敢迎她过门。”
乐清的功课是所有师姐师妹中最差的，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聪明。
唯独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我们心甘情愿跟她走，你瞧，她这不是已经成功了？”
将这些对话都听在耳中的卿素云有些按捺不住了，阿锦是那等有着悲悯心肠的人，她的妹妹怎么可能会有这等邪念？
所以赵似锦说的参军，必定是女子军。
女子军。
仅仅是这三个字，就令卿素云头皮发麻，激动得身体不可自控地开始颤栗，好像渴求已久的事终于成真。
乐清还在说个不停，卿素云突然扬声道：“乐清师太说得有理。”
喋喋不休的乐清终于闭上嘴，却冷笑不止，目光睇着赵似锦，意味不言而喻：
你的嫂嫂都承认了，你还不肯承认吗？
卿素云视线从地上的尸体上一扫而过，“只是，有两件事，乐清师太或许不清楚。”
“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乐清师太或许不知道，赵妹妹若是想让你们无声无息的消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要她有心，你们再怎么闹也不会有人知晓的。”
哪怕出了人命。
这就是权力。
卿素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乐清，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略的威胁，“否则，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无处申冤。”
乐清面色一白。
主持叹了口气，这也是她想说的。
卿素云收回目光，望向身侧的赵似锦，“第二件事，我和赵妹妹来到望月庵，起初只是为了静养，是你们拖我们下水的。论居心叵测——”她顿了顿，再次看向主持，“怕是还轮不到我们。”
卿素云说的这番话有些不留情面，近乎直白告诉乐清，当初是你们拖我们下水的，如今不管什么结果，你们都得受着。
乐清和主持当然听出了言下之意，半晌没有接话。
卿素云施施然一笑，行礼之后道：“不过，具体参的是什么军，赵妹妹并没有解释清楚，你们有所误会也是人之常情。”
“赵妹妹，告诉她们吧。”
卿姑娘这是在护着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赵似锦嘴角开始上扬。
触及辛夷探究的目光，赵似锦笑容收敛，轻咳两声，若无其事道：“辛夷，你来说。”
辛夷双手环胸：“主持和乐清师太应当也知道，我家小姐出自掌握兵权的武信侯府上，自小耳濡目染，喜好训兵秣马。偏偏她身为女子，这些事总是将她拒之门外，尽管后来经过争取有了习武的机会，但依旧处处被缚。”
“主持能看到世道不公，将这些女子聚集在这，不就是因为不甘吗？既然如此，不如和我家小姐一起改变这个世道！”
果然！
卿素云下意识看向赵似锦，她的推测果然没有错。
乐清怔怔，半晌没有说话，目光下意识投向将她救出之后，又让她依靠了二十余年的望月庵主持。
主持神色并不意外，她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
“赵姑娘有大将之风，老尼佩服。只是，老尼也有一个疑问，还请赵姑娘解惑。”
“主持请讲。”
“我们望月庵上上下下一百号人，乍然消失，必定会引起官府的怀疑。更何况，赵姑娘虽武学出众，可毕竟势单力薄，如何能瞒过那些人带我们离开?”
不愧是比她们年长几十岁的老者，没有被卿素云的三言两语唬住，赵似锦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诚然，权力是个好东西，它不仅让你难以自主，还能虚心所欲地抹去任何东西，可她赵似锦是个女人，女人在这个世道里，生来便处于下位者，没有丝毫权力。
唯有出身尊贵之人，才能拥有从父兄掌心漏下的一点权力，但微弱如沙，没有任何大用。
让她带着一百来号人无声消失，过程艰难无异于登天。
卿素云也想到了这一点，可她并不着急，直觉告诉她，赵似锦对此早就做了准备。
正如卿素云所料的那样，赵似锦从容道：“既然我能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做好了准备，主持，不必担忧。”
“在你们之前，我已经组了一支女军队伍，她们早已将京城内外摸了个清清楚楚，知晓好几条无人踏足的小径。夜里只要跟着她们走，就能悄无声息离开这里。”
终于回过神的乐清有些不安，她咬着下唇，试探地看向赵似锦，“万一……失败了呢？”
山间忽然起了风，带走了虫鸣，空气静得令人心慌，唯有血腥味还在鼻尖萦绕不去。
辛夷难捱地摸着鼻子，赵似锦嘴唇紧闭，唯有卿素云突然开口：“不会的。”她的目光柔和，声音坚定，能令人轻而易举地选择信服。
赵似锦一时怔然。
她一向都将自己的秘密藏得很好，没想到会在卿素云面前失了警惕性，卿素云面上不仅没有浮现出异色，还多次为她说话。
胸膛里的跳动声突然变大，赵似锦后退一步，生怕被人听见。
乐清心中满是对未来的不安，“今夜我们就要走吗？”
赵似锦回过神，颔首：“事不宜迟，你们得趁着丞相府那边发现不对之前离开。”
乐清不再质疑，“主持，我们先去通知师姐妹们。”
“主持留步。”
在主持和乐清转身时，赵似锦突然开口留住二人。
“赵姑娘还有何事？”
赵似锦顿了顿，“既然在场都是信得过之人，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曾在野史上看到一则记录，说是前朝有一公主造反之后，搜寻了无数王公贵族私藏的金银财宝，可惜的是，造反失败，她在临死前将所有的金银珠宝都藏在京城外的一座山里。”
望月庵主持眉眼一动。
察觉到这点细微变化的赵似锦斟酌着用词：“主持这是知道？”
望月庵主持没有说话，但答案不言而喻。
确定了这一点，那套出话来就容易多了，在众人紧张的视线中，赵似锦却问了一个看起来与宝藏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主持可曾见过望月庵后山顶部的积雨湖？”
乐清只觉得奇怪：“后山的积雨湖我和师姐妹们常去，不过主持年长，体力不足，所以未曾上去过。”
“赵姑娘为何突然问这个？”
难道说，宝藏在积雨湖底部？
不对，前朝距离现今已有百年，可积雨湖却是她看着从一个小池塘变成如今这么壮观的，若是在的话，她早就发现了。
望月庵主持也一头雾水,“未曾。”
赵似锦颔首之后，询问乐清，“那湖多大？”
“未曾量过，但很宽阔。”
“十年前它多大？”
“那时候它还很小，约有两尺宽。”尽管不明白赵似锦为什么这么问，乐清仍旧老实回答。
赵似锦这才转而看向主持，“先前主持询问过我，如何向官府隐瞒望月庵一百号人消失之事。”
半晌没有说话的卿素云皱了皱眉，积雨湖和让一百来人消失有什么关联？
这个问题形成之际，一个猜测顿时涌出脑海，心下骇然的卿素云忍不住扭头看向赵似锦，连簪子从发间滑落都没有察觉。
赵似锦眼疾手快地接住即将落地的簪子，递到卿素云面前：“卿姑娘，你的簪子掉了。”
看着赵似锦手上的发簪，卿素云也恢复了神志，“你打算将积雨湖破开一个口子，让里面的水冲垮整个望月庵的同时能毁去这几具尸首？”
赵似锦坦荡承认：“不错。”
卿素云半晌没有伸手来接发簪，赵似锦作势就要为她亲自戴上，本是有意戏弄，卿素云居然没躲，赵似锦一怔，旋即硬着头皮将簪子送往她的发间。
指尖与青丝相碰的那一霎那，赵似锦脑海中浮现出梦中的几个片段，惊得她烫着般收回自己的手，不敢再看卿素云。
即便如此，赵似锦的声音也是平静无波的，很好地掩藏着自己的心事。
“只是积雨湖的口子一旦破开，飞泥走石从天而降，整个望月庵就会在眨眼间就会消失，所以二位一定要让望月庵上下快些收拾行李。”
“你要毁了望月庵？”乐清上前一步，就要制止，“这毕竟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我们以后还要常回来看看的，你不能这么做。”
“晚了。”
“我早先便派人前往，最迟到戌时三刻，积雨湖的口子就会完全打开。现在就算是想堵也无能为力，这种地方，一旦挖掘，就很难修补。”
赵似锦话是对着乐清说的，眼睛看着的却是望月庵主持。
宝藏一定就在庵中，这是赵似锦非常确定的事。
她意在告知对方，一旦望月庵被毁，那些藏起来的金银财宝也会付之一炬，除非，主持现在就告知赵似锦宝藏的所在地。
这也是威胁。
不过，她赵似锦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比起用好话引诱主持说出地点，倒不如利用一些小手段。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过提前知道赵似锦计划的辛夷外，恐怕只有卿素云和置身事中的主持听懂了她话语中的威胁。
“赵姑娘真是……”
被威胁的滋味并不好受，主持此刻实在是说不出夸赞赵似锦的话，最终她只有无可奈何的一句：“赵姑娘跟我来。”
赵似锦和辛夷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进赵似锦落脚的厢房内，厢房空空荡荡，除过一桌一条凳一蒲团一床以外，就只有供在案上的一尊不大的菩萨像。
主持道：“赵姑娘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赵似锦面色古怪，她性格谨慎，每住到一个地方就会检查周围环境，这间厢房没有任何异样，更何谈藏着金银珠宝？
不等赵似锦问出自己的疑惑，主持便对着塑有金身的菩萨像道：“就是它。”
庵中的每一个佛像赵似锦都命人探查过，看似金光闪闪，里面实则是泥土塑成的，难道说还有玄机？
赵似锦眸光闪了闪，吩咐辛夷道：“砸了它。”
辛夷有些为难，她压低声音和赵似锦道：“这种事我们暗中悄悄做就行了，当着人家的面砸人家的像，不大妥吧？”
不等赵似锦回答，主持便道：“辛夷姑娘，砸了吧。”
可以砸？辛夷薅起袖子，走到佛像一侧，扬着声音道：“我砸了啊。”
主持道：“请。”
“我真的砸了啊？”
主持闭眼颔首。
想到昨夜这里发生过什么，卿素云不自然地别过头，视线却刚好落在赵似锦的铮铮侧脸上，还没来得及挪开，耳边就传来一声闷响。
只见原本金光闪闪的菩萨像经过辛夷的一剑之后，竟从中间裂出了一条缝，辛夷又扶住两侧，用力一掰，整个菩萨像彻底分成了两半，有金光从中间迸射而出。
众人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待适应之后，才慢慢移开手指，看着眼前这一幕均说不出话。
菩萨像最表面的一层是金粉不假，金粉之下是泥也不假，可泥只有薄薄的一寸厚，最里面填充的东西竟然全是金子！
赵似锦也想不到自己苦寻已久的东西就在眼皮子底下。
主持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朝升平公主造反被镇压之后，自知死期将至，便将所有的金银财宝都交给贴身侍卫，由她将这些东西运到山间，并一直守护。
“后来有人听说消息，陆陆续续经常有人进山寻找，好几次险些被找到。
“为了保护这些东西不被人发现，那侍卫便修建了这尼姑庵，又将所有金子藏在佛像体内，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竟无一人发觉。也有人觉得奇怪，想一探究竟，但刮掉上面的金粉之后就死心了。”
“那侍卫便是我祖师婆婆。”
主持转过身，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赵似锦身上，然后微微一笑。
“祖师婆婆临终前曾留下过话，如果有人发现它的存在并动手抢的话——”
主持声音急转直下，令人不寒而栗：
“便毁了它！”
书名又改了，改成现在这样了，我觉得很合适（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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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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