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是想听从夫人的命令,把卿姑娘接回来吧。”
赵似锦一言不发,辛夷只能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不是把卿姑娘往火坑里推吗?老爷对卿姑娘是个想法,你也不是不清楚。就算我们能护住卿姑娘,但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在武信侯府,对她来说太不安全了。”
前方的赵似锦突然停下脚步。
辛夷毫无防备,竟直直撞到了赵似锦的背上,疼得她轻嘶一声,没等她捂着鼻子指责赵似锦,就听见了一道阴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你们刚才说,在武信侯府,对谁来说太不安全了?”
是武信侯!
辛夷当即变了脸色,连忙作恭谨状站在赵似锦身后,背上冷汗直流,心下一阵懊恼,真是在望月庵那种清净的环境待的时间太久了,她说话时都忘记警惕周围环境了。
与辛夷不同,赵似锦不慌不忙地冲着武信侯行了礼,举止有节,只是眼底丝毫也看不出对这个父亲的尊敬。
“回父亲的话,我和辛夷是在说兔子。”
“兔子?”
武信侯一脸狐疑。
赵似锦也不管他信了没信,依旧面不改色地说出临时编纂出来的话,“在望月庵中居住时,有一只兔子窜进了我们的院子,我们将它捉住,养了一段时间,这次离开匆忙,没能将它带上。辛夷心中对它多有不舍,这才提出要将它带回来。”
京城上下谁人不知,武信侯生平第一好就是兔子。
不过他可没那么多的闲情雅致去养兔子,只单单喜欢吃兔子的肉而已。
众人不知道的是,这位武信侯曾在女儿八岁的那一年,当着她的面儿剥了她心爱兔子的皮,剖腹去肠后,命人原地生火烤了起来,任凭女儿怎么哭喊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甚至在兔肉成熟之时,亲手撕下一只兔腿递到女儿嘴边,逼迫她吃下去。
女儿哭噎着不肯。
武信侯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生气,“兔腿这么好吃的东西,也就你是我女儿,我才给你吃,换做别人我才不会让出去。”
最终还是被捏着下巴,塞了进去。
那天之后的事情,赵似锦已经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武信侯府再也没有出现过活的兔子,她也没有再养任何能陪伴自己的生灵,后来有人在无意中提点她,若是自己不强大起来,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可能会像这只兔子一样,被人剥皮宰杀,而她也会像那时一样无能为力。
提点她的人,正是卿素云,这也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这一次见面,她心中对卿素云了一点好感,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多了解她。
时间一长,这好感也就变了味。
可惜的是,卿素云已经不记得这一段过往了。
说完,赵似锦便低着头,没再看武信侯一眼。
武信侯嗤笑一声,脸上已经看不出他最近遭遇过丧子之痛,“山间的兔儿肉质极嫩,比喂养的口感要好一些,真是可惜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你爹还要提防着!”
赵似锦紧抿着唇,死死攥着掌心。
直至武信侯与她擦肩而过时,她才抬头,迅速瞥了自己父亲一眼。双眸没有情绪,极淡,像是在看一样死物。
死里逃生,辛夷长长松了口气,忍不住开心道:“小姐!”
留意到说话声音太大,辛夷连忙捂住嘴,没有发觉四周有人后她才开口道:“方才那么一点点时间,你就想出这么一个理由,真是厉害!”
留意到赵似锦神色异样,辛夷疑惑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在想。”赵似锦抚摸着左手心指甲嵌入的印子,“兄长死的也太早了些。”
“怎么会?”辛夷愤愤,“少爷那种废物东西,死了正正合适。就算他剿匪时不死,过后还是要死的!”
赵似锦扯扯唇,没有说话。
她还是太心急了。
若当初能割下兄长的一块肉,片成薄薄的样子,在火上炙烤之后,呈到父亲案前骗他是兔子肉,在他吃下之后告知真相,他也会笑着点评说此肉肥美吗?
赵似锦没有再说,和辛夷坐上了去卿府的马车,意料之外地被拦在了卿府门外。
“我家小姐既然和赵姑娘的兄长连堂都没拜,自然算不得是夫妻,如今我家小姐回到卿家,先前交换的庚帖也已派人给你们赵家还回去,卿、赵两家自此以后再无瓜葛,你们赵家现在登门又是做什么?”
一个婆子手持扫把,怒瞪着赵似锦。
大有赵似锦硬闯的话,她就挥舞手上的扫把将人赶回去。
先前姑爷失踪,夫人心急如焚,奈何老爷下了命令,不仅不允许夫人前去将人接回来,也不允许她前去探望。
如今小姐自己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哪有轻易回去的道理?
更何况,这么多天了赵家的少爷还没找到,八成啊是回不来了,那送自家小姐回去,不就是活活守寡吗?
赵似锦上前一步,试图表明来意,婆子却挥舞着手上的扫把,逼着赵似锦退回原位,无奈之下,赵似锦只能举起手上的糕点示意道:
“这位嬷嬷,你误会了。”
“我是来跟卿姑娘道歉的,并非是要接她回去。”
婆子才不管那么多,总之,夫人吩咐过,不能让赵家的任何人再见自家小姐,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自家小姐心上不痛快怎么办?
赵似锦无可奈何,只能转身上了马车。
等到距离卿家有些距离的时候,辛夷才敢张口说话,“小姐,我们就这么回去?”
“当然不是,”赵似锦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停车。”
“吁——”
辛夷前脚拉了缰绳,后脚发现车厢中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等她抬头看时,只见到了赵似锦消失的一片衣角。
辛夷眨眨眼,翻墙不是晚上的活儿吗?大白天的自家小姐怎么翻进去了?
赵似锦哪里管辛夷怎么想,进入卿府后她轻车熟路地前往卿素云居住的小院,在兄长来下聘时,她也跟着来过,自然摸清了这里的地形。
避开侍女和下人,她跳入一个小院中。
谁知脚下踩着了一个枯枝,嘎吱声响起时,有人注意到了这边:“谁?”
赵似锦避开来人的视线,翻身来到一个门前,正要推开时却摸了个空——有人从里面打开了这扇门,不是别人,正是赵似锦想见的卿素云。
“卿姑娘?”
“赵妹妹?”
看清对方,俩人俱是一愣。
见赵似锦孤身一人行动诡异,又无侍女引路,卿素云很快断定赵似锦是偷偷溜进来的,她将人拽到屋子里后又匆忙关上门,“你溜进来做什么?”
“门口有个嬷嬷举着扫把拦路,不让我进。”
赵似锦如实回答,细听之下,声音中还有点委屈。
卿素云一噎,也猜出了来龙去脉,她转而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道歉。”
赵似锦格外老实。
“我不该在没有过问你的意见前,就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眼前的少女眼眸中满是真诚,弄得卿素云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这只是一件小事,赵似锦又不是山雪、云月这样和她长期相处的朋友,她犯不着如此生气。
更何况,作为赵似锦的嫂嫂,更应该对她多加包容才是。
可偏偏她生了气。
这不正常。
难道……她无意识间把赵似锦当成了亲密之人?
卿素云不是个放任疑问在那里而不去探究的人,仅仅是几个呼吸间,她就明白了自己为何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
只是……不行!
卿素云脚步一顿,呼吸变重。
赵似锦和阿锦的样貌和举止极为相似,她总是无意识地从赵似锦身上寻找阿锦的影子,所以才产生了二人亲密的错觉,若她放任自己的情绪,不仅侮辱了她对阿锦的情谊,也侮辱了赵似锦。
呼吸恢复如常时,卿素云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身为嫂嫂,怎么会生赵妹妹你的气,既然你是偷偷进来的,也应当趁早离去,省得被人发现。”
赵似锦敏锐地察觉到了卿素云对自己的疏离,她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想问个清楚,又怕吓到对方,赖着不走又会惹人厌烦,只能放下手上糕点的同时,轻声应了句“好”。
转身走向门扉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卿素云。
卿素云站在那里,室外的阳光透过窗纱星星点点洒在她身上,恍若镀了层金光,像是高台上的神像般圣不可攀。
赵似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底无来由地生出一股恐慌,若是就这么离去,她和卿姑娘之间的距离是不是会越来越远?
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在卿素云诧异的目光中,赵似锦快步上前,抓住了卿素云的手腕。
“赵妹妹,怎么了?”
“有个东西忘了还给你。”
就在卿素云疑惑不解之际,赵似锦从袖中摸出了一串佛珠轻轻放在卿素云掌心。
定睛一看,正是卿素云中药那晚扯得四下滚落的那串,也是和……赵似锦眼睫微颤,呼吸几不可闻,和她身体通感的那串。
“是它?”
想起这些佛珠因何断裂,卿素云呼吸一滞,只觉得掌心的东西烫得惊人,她下意识就要缩回手,却被赵似锦紧紧攥着,挣脱不得。
无奈之下,只能握住珠串,眼睛却不敢再盯着眼前之人。
“多谢赵妹妹。”
“无事。”
卿素云冰凉的指尖触及珠串的那一霎那,赵似锦眸光微变,本打算收回的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卿素云的手腕。
“赵妹妹?”卿素云不解。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赵似锦连忙松开自己的手,下意识退后几步,发直的目光在看见卿素云发红手腕时陡然一颤,连忙道:“抱、抱歉”。
不等卿素云回应,她拧身逃也似的离开,动作迅疾,像是有野兽在身后追赶。
卿素云抬眼时,只看到即将消失的一片衣角。
“等等!”
卿素云连忙唤住她。
赵似锦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可当卿素云唤住她时,她的一双脚怎么也不受控制,只能停下步伐,听着卿素云逐渐靠近自己的声音。
一下一下,脚步由轻及重,恍若逐渐加重的鼓点,在她心上引起一片颤栗。
为什么叫住她?
是卿姑娘发现佛珠的秘密了吗?
赵似锦承认,将佛珠交还卿素云这一举措说起来的确不齿,可这是她与卿素云之间为数不多的链接了,日后在卿素云面前提起这件事时,也能引得她的……愧疚。
不。
卿姑娘是不会发现的。
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若非她亲身经历,她也难以相信。
赵似锦胡乱思考间,卿素云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妹妹,这个给你。”
赵似锦垂眸微侧,看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心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是玉露膏,外涂有利于伤口恢复。”
卿素云不说还好,一说赵似锦才想起自己脸颊火辣辣,这点疼对她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她此刻竟然觉得有点难以忍受。
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赵似锦效仿辛夷在自己面前卖惨的样子,一拧大腿,没感觉,再用力拧一下……
眼睛没有任何酸涩的感觉。
也不知道辛夷的眼泪是怎么做到说来就来的。
计划难得失败一次的赵似锦长叹口气,看来她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于是放弃了使用小手段,打算从卿素云掌心接过小瓷瓶。
谁知她碰上去的那一霎那,卿素云又合上了掌心。
赵似锦不解。
卿素云似乎也有些不解,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突兀的一个动作,赵妹妹该不会以为她只是客套一下吧?
情急之下,卿素云找出了一个理由:
“你自己涂抹终究有些不便,还是我来帮你吧。”
兴许是有点窘迫,卿素云忙不迭地用指尖蘸取了少许药膏涂在对方的脸上。
尽管赵似锦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冰凉的感觉落在脸上时,她身体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避开,却被卿素云不耐地扶住了下巴。
“别动。”
卿素云的呵斥近在咫尺,赵似锦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吐在耳朵上的微妙感,身体登时僵住,不敢再动,更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去追寻卿素云的面孔。
尽管看不见,赵似锦也能想象到卿素云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极为专注的。
双眸漆黑犹如漩涡,若是对上,只需一眼便能吸走你的神与魂。
终于将那块药膏涂抹开了,卿素云后退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端祥着赵似锦的伤处。
一见到赵似锦,她就留意到了这处伤患,但她呕着气,这才没第一时间关心,后面又想着拉开二人距离,所以刻意没说出关心。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武信侯夫妻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儿。
她脸上的伤,十有**是其中一人留下的,原因或许与她留在卿家有关。
她理应安慰赵似锦,但赵似锦私下居然进行着那种前所未有的事,有这等心性的人,还需要她的一句轻飘飘的安慰吗?
不需要的……吧。
算了,不管需要还是不需要,她应当做到一个嫂嫂应该做的。
话至喉间,目光落在眼前青年掩藏着期待双眸时,卿素云顿了顿,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冷冰冰的一句:
“你不必担忧,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
卿素云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人眸中的期待缓缓沉寂,最终和深沉的墨色融为一体,令人心中不忍,但她依旧冷着心肠,一个字也没说。
或许是中春药的那次,她们骤然拉近距离而造成的亲密,不仅误导了自己,也误导了她。
卿素云再次后退一步。
正如她先前所想的那样,她们应该保持距离,让大家都恢复清醒和理智。
“你……”
赵似锦扶住墙壁,觉得自己头脑晕眩,有些站立不稳,以至于她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理解卿素云话中的意思。
卿姑娘心中是这么想她的吗?
赵似锦只觉得喉咙发紧,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是干涩的,声音很低,却又像是在半空飘着,怎么也落不了地。
“我来找你,并不是担忧这个。”
“我只是……”
赵似锦一时噤声。
也不怪卿素云会如此想她,她来找卿素云的目的本就不纯。
青年的目光沉在地上,没有胆气将它抬起来再看卿素云一眼,“在你面前,我从未刻意隐瞒过什么,只是因为相信你。因为相信,所以从没有怀疑过你。”
你,误会我了。
她扎了眨眼,没能将这句话说说出口。
“我先走了。”
赵似锦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卿素云面目柔和安静,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表情,赵似锦清楚知道,这是她与人疏离时的一个表现。
望月庵中的相处不过昙花一现。
她与卿姑娘的关系难道就此断绝吗?
赵似锦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随后没有丝毫迟疑地扭过头去,收敛表情,大步向前,束起的发丝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衣摆跟不上她劲健的步伐,只能在低空飞扬着。
幸好,赵似锦想,幸好还有佛珠在。
这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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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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