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气都是腐臭湿腻的,温珵只觉得自己被无数根长钉打进沉寂深海一般,身边是嶙嶙白骨,浑身上下除了入骨的剧痛外再无别的其他感觉。
忽的,海水开始泛起猩红的浪,血液倾盆坠进深海,炽热的要将温珵灼伤。
他挣脱不得,也发不出声来。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看什么都不真切,一会能看到楚煜,一会又看到林一白。
他们在说着什么。
温珵听到楚煜在叫他。
楚煜声音低哑,很少开口说话,发音有些生硬,只有叫“温珵”二字时,分外熟稔自然。
楚煜的呼唤,退却了红潮,让温珵不再感到窒息,一点点从深海挣脱出来一般——
温珵骤得醒过来,翻身伏在床边呕着,一开始吐出来的是腥苦的黑药汤,后面又开始剧烈地咳嗽,干呕出胆汁来,还带着丝丝血迹。
后背附上一只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地为他顺着气。
“哎呀,他怎么又吐了!”有人叫了一声,似是给温珵喂药太不容易了,“一上午我都煮了三回药了,雪,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臭的!”
“步南。”另一个人低声制止着他的牢骚。
“你们先出去。”是楚煜,他声音低沉,命令的口吻。
步南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北帘雪提着脖领子带了出去,房门也被他掩上。
温珵伏在床边顺过气来,才感觉到自己胸口和双手都在作痛,他翻身靠在床头,歪着脑袋望向楚煜。“林一白呢?”
楚煜深深地看着他,半天,才开口,“在隔壁。”
“嗯......”温珵垂下眼眸,鼻尖泛着酸痛,再开口带着颤音,“之前他就总嫌北境冷,出了北境就好安葬他了......”
为他寻一处山水优渥之地,春暖花开之时,有自然万物与他作伴,就不怕孤独了。
“温珵……”楚煜眉头轻蹙,眼里是说不尽的担忧。
交代好林一白的事之后,温珵便不想与楚煜多说什么了,他的心宛若马车生生碾过一般稀碎疲软,无力与他计较了。
楚煜手里还捧着给温珵的汤药。
他背着楚煜一路从林间出来,路遇城镇也不做歇脚,直到了关中地界,宋修庭难以触及起义军占据之地,才在破晓时分潜进城,寻了无人宅院,又请了郎中来。
温珵胸前中箭不深,上药包扎后也一直没醒,郎中说温珵是郁结于心,须抓药调理一番。
楚煜自己也是身受重伤,可偏要在这里等温珵醒才肯离去上药医治。温珵昏迷期间,他好几次被温珵喝进去又吐出来的药汤子污了衣服,还是不厌其烦地给温珵喂药。
温珵昏迷了一天一夜,楚煜就守了他一天一夜。
在他眼前也有些发黑,快挺不住之时,温珵醒了过来。
楚煜端着碗的手都有些发颤,可温珵偏过头去不看他了。
听着楚煜轻轻搅着汤药的声音,温珵紧紧地闭着眼,半晌,才涩涩地开口:“把药放下吧,我自己喝。”
“好,”楚煜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想着温珵怕苦,可现下自己身上也没有糖......
他将碗放在床边,“我去给你找甜口的......”
“不用麻烦了。”温珵轻声道。
楚煜看向温珵,见他上了药的手伸过来,端起那碗还温着的药汤,扬起头一饮而尽。
没有半分迟疑,许是这碗汤药不抵他心中苦涩罢。
放下碗,温珵穿上鞋,撑着床起身,躲过了楚煜扶他的手。楚煜伸出来的手就悬在空中,看着温珵艰难地走向房门。
推开房门,和煦的春风吹拂过来,可两个人只觉彻骨的寒意。
温珵迎着刺眼的光,张了张嘴,微微偏过头来,“我去看看小白,你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吧。”原来睡梦中压得他几乎窒息的血腥味是楚煜身上的。
他就这么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楚煜的视线,在安置林一白的屋子一呆就是一下午,直到步南又把那飘散着苦涩味道的汤药熬出来,温珵才从房间里出来。
院子中的三个人都看向他。
温珵穿过他们,径直走向乘着水的水盆,捧起清凉的水洗了一把脸。将脸上黏腻的泪痕洗净,温珵又抬手顺了顺自己凌乱的头发。
而后,他走到楚煜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自己从未真正看透过的人,神情有些冷漠,眼里的杀气更让人觉得惊诧。
“林一白不能枉死,我要宋修庭为他抵命。”温珵孱弱的身子立于庭院中,一字一顿地向这世上最位高权重者宣战。
“从今往后,我与宋修庭,不死不休。”
“楚煜,”他又看向楚煜,“你夺江山,我报私仇,咱们都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了。”
往日所有的天真憧憬都被现世险恶与生命逝去冲刷的一干二净,温珵从何处来也不再重要,他就用这世间的法则去征讨宿敌。
“至于你们,”他看向北帘雪与步南,秦飞夏放他们过来,用意明显,“多谢秦帅良苦用心,日后怕是委屈二位了。”
“听凭殿下吩咐,”北帘雪拱手道,“为大延血脉,万死不辞。”
“若是能杀了那乱臣贼子,算是为国立功;就算是败了,也不枉痛快活过一场,日后传颂也得记我步南一笔,不亏!”步南嬉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
关中草长莺飞,已是温暖时节,温珵寻了个依山傍水之地,将林一白安置于此,而后又回到那座被闲置许久的院落,一是为了修养,二是商量下一步该如何。
这些日子温珵还是不同楚煜讲话,需要两人商讨什么,也都是步南代传,这人也还乐得坐个传话筒。
具体事项大多是与北帘雪商量的,这人性情温和,凡事皆叙述有理,又是秦家军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潜影部统领,所知甚广。温珵与他交谈去了解现下各地情况,从前延国到现在的宋承政权,两个人往往一谈就忘了时间,又时会说道深夜。
楚煜就坐在对面屋檐之上,望着屋里温珵映在窗子上的身影出神。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饶是楚煜忌惮温珵生自己的气,也忍不下去了,在北帘雪又和温珵说到那么晚的时候,他刚要推门进去,就被突然出现的步南拦了下来。
楚煜推开一步,看向步南。
“雪说了,温珵不想看见殿下,所以殿下不要去打搅他们。”步南出门在外,一切唯北帘雪是从。
楚煜像是听了天大笑话一般,被气笑了,冷呵一声,抬手要步南让开。
谁知步南竟然接了下来,身形诡谲地与楚煜过了两招。“殿下,你同谁学的招数啊,我是沉鹊山那个闻鹤道人的徒弟,你呢!”
楚煜沉着脸不语,步南虽身形灵活,不用回旋镖一类的轻巧兵刃拳脚上多少施展不开,对上楚煜有些猛烈的进攻,连连退步。
“哎,殿下,你这有点莽啊,你为什么会选短匕做兵刃......”步南嘴上喋喋不休着,楚煜听着他聒噪,有些烦躁,下手重了些。
直到把步南逼至墙角,楚煜掌风凌厉,扫过步南耳侧,关键时候,北帘雪从屋里闪身出来,拉了步南一把。“步南冒犯殿下,还请恕罪。”
“我没有,就是武艺切磋嘛!”
“......闭嘴。”北帘雪低喝道。
楚煜转过身去,温珵就倚在门口看着他们这边,夜间凉,这人就松松散散地披着长衫,青丝搭在肩上,整个人说不出的疲惫。
楚煜上前两步,嗅到了淡淡的酒味,他看向北帘雪。
“与他无关。”温珵摆摆手,示意北帘雪和步南回去,而后转身回了屋子,未关门,似是请楚煜进来。
楚煜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不进来就把门给我关上,冷。”温珵淡淡说道。
楚煜立马迈步跟上,回身掩上了房门。
屋里燃着一支短烛,微弱的火苗摇曳着,旁边还摆着许多的写画过的纸张,还有一小坛酒。
楚煜过来草草看过两眼纸上所写的,又拿起拿坛酒嗅了嗅。闻着倒不浓烈。
“你身上还有伤......”楚煜皱起眉头看向温珵。
温珵轻晃着头,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酒算清冽,他眼神清明,意识也清楚。“没喝多少,只是能让我入睡而已。”
这些日子他闭了眼满是林一白的身影,多少天都是睁眼到天明。
楚煜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心疼得打颤。
“步南性格跳脱,好在北帘雪管着他,你不必同他计较,小孩心性,在北境野惯了,尊卑意识单薄了点,”温珵说着,冲楚煜勉强勾起嘴角,“说起来,我也该叫你一声殿下才是。”
“温珵!”楚煜忍无可忍地逼近温珵,用手臂将人桎梏在自己身前,嘴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点重话,半晌,他才把头低下,靠近温珵耳畔,委屈的不像话,“你我如今,都要这般说话了么?”
“温珵,我好想你......”
早,记得评论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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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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