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西很轻。
他穿着的还是被恶魔抓来时的那身衣服。
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被刮破的布条里露出雪白泛粉的皮肉。
两条细伶伶的小腿就挂在拉尼亚的臂弯。
这是拉尼亚从活到死两辈子里第一次得到这样的体验。
少年小腿伶仃纤细，一层脂白色的皮肉薄薄地覆在骨头上，膝盖上好像滚着亮莹莹的珠光。
拉尼亚疑心天使是鸟变的，骨骼中空，风一吹就会飘走。
所以才会激得那些求而不得的家伙红了眼睛，愿意付出一切把天空中的飞鸟关进黄金打造的笼子。
天使有洁癖。
他从八百年前就知道。
所以不会让莱西的脚掌碰到一点地上脏污的血液。
两人走出实验室，金属大门自动上锁，一丁点腥血都没有流出来。
等到那些家伙发现，或许尸体早都烂了。
不过那也是他们活该。
莱西动了动小腿，想从拉尼亚怀里下来。
他刚才被骤然涌出的回忆弄得头昏脑涨，现在回过神来，他更想自己走。
拉尼亚抱紧了莱西的小腿：“我，我们得快点跑，我带着你可以跑得更快。”
莱西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跑。”
拉尼亚笑脸一僵。
“为什么？他们会把你卖掉的。”
魅魔有点急切地想攥住莱西的手。
但是天使莹白的指尖从他的指缝中擦过。
拉尼亚只能捉到一绺微弱的风。
莱西更想看看，这个所谓的“歌利亚”到底是个什么魔窟。
他直觉这一定和他有关。
至少一定和天堂有关。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僚受到恶魔的伤害。
更何况……莱西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拉尼亚的额头。
卷发的魅魔像是一只骤然得到了主人爱抚的小狗，淡褐色的圆眼睛里迅速地亮起光来。
看得莱西都有点不太忍心。
然而他还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以前的我，也是这样对你的吗？”
拉尼亚表情一僵：“您在说什么？”
莱西说：“我的记忆里藏着什么秘密吗？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他现在已经确定，拉尼亚一定认识他。
而且或许他们曾经有过一段非常亲密的时光，他能看得出，拉尼亚并不想伤害他。
只可惜莱西忘得一干二净。
天使的指尖按在拉尼亚柔软的发顶轻轻地蹭了蹭，他似乎天生知道如何驯服一只流浪小狗。
拉尼亚的眼神登时就软了。
这个刚刚用一柄匕首杀了一个实验室的恶魔的家伙，用自己的发顶蹭了蹭莱西的指尖：“不是，你以前从不这样碰我。”
拉尼亚这次终于碰到莱西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捉着天使的手腕，努力让那只手在自己的发顶停留得更久一些。
“那个讨厌的家伙，每次都装可怜把你抢走。”
拉尼亚的怨气听起来有点重。
莱西不知道他嘴里那个讨厌的家伙是谁，只是下意识道：“抱歉。”
“不，不要说抱歉，我只希望您不要赶走我。”拉尼亚眼神可怜，明明他现在才是拥有力量的那一方，可他想做的，只是匍匐在天使的膝上祈求一个垂落的目光。
连被触碰额发都像是惊喜的赏赐。
“我想跟着你，我能保护你，也能替你杀了那些恶魔。”
拉尼亚比起阿斯莫德，显然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起码他死掉的时候才十八岁，天生占据弱小可怜的外貌优势，甩阿斯莫德那个肱二头肌隆起来比莱西脑袋还大的金刚八条街。
天使从来都是心软的生物。
只要露出一点，摇摇欲坠，一碰就碎的表情，好像没了他下一秒就会死掉，天使那悲悯而柔软的心脏就会为你敞开。
指尖戳进去，都是淋漓丰沛的甜腻汁水。
拉尼亚毫不犹豫地卖掉了自己的上司，预备做天使的乖狗：“求求你了，莱西。”
普通的字眼从舌尖吐出都刺激得他全身战栗。
好爽。
光是叫一个名字，脸颊都开始散发出滚烫的红色。
好像要失去理智。
拉尼亚恨不得真的长出狗尾巴，好让莱西看看他现在雀跃的内心。
“我是担心你，才会跑到这里来的。”
莱西脸上的神色果然松动了。
拉尼亚乘胜追击，乖乖把自己的匕首放进莱西的掌心：“我很乖的，一定听你的话，你让我杀人我才杀。”
你不让的，我也会。
谁碰你，谁就死。
恶魔的话从来都不作数。
可是天使会相信。
莱西最后还是答应了。
从各种情况上看，有只精神状态不详但是武力值爆表的小狗随时在身边跟着还是挺不错的。
莱西和拉尼亚藏在一条狭窄的甬道里。
拉尼亚打晕了两个路过的身穿防护服的医护，抢了他们的衣服，随手把昏死过去的恶魔往角落里一丢，推着小推车哼着歌就走了。
可惜拉尼亚到底不是阿斯莫德那样权能通天的魔王，可以随便划出空间裂缝，把这两个倒霉蛋直接丢回地狱。
莱西戴好口罩，暗暗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惨白的墙壁，到处都是滴滴作响的让人看不明白的仪器。
机器人瞪着一双无机质的猩红眼睛，伸出巨大的机械臂传送着被递到手里的实验材料。
可以看见盛放材料的金属箱子上还沾着尚未擦干净的血迹。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看起来是一个奇怪的科研机构。
只是没有什么正经的科研机构里会时不时传来似人非人的哀嚎。
那惨叫声太过凄厉，听得莱西眉头一皱。
这里在做的实验……到底是什么？
他脑子里滑过被抓那天遇到的a级恶魔。
完全的，和人类一模一样的上半身，和突兀的，可怖的蛇尾。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十分惊悚的想法。
他们做的实验，难道是把人类和恶魔缝合到一起吗？
让人类拥有恶魔的力量，让恶魔拥有可以进入随意进入上界的全能。
地狱之所以称之为地狱，就是因为那里终日烈火灼烧，衰草万里，扭曲的灵魂在其间受苦煎熬，连风都是惨叫。
在地狱里苦苦煎熬的恶魔，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人间。
难怪灰眼睛会能够轻易地驱使恶魔。
对恶魔来说，回到人间的诱惑太大了。
只是……莱西皱起眉，说到灰眼睛，他想起来了，既然灰眼睛从拉尼亚的手下逃了，按理来说现在应该会立刻派人追杀他们吧。
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漏出来呢？
身后巨大的机器人依旧慢吞吞地传送着实验材料，那双无机质的猩红眼睛，突然转了个方向，死死盯住了底下穿着防护服的莱西。
少年似有所觉，抬起头往上望去，巨大的猩红眼睛又已经恢复了原状。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好奇怪。
“还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把东西送到实验室去！”
一道粗暴的呼喝在身后响起。
莱西这才收回了担忧的目光装作焦急的样子紧紧跟住了拉尼亚的脚步。
然而，很快又有一个问题摆在他们眼前……根本就不知道恶魔说的实验室是哪里啊！
莱西额角落下一滴冷汗。
他给拉尼亚投了个眼神示意，两人目光碰撞了一瞬，决定推着车直接朝着人最多的方向走去。
拉尼亚有点庆幸。
幸亏隔着口罩。
否则莱西一定会看到他兴奋到染红了半张脸的红晕和止不住咧开的嘴角。
光是对视就会变成这样。
好没出息啊拉尼亚。他在心里默默地痛骂自己。
但是……还是好爽。
嘻嘻。
越走近，惨叫声也越尖锐。
天使有点不适地皱起眉。
拉尼亚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莱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两只恶魔聊着天从他们身边擦过。
“听说这次歌利亚压轴的商品是个人类。”
“什么人类，能贵的过天使。”
莱西的耳朵动了动。
“天使算什么。”那只长着牛角的恶魔满脸狰狞地笑起来，“听说那个人类，长了一张和那位，一模一样的脸。”
那位到底是哪位？
怎么感觉好像全世界都认识他这位同僚。
两只恶魔渐渐地远去，莱西指尖撩起一道微弱的风，将远去的声音又送回自己的耳朵。
“真的假的，你见过了？”
“呃，我哪里有资格看，不过阿利西斯见过，就是他把这个人类抓回来的。”
“假的吧，天生长那么像吗？”
“不知道啊，你可以问问阿利西斯到底是不是整的。”
“说起来，这小子哪里去了，不是说跟着芬恩教授去实验室吗，半天了都不回来？”
不好意思，你们说的那个恶魔好像已经被拉尼亚片成片了。
“谁知道呢，那个人类脾气古怪的很，不知道把他们留下又干什么。”
莱西眼睛转了一圈，心想，看来芬恩应该就是灰眼睛的名字了。
灰眼睛到底去哪里了？
不会是失血过多死掉了吧？
拉尼亚还给莱西炫耀过他从芬恩身上砍下的断指。
莱西心中漫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等一下。”他拉住了拉尼亚的衣角。
天使的直觉一向很准。
未知的危险让他后颈上浮起一片小小的鸡皮疙瘩。
“我们不能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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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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