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落,薄纱晃动。
金钗斜坠,香炉内的残香已尽,青烟袅袅,混着几分奇异的甜香,散在半空。
榻上,晋阳公主扶额而起,手脚酸软,脑中一片浑浑噩噩。
昨夜记忆断断续续,唯有檀香炉的香气尚残留于唇齿之间,带着微妙麻痹和迷离。她起初只觉得头重脚轻,心口发闷,下一瞬却陡然尖叫出声。
“啊——!”
面前赫然是一具青肿僵硬的尸体,横在她的绣被之上,面容僵滞,双目微睁,死状可怖。
她霎时失声尖叫:“来人!来人!护驾!”
侍从闻声而入,却止步于殿门外,皆屏息低头,不敢直视。
见侍从来了,晋阳心中也登时大了几分胆子。附身往那人面上瞧去,辨清模样时,她怔住——新晋探花郎。
昨日朝堂上,他气度清高如寒梅,冷眼睨人,竟似嫌这繁华宫廷污了他的傲骨。
她目光一转,陡然轻笑,低声嘲道:“寒梅?倒也容易折了。”
恐惧消弭,厌憎渐生。
原以为他眉目清隽,倒还勉强入眼,如今这副死状却直叫她作呕。
她捏着鼻子,眉梢轻挑:“拖下去,连被褥一并烧了,别玷了本宫的眼。”
侍从战战兢兢,将尸体裹走。
殿中檀香未绝,她却冷冷一笑,目光落向窗外:“清高又如何?跪死在我榻上,连个狗都不如。”
语罢,她伸手拈起香炉里残存的灰烬,细细碾碎,眸光如霜,唇角带着笑意——那西域进贡的离魂香,果真能叫人离魂忘忧。
侍从退下,她懒懒地倚在榻上,婢子捧上一颗剥好的葡萄,小心递到她唇边。
她原本微张的嘴却倏然一顿,眉头微蹙,目光幽幽落在那紫红果肉上。汁水晶亮,饱满剔透,竟让她想起了方才那探花郎死不瞑目的眼睛——半睁半闭。
眉心一皱,手一挥:“蠢货,搅了本宫的兴致!”
婢子吓得俯身跪地,颤声求饶,却不敢言语更多。
她却不再看她,挥手示意:“去领罚三十大板。”
次日清晨,宫外围了一群人,嘈杂声夹杂着窃窃私语。
晋阳乘轿入宫,远远瞥见人群中央地上躺着一抹红衣身影,眉头微蹙:“什么事,这般扰耳?”
婢子快步下轿探查,不多时回来回禀:“回公主话,有人一头撞死在城门上了。”
闻言,她目光扫向人群,眉间不耐掠过:“一头撞死?死也不挑地方,污了城门。”
她沉吟片刻,语气骤然冷下:“去查查此人来历,若是有五族在城中,统统赏他们一头撞死了去。”
轿帘一落,她再未回头,眼中甚至未起一丝波澜。
晋阳回到府中,便迫不及待遣人点上离魂香。
那甜腻的香气缓缓弥漫,她半倚在榻上,眼尾微挑,似期待,又似漫不经心。
然而,这次的香气竟不似往日那般轻柔温暖。
眼前的幻境不是她熟悉的繁华锦绣,而是一片漆黑的荒芜之地。四周死寂无声,冷风刺骨,连呼吸都像被压抑在胸口,沉闷窒息。
“来人!来人——”她失声喊道,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却无人回应。
她心底发寒,却硬着头皮向前迈步。
脚下的地面似泥非泥,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每一步都像陷入无底的深渊。
远处隐隐有一道黑影,轮廓模糊,似是一座桥,孤立于无尽的幽暗之中。
晋阳屏息走近,那桥上果然站着一个人。
黑袍曳地,红纹缠绕如火,袍袖宽大,垂落两侧。身后轮盘浮光流转,符文交织。
她止步,强装镇定,冷声质问:“此处何地?”
男子并未回头,声沉如钟:“此地无间。”
话音方落,四周骤起浓雾,冰寒刺骨。阴风夹着呜咽,似冤魂低语,飘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晋阳眼见阴云翻涌,寒意愈逼,心中一阵慌乱,转身便跑。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脚下的路总是将她引回桥头,如同被困在无形的牢笼之中。
她站在原地,气喘吁吁,眼神飘忽,手指紧攥着衣袖,慌乱无措。
然而,抬眸四顾,那男子始终背对着她,纹丝不动,似并无意伤她。
她心头稍定,惊惧化作不屑,冷笑一声,目中傲色尽显:“你以为困得住我?本宫乃天子同胞之体,天授皇权,我占其半!天命加身,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道!”
男子闻言,似侧过半张脸,轮廓隐于浓雾,仍看不清面容,声冷无波:“在下转轮判官司轮,渡你一尘。”
话音未落,宽袖一甩,劲风乍起,四周景象骤然翻转。
晋阳再睁眼,只觉周身酸软无力,腹中饥饿如焚。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破旧的草房里,屋顶透着几道光,四周泥墙龟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
草席上,一个青白面色的小儿在哀哼翻滚,瘦骨嶙峋,呼吸微弱。
晋阳皱眉,嫌恶地挪开身子,厉声大骂:“这又是何地?何人敢戏弄本宫!”
这次,却无人回应,唯有草房外传来风声夹杂着狗吠。
晋阳低头望去,发现自己化作了一个瘦小的幼女,衣衫褴褛,手脚皲裂。她顿时怔住,眼中满是怒意与惊惧。
“这是什么鬼地方!”她咬牙低语,捏紧拳头,目光在昏暗中闪动。
她又冷又慌,匆匆跑出草房,步伐踉跄。
可无论向何处奔走,她总会重新闪回到那破草房前,挣脱不得。
气急败坏的她停下脚步,咒骂道:“你们这群卑贱小人,竟敢作弄本宫!等本宫回了皇宫,定将你们统统凌迟了!”
目光落在草席上翻滚哀哼的那个青白小儿身上,嫌恶地皱眉,连靠近一步的意愿都没有。
突然,那小儿不再动弹。
晋阳一怔,正要冷笑,却骤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了自己的脖子,呼吸被生生掐断,胸口如烈焰灼烧般剧痛。
她的眼睛睁大,嘴唇颤抖,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整个人跪倒在地,痛苦到极致。
片刻后,她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那草房未变,那青白小儿仍在她面前翻滚哀嚎,仿佛方才一幕从未发生。
晋阳瞳孔紧缩,浑身颤抖,恐惧蔓延至每一寸血肉,她不由得后退几步,声音发颤:“不,不要死……别死在本宫面前!”
僵持半晌,她终是蹲下身,伸手戳了戳那小儿,眉头紧皱,语气不耐:“到底什么毛病?”
她的声音冰冷,动作生硬,这还是她第一次关心人,却不过是为了自己。
她看着小儿无力翻滚,心底的厌恶渐渐被恐惧侵蚀,呼吸越发急促,猛然站起身喊道:“来人!快来人!宣太医!”
四周死寂无声,回应她的唯有破草窗外的风声。
她咬牙环顾四周,目光阴沉,额角冷汗涔涔,声音尖锐:“快!本宫要大夫!这该死的地方!”
不久,小儿的哀喘渐渐微弱,终于一动不动。
晋阳的胸口再次剧烈抽痛,呼吸像被人掐住喉咙般窒息,痛苦得跪倒在地,重又跌入死境。
她猛然惊醒,眼前景象依旧,那小儿仍瘫在草席上。晋阳呆怔半晌,终是意识到——此地,她与那小儿的命运已纠缠不清,要活命,便得救下这个累赘。
晋阳试着拖动那小儿,却发现自己瘦弱,那小儿更是只剩一副骨架,软塌塌的,根本无法挪动。
她咬牙,满脸不情愿地蹲下身,将小儿背到肩上。
背上的小儿微弱地喘着气,喃喃道:“小春姐,你别管我了……”
晋阳听罢,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理会,咬牙使劲将他往外拖,脚步踉跄却步步强撑。
然而,一路上种种意外接踵而至:小儿体力不支气绝,她随之疼痛致死;摔倒在泥地里,小儿滚落昏厥,她又被反噬而亡;甚至于微风拂过,寒意入骨,小儿停了呼吸,她便再次被拖入那窒息的深渊。
接连的死境反复折磨着她,晋阳终是崩溃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将人背上肩,直到第十次,小儿依旧喘息着喃喃:“小春姐,你别管我了……”
晋阳猛然停下,额角青筋暴起,愤怒地吼道:“你他妈给本宫好好活着!”
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她咬紧牙关,拖着小儿步履沉重地向前,目光里尽是强撑的狠意,却没有一丝真正的怜悯。
晋阳步履蹒跚地背着小儿向前,肩上的负担压得她几乎要跪下。
小儿在她背上虚弱地开口:“小春姐,能不能讲故事给我听……”
晋阳脚下一顿,差点摔倒,气得一口血险些喷出来,猛地回头怒道:“讲故事?让本宫讲故事给你听,你是真不怕掉脑袋!”
小儿却不管她的怒气,声音断断续续:“以前……你最爱给我讲故事的……小春姐……我想听……”
晋阳额头青筋直跳,低骂一声:“混账东西!本宫要是能活着回去,第一个弄死你!”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了。
宫中折子戏看得多了,什么帝王情爱,什么生死伦理,她早就嗤之以鼻。
戏子们在台上哭得撕心裂肺,她在台下连茶盏都懒得抬,只觉得不过是些唬人玩意儿。
世上哪有情爱这么值钱?还不如锦衣玉食、权势显赫来得实在。
她边走边讲,她讲得轻蔑敷衍,可小儿却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连喘息都轻了几分。
“小春姐……”小儿突然出声,声音虚弱却带着憧憬,“我要是能活下来,你将来一定要嫁给我好不好?”
晋阳闻言愣了片刻,随即嗤笑一声,心道:“想做本宫的驸马?真不怕折了你的骨头。”
可看着那瘦弱的身影趴在她背上,仿佛随时都要断气,她最终还是撇撇嘴,带了几分敷衍:“你先给本宫活下来再说吧。”
小儿听后,低低笑了一声,似是满足,轻声呢喃着:“小春姐,你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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