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将军在找一只鸽子。
他在半夜登上离敌军驻扎的城池最近的一座山,试图模仿昨日自己在梦中发出的“咕咕”声。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梦游的毛病,可是那几张机要图,确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一路都在向天神祈祷,那只鸽子可千万不要是云军的东西。
离校尉在找一个人。
她的信鸽昨夜带回来一张有标注的地图。
字迹潦草,一看就是匆匆写成,歪歪扭扭的好生熟悉。
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一个能写出这些字,并能调用这只信鸽的人。
可这太荒谬了,她们才通过信,这鸽子刚回来没几天,没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再飞一个来回。
再说,向月在荆州,怎么得到的这些信息?
清野拿着那张图想了许久,找到一个勉强能接受的解释:
这份密报是某位战奴寄来的。
她猜测这位战奴应该是云国的边民,是阳城人。
去年北伐军重建阳城时,与城中百姓相处甚欢,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她放飞信鸽被人看见了。
战奴虽被迫当头阵送死,却心系旧国,不愿看到同族相残,所以想方设法偷到机密,用曾经听过的声调唤来信鸽,传出消息。
可一个战奴能偷到的东西,对面的将军会毫无察觉吗?
要么,战奴成功逃出,要么,将军出来追查。
显然,无论是战奴还是将军,他们最终都会出现在云军驻地附近。
如果找不到他们的踪迹,那么这张地图上的标注,清野不敢轻信。
沙鸣山上,燕将军没有找到鸽子,找到一个姑娘。
姑娘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未施粉黛,素衣如雪,在塞北冬季的山林里,像一只来去无踪的山鬼。
是为避战乱隐居山间的云国边民吗?
他看着她,用并不熟练的云国话问到:
“你可有看见一只鸽子?”
面前的男子没有穿着军服,但清野知道,他多半是衍国的某位将军。
所以她答:
“鸽子,打下来吃掉了。”
“吃掉了?”燕祁皱眉重复,“那上面的东西呢?”
清野一脸无辜:
“鸽子的羽毛,缝进衣服里,可以御寒。”
“不是!”燕祁用手比划起来,“鸽子的脚上,卷起来的,东西。”
清野点点头,一幅努力理解的样子,追问他:
“能吃吗?”
燕祁摇头。
“那能穿吗?”
燕祁还是摇头。
清野摊手:
“那应该是和骨头一起烧了吧,暖和。”
“烧了?”
燕祁盯着清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她漂亮的面容上吝于展现多余的表情。
他只好换一个角度。
“你住在这里吗?”
“嗯。”
“为什么?”
“因为怕,打仗。”
“你一个人,为什么不去找人帮忙?你们云国的军队不就在那边的城里吗?”
清野摆手:
“我不认识,他们也杀人,都不好。”
这个女子,好像并不是普通的边民,她语句不顺,看起来已经隐居很久了。
懵懂可怜的少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燕祁找不到理由去怀疑。
沙鸣山一遇后,离校尉的屋子里连续几日都是亮黄色的光,几个将军进进出出,好似有处理不完的军务。
云衍二国的僵持很快被打破了,衍国仍以战奴当前阵,骑射与步兵在后,不断根据前阵的情况及时补缺。
这个方法曾屡试不爽,但这几次,他们发现云国的军队好像总知道他们的前阵哪里最弱,哪里最易出缺口,连后阵会将哪一部分的兵力补充上去都了如指掌。
云国在打胜仗的同时将对战奴的伤害降到了最小。
燕祁这时才猛然回觉:那日在山上遇见的女子哪里是什么山鬼?她根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狐狸!
他很快调整了策略,利用地形来打闪击战。可哪知那云**队就像开了天眼一样,十次里有七八次都能准确预判,一直打到云国境外,他们也从未中过奇袭。
燕祁哪里知道,清野一直就没打算只靠地图上的几处标注获胜。
她不仅悄悄派人利用地图去实地探查,摸透了地形,还根据标注上的阵型部署和少有的几次交锋,与几位经验丰富的将军讨论出了燕祁的用兵风格和作战逻辑,为衍军调整战略提前做了准备。
只要给出一丝缝隙,清野就能撕开一整片新的天地,无论是原书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离清野,就是这样一个有着无限向上生命力的人。
“检测到任务对象潜在黑化值-40,目前潜在黑化值0。”
接到这个消息时,向月正在回京的马车上。
那天晚上她回到自己的身体后,仍然忐忑不安。
她怕燕祁有所察觉,怕衍军调整战略,怕清野不敢用图上的信息。
她不敢就此懈怠,在荆州又涨了一些属性后还是选择回去京城。
在京城她有更稳定的“洞察人心”属性来源。
最近给她说亲的媒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猖狂,“恨嫁”名声已起,陶问兰也希望她能回京城避一避。
她想通了,如果这次没有成功,那就再来一次,哪怕亲自去趟塞北,她也要让云国打下这场胜仗!
只是没想到,她人还没回去,清野就赢了。
意料之外的,向月并没有多么兴奋,她现在拥有更多的是一种怅然若失感。
十几年的任务生涯,结束得有点突然。
“127,任务结束了?”
马车行驶在两山之间的官道上,翠翠趴在她腿边睡得正香。车厢里有她从荆州带回来的新布,香茗制衣正等着它们做冬衣。
赵嬷嬷在向府熬汤等她回来大吃一顿,王二牛他们的小孩肯定在府里到处跑着给她布置欢迎礼。
还有她信任的那群掌柜们,她在渠谷县办的培训班,她压箱底的那些田契……
放不下,真放不下。
“127,要不你再给她吐几个黑化值回去吧?”
127:“任务完成,但由于宿主你的‘洞察人心’属性还有1000个,这些不能留存到下一个世界。你可以消耗20个积分换取24小时的时间把这些属性花完。”
24小时,她还走不到京城呢。
向月看了眼翠翠,不忍心把她叫醒。
“我走之后,这具身体会怎么样?”
“会死亡。”
向月无法想象,清野、陶问兰、翠翠她们要怎样接受自己的离去。
但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也许她不该去招惹那么多人,原本一盘散沙的NPC本可以不必为她的死感到悲伤。
这都怪什么“人心”商城!让她与那么多角色建立联系又突然死掉!这不是玩弄人家的感情吗!
向月戳了戳脑子里的那面屏幕,127装死,只给她显示一张倒计时页面:
23:55:13
23:55:12
……
马车经过一座小城时,向月下去买了些东西,然后给车夫多塞了三两银子,麻烦他连夜赶路。
“小姐,这么急着回去吗?坐久了车会难受的。”翠翠担心地问。
向月点头,眼睛却不敢看她:
“我突然想起来,清茗需要快点拿到这些布,晚了怕交不上单子。”
翠翠撩开帘子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空,有些不放心:
“那我守夜吧,下午睡了一觉,现在精神着。”
向月趁翠翠转身,飞速将药撒进了水囊里,见她转回来,心虚地掩了掩袖子。
“不急,先喝口水再说。”
翠翠不疑有他,接过水囊灌了几口水,没一会儿眼神就开始发懵。
“对不住啊小姐,可能晚饭吃得有些饱,我又犯困了。”
向月扶着她靠在软座上,拍着她的背哄到:
“困了就睡觉,我看着呢。”
小时候翠翠总爱哄她睡觉,可她大抵也没怎么被娘亲哄过,不会唱摇篮曲,也不会讲小故事,只会一下下拍打她的肩膀。
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就受了她的哄,翠翠的手一扬起来,她就想睡觉。
也许是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吧。
现在角色调换,希望翠翠也能睡个好觉。
安置好翠翠后,向月又用同样的法子将车夫也药倒了,然后开始布置现场。
她取出两张小城里买的布条子,用水囊里的药水沾湿,丢在车夫和翠翠身边。
再将马车里值钱的东西都清点出来:布匹藏好,银钱带在身上,准备待会儿往路边的山林里走时,每隔一段路便丢一部分。
向月将车上两人的衣服和垫子都翻乱,伪造出遇上山贼,自己被劫走的样子。
“翠翠,再见了。”
她翻身跳下马车,扯开马绳,一匕首扎在马屁股上,马惊叫一声跑远了,向月也扭头往林子里走去。
将身上的钱都扔完,她来到山顶的悬崖边上,把自己的衣饰扯扯乱,清野送的海螺珠和手链好好护在怀里,然后蹲下助跑。
“127,我那1000个属性值用来买‘夺舍’,对象是现在离清野最近的东西。一定要在我摔死之前完成灵魂转移啊。”
说罢一咬牙向前冲去。
剧烈的失重感伴随白光向她袭来,天旋地转中,127的电子音依旧平静:
“加载进程加速,‘夺舍’对象表述不清,扣除20任务积分。并给予……惩罚。”
什么惩罚?向月没听清,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她夺了一个灯罩的舍。
啥也动不了,还得忍受蜡烛火苗的灼烧。
但好在离清野很近。
清野坐在桌前,给向月回信。
她写,北伐又获得了胜利,得到一张地图,上面的字迹与她很像。
她写,塞北的针叶林在寒冬里结了冰晶,美得如同仙境。
她写,近日发现思归有些奇怪,总问她女子参军会不会被判罪。
她写,回去一定要和她去一趟荆州,看看她攒下的田地。两军僵持被迫守城时,多亏了她备下的那些粮草。
……
她已经写下很多,向月抱膝蹲在灯台上,看她继续写。
短短的三十秒,透过这些文字,她看到她们的过去,也仿佛看到她们本该有的未来。
“宿主,时间到了。”
清野感觉烛光好像轻晃了一下,她起身检查门窗,确定没有风透进来后,又坐回到桌前。
她期待着,
这次凯旋,圣上会赏赐些什么?她要攒多久,才能给向月送上真正的羽衣呢?
一片漆黑里,亮着一面大白屏。
十几年过去,她又回到了起点。
“127,怎么没有跳转进下一个世界啊?”
向月保持着抱膝而蹲的姿势,将头埋进手臂里。
“检测到宿主目前状态无法继续开展任务,紧急处理中……”
大白屏上开始出现文字。
向月抬起头,扫过一眼,泪水汹涌而出。
“天嘉三十五年冬,云国北伐军校尉离清野于浮霄城穿城河畔自刎,其座下千夫长思归,遵其遗愿,为其火葬,骨灰撒入东海。”
穿城河畔,是她们第一次拥抱的地方,东海,是传说中凡人的魂归之处。
清野来找她了。
没有黑化的离清野,仍旧落得个粉身碎骨,魂归东海的结局。
天嘉三十五年冬,浮霄城落了大雪。
思归坐在穿城河畔,旁边躺着离清野。
鲜红的血染红了台阶,就像雪地上绽开的寒梅。
“思归,我走后,你要替我守护好云国的百姓。”
这是她拔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前一句是,她已向圣上禀明她的身世与苦衷,往后她以女子之身参军,不会被判罪。
十二年前,同样是这样的深夜,清野在这里遇到自己想相伴一生的人,那个人曾说,要一直陪着她,直到她们找到更好的归宿为止。
可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归宿了。
她一个人去荆州看了她的稻田,去渠谷县看了她的商会。
向氏的招旗挂在了她走过的每一处城市里,也挂满了清野的世界。
兔子灯里的海螺珠,她明明收到了,没有和她说,却在坠崖时紧紧护在了心口。
那她是不是可以奢求,她能在黄泉路上等一等自己?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早市开启的铃铛声穿街过巷而来,清野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等待着她的不再是祠堂里的《金刚经》。
而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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