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叫清野一起来埋桂花酒,结果向月听到她要拜师的消息后,土也不刨了,酒也不抱了,光围着桂花树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慕容将军收你为徒,你以后会搬去将军府住吗?”
清野继续挖着土,她问什么便答什么:
“会的,将军府上也请了先生,我虽拜了师,没读完的书还是要读完。”
“啊,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去将军府才能见你?”
“我以后不用再学《女戒》《女德》之类,但要开始练些兵器,只怕比现在更忙些。将军府离得远,你可千万不要一个人来找我,我会努力练功,空出时间回来找你的。”
向月停止了绕圈圈,她在清野对面蹲下,就这样看着她。
怎么办,已经开始为不久后的离别伤感了。
但是能离开相府,对清野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再也没人会用三从四德来约束她,她将成为战场上受万人拥戴的女将星。
“你要去将军府,你的祖母有跟你说什么吗?”
“还没有,我与慕容将军告别后就直接来找你了,府中现在应该才知道这个消息。”
所以,竟是先找的清野本人再去通知的相府长辈吗?向月有些意外,这个老将军,还真是权高人胆大。
“那今夜一定会有很多人找你说话的。”
清野点点头,面露遗憾,抱歉道:
“恐怕是这样,所以今夜我不能来找你睡觉了。”
向月摆摆手表示这没关系,在人生大事面前,睡觉算什么?
“不过你要小心应对,在拜师礼前可不要被人抓了小辫子。”
清野此时正好刨完了坑,就着手上的泥在向月脸上画了三根猫咪胡子,笑着回她:
“知道了,小猫咪。”
清野走后,向月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怎么事情比她想象得顺利这么多?她原本以为,要等到自己有了金钱和权势才能找到机会带清野离府呢,没想到,她自己就完成了,还是在九岁这一年。
这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双向奔赴的感觉。这个任务不是只有她在出力,被设定为大反派的女配本人,也在努力地抗争命运呢!
真是争气啊!
向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激动地上蹿下跳。
可到夜深人静时,她却再次陷入了不舍的情绪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张床,真的好大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摸着身边空荡荡的床板,向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相府的中的场景。
薛老夫人去找清野会说些什么?离瑞宰相呢?李千祎呢?清野能应付这些吗?相府里那些曾经对着清野翻白眼的下人,会不会去跟她道歉?
不行,越想越精神。向月干脆从床上爬起来:今晚这场热闹,她还是得去凑一凑。
两年前荒草丛生的小院如今已经有了小花圃,向月沿着石板路往里走,路边的牵牛花在夜风里轻摇慢晃,像掉落在绿叶中的紫色星星,有一种倔强又神秘的美丽。
她轻轻地走到窗前,烛火通明的房间里传来李千祎的声音。
好巧啊,上一次碰见李夫人,她也在偷听。
向月将耳朵贴在窗缝上,以便听得清楚些。
“你若还愿意唤我一声母亲,往后在将军府你的吃穿用度……”
“夫人,我的母亲早已病故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姨娘,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姨娘的孩子。相府的栽培养育之恩我自不会忘记,但将军府一应用度自有将军府的规矩,不敢劳烦夫人费心。”
“离清野,你就这么急着和相府脱干净么?我告诉你,你永远脱不干净!你一个乡下庄子上来的野孩子,要不是和茗儿有同一个爹,谁给你吃穿?还叫你一声小姐,贱妾生的孩子,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嘭——”一声,屋门被狠狠踢开,又被反手摔上。向月大步走到清野面前,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
“相府给她什么吃穿了?!喂狗都嫌凉的剩菜,还是连棉花都没充的不合身的冬衣?你去问问,这院子里到底谁把她当过小姐?!欺负小孩很好玩吗?怎么姨娘的孩子活该被欺负,将军的徒弟就要上赶着给人当妈了是吧?她娘头七的时候你连纸都不让烧呢,想要顶替也得给个转让费吧?”
这串话要素过多,李千祎一时间被吼得愣在原地,但很快她就反映过来,指着向月的鼻子尖声斥到:
“这是哪家的野孩子竟敢夜闯相府?来人啊,快叫护院将这满嘴胡话的小鬼给我扔出去!”
叫人?向月丝毫不慌,她一路摸过来就没看见附近有人。
“你叫啊,叫人来,叫相府的人都来看看你这个母亲是怎样羞辱慕容将军的徒弟的!”
自己半夜过来干的什么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带的小丫鬟都只敢远远地守着,她就不信李千祎会真叫人来,大不了两败俱伤。
李千祎被气得直抚胸口,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指着双手紧握的二人恍然大悟到:
“好哇,你们两个早就勾结在一起了吧?清野,你去哪里找的野妹妹?我就说你刚到相府的时候还挺乖巧,怎么越长越离经叛道,原来是跟不三不四的外人混在一起呢?你该跟你茗儿妹妹在一起玩儿,你们才是亲姐妹啊,呵呵呵…”
提到自己的女儿,李千祎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指着她们的手无力地垂落,她酿跄了一下,撞在桌角上。
向月本来还在生气,但见她堂堂一个夫人竟然疯成这个样子,又有些同情,她正准备过去扶她一把,清野却抢先一步走过去。
李千祎坐在椅子上,站着的清野差不多与她平视。但清野的眼神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矮了一头。
这个她一直蔑视的、厌恶的女孩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
“所以,您一直觉得我学兵法、学策论是离经叛道,哪怕我以此入了慕容将军的青眼,您也不过是因为将军府的权势而对我做些表面功夫。在你心底,我从来都低人一等,是不是?”
李千祎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所幸闭眼不答。
“可是夫人,你、我、清茗到底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在后院讨生活的人罢了。我们都仰仗着相府而活,并没有自己的一番事业。
若如您和祖母所说,只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姑娘,那么离了相府,我们算什么东西呢?我阿娘不曾违背过《女德》《女戒》,可她一生病就被送到庄子上等死,她的一生从来没有因为是个好姑娘而有一刻快活,不过方便了被人选择、任人欺辱罢了。
您讨厌我娘、讨厌我,是怕我们占了爹爹的宠爱对不对?可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就算没有我娘,宰相的儿子也并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过。有朝一日,您若也触了他的霉头,下场又会比我娘好到哪里去?”
离清野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子,精准地贯入李千祎的胸口。
她们确实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她怎么会承认呢?做夫人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和姨娘的孩子是一样的呢?
李千祎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狼,拼命地挣扎,她张开赤红的眼睛,:
“不,不,怎么会一样?我是他的夫人啊,我才是他唯一的妻子。我为他、为这个家做了那么多……”
“有什么用?”向月见她还在自欺欺人,忍不住插嘴,“你得到什么了吗?你分到了产业吗?你能做主内宅之外的事吗?他若打你骂你弃你,你有反抗的资格吗?你的女儿能和你的侄儿们一样,借着相府的根基爬上官场、争权牟利吗?如果你今夜来这里只是为了羞辱清野,那你先前为什么又要让她叫你母亲?看吧,对上相府的权势,相府的男人们尚能说得上几句话,而你就只有俯首求生的份。别骗自己了,你这个位置,最是知道后院女子不易的,为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人呢?”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之后,李千祎通红的双眼里缓缓流出泪来。她闭上眼睛,更多的泪水涌出,晕开了脸上的胭脂,她抬起手轻轻抹去,哽咽到:
“我如何不知道?我如何不知道?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清茗才八岁,她爹就计划着将来要将她嫁给哪个王爷来制衡朝中权局。相府众人,竟都是默认的。”
李千祎嗤笑一声,睁开了眼。她看起来全然没有了一个夫人的端庄得体,只剩下满身的疲累和不甘。
“真可笑啊,这种时候我竟然只能来找你。你竟还软硬不吃。”
李千祎的眼睛扫过面前这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她们年岁虽小,却想得比她通透、比她大胆。
这样的两个人,显然不会屈服于自己的威胁和打压。
要说动她们,也许只有拿出真心。
反正自她今日走进这里,就没打算全须全尾地离开。
被撕裂的胸腔,剜去虚张声势的毒液,也该露出真实的意图了。
李千祎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直视离清野。
“我今日来,是想求你帮忙。我承认,从前欺压你和你娘,不过是为了骗骗自己,维持那一点可怜的尊严罢了。人人都说,能嫁入相府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了能有资格入他们的眼,我花了多少心思。可你那没良心的爹啊,莺莺燕燕不断,我稍劝一句,就是没有容人之心。其实你说得很对,清野,离了这相府,我什么也不是。”
说到这,她突然伸手抓住了清野的肩:
“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你和清茗确实与我不同。清茗有相府上下表面的宠爱,你去了将军府,你们都还有机会改变,而我的后半生注定要烂在这后院里。
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在给将军府的权势低头。我其实,最该给你低头的,我软硬兼施,就是想哄着你带茗儿一把,带她也闯出些事业来,不要沦为她父亲攀附皇族的工具。
离经叛道,我曾对这个词避之唯恐不及,可如今,我巴不得你叛到底,因为我盼着你,盼着你将我的女儿一齐拉出这后院,再也不要步我的后尘。”
她从椅子上滑下,双膝跪地。向月曾在祠堂里见过的那双云丝绣鞋,鞋面贴地,流苏散落在尘埃里。
“帮帮她吧清野,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茗儿一直把你当姐姐,她天真直率,被娇惯出一些脾气,请你一定多多担待。救她于水火。”
藏在广袖下的双手交叠,向来以下巴示人的李千祎朝着离清野磕了一个头。
“检测到任务对象潜在黑化值-60,目前潜在黑化值100。”
正看得投入,脑海中突然响起127的提示音,吓了向月一激灵。
李千祎的转变居然能减60个黑化值?她这一年多来费尽心力才磨掉18个诶!
如果说那年除夕,向月发现“偏心”不再会增加潜在黑化值,那么直到今天她才找到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偏见”的消失能减少潜在黑化值。
“恭喜宿主发现任务关键点,任务积分 200,目前任务积分290。”
开心!爽快!一晚上连收两个好消息,向月已在心里哼起了好运来,猝不及防就听见清野提了自己的名字: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向她道歉。”清野将向月拉到自己身边,“她不是野妹妹,也不是不三不四的外人,她是隔壁向府的向月。”
李千祎看了向月一眼,想起自己的确在宴会上见过这个小姑娘,她的母亲似乎是个有名的生意人。
“抱歉,向小姐,是我无礼了。”
见李千祎竟然当真对自己行礼道歉,向月突然有些心虚:
“其实……李夫人,天嘉二十三年冬天,我爬了相府的狗洞,您女儿……是被我吓的。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找东西!我也一直欠你们一个道歉。对不起!”
说完,一个90°鞠躬。
不知道是不是目的已经达成,李千祎竟然无所谓地笑了:
“原来是你,你那时不过两三岁的小娃娃吧?难为你记这么久。其实清茗与我说过了,是她自己大半夜偷偷跑出来,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害怕,叫我不要因此罚人。你的好姐姐清野,倒是替你受苦了。”
“是。”向月抬头看着离清野,“所以我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李夫人看着这二人相视而笑,又想起自己的女儿来:要是茗儿也能得友如此,那该有多好。
都怪她,是她亲手掐断了清茗和清野的姐妹情谊,但愿清野真的能够不计前嫌,遵守诺言吧。
从院子里出来,李千祎提着灯笼,觉得一身轻松。她晃了晃手中的灯杆,橘色的火苗在灯笼里跳跃起来,一如此刻的她,被人圈在笼中,提在手上。
但是往后她也会尽力借风而舞的,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尚能活得这么明白,靠自己进入将军府,她又有什么好踟蹰的呢?
“清野,我今晚能留下来吗?”向月还是有些不放心。走了一个李千祎,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人过来发疯?
“你是不是一个人睡觉不习惯了呀?”清野倒了一杯茶出来递给她,“你还敢跟夫人吼,胆子不小呀。”
“你别打趣我了,你盯着李夫人说那么多话,都把她说哭了,谁有你胆子大?”
向月喝一口茶,将杯子推给清野:
“看到夫人这样求你,你感觉怎样?”
清野将热茶捧在手里,眉头微皱:
“为她感到难过吧,我碰巧听见过嬷嬷们的闲话,说我爹嫌弃夫人的门第不够高,没能在朝中给他帮上忙,时常冷落她,还朝她发脾气。”
清野叹了口气:
“她一定是没有其他的办法,才会想到来求我。”
向月伸出手,越过桌面,紧紧攥住清野的:
“所以我们,一定一定要过得很好。不能给别人欺负我们的机会。”
清野回握她:
“嗯,我们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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