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桑自行在山脚下焦急等待着，直到马车渐渐出现在道路尽头，连忙赶了过去。
马车窗帘一掀，桑自行便看见脸色苍白失去意识的霍瑞英，面色大变：“乔乔呢？她怎么没回来？这是怎么了？”
“是太一宗。”秦瑜知皱眉，语调沉重：“这批弟子遭到了太一宗的暗算……只剩下他一个。”
“什么？太一宗怎么会对他们下手？”桑自行如遭雷劈；“其他人全都、全都？”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向来自诩名门魁首的太一宗竟会在此时突然下手，残忍屠戮了四个无辜的弟子！扶桑山弟子大多是普通的百姓之子，青云剑在扶桑山一事，除了他和谢佳云，其余人一概不知。太一宗这样的举动，分明是对他示威。
秦瑜知伸手按住桑自行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是纵娇。她对你们心中有怨。桑乔落了单，恐怕凶多吉少。”
他把与纵娇交手的过程复述给桑自行听，桑自行搓了把脸，靠在马车旁：“她原先经脉已断，修为怎么可能突然暴涨？太一宗怕是用了什么手段，对她来说只能是饮鸩止渴……你先把瑞英带去治疗，我去找桑乔，此事待我回来再议。”
等到秦瑜知带着霍瑞英进了医庐，桑自行才掀开袖子。他手腕上绑了一条蓝色的手串，底下坠着一个小核桃似的半镂空吊坠。
仔细看，吊坠里燃着一朵淡绿色的灵火，似乎感受到桑自行的担忧与焦虑，它从吊坠的花纹里探出一点来，挨了挨桑自行的手腕。
轻柔又微凉的触感，虽然是火的形状，却如同水一般沉静。桑自行摸了摸小核桃，这是桑乔临走之前留给他的，如果桑乔遇到危险，灵火会提示他。现在看灵火这么生机勃勃，应当是没有受到什么威胁。
可是，那时的桑自行并不知道太一宗已追到了这儿，若是他知道，定不会让桑乔轻易犯险。太一宗能追到这儿，怕不是也早就调查到了桑乔的身份，他甚至顾不上唤马，运气向方寸山御剑而去。
与此同时，桑乔却不知道桑自行担心成这样，仍在悠哉悠哉地划着船。
说是划，不过是顺着水流的方向拨一拨桨。这山洞内漆黑，氧气却充足，又有活水，显然是有出口的，就是不知道在哪边，她也只能试探与等待。
等待，是每一个优秀猎人的必修课。
歘！
利剑脱手，钉在山壁上，立即激起一阵嘶哑尖叫。
桑乔将那钉在山壁上的怪物挑了回来，竟是一只半人长的千足虫。这千足虫的位置就在桑乔头顶，若是方才她未设防，这虫子便已扑到他身上。
它原本正在激烈挣扎，一到这棺材内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桑乔将千足虫剖开，取出它的内丹。
妖族生来就带妖丹，这内丹极小，灰绿色，估摸着修炼了几十年就被桑乔捉来了。她将这内丹收起，想到这虫子刚才的情态，微微挑眉，看向身下的白骨。
之后的路上，她又如法炮制，直到几十枚内丹沉甸甸地挂在腰间。
“阁下还真是宝刀未老。”桑乔对白骨笑笑，仿佛那儿真的躺了一个活人。
“谁老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在水下响起，语气蛮横。
这声音桑乔已经很熟悉了，或许是种族生理构造的缘故，这家伙的声音比普通人要深邃一些，就是有点大舌头。不过想到那张脸，这样的口音好像就可爱了起来。她熟练地安抚道：“没谁，我不是说你。”
“不是说我？”一条大蛇突然从水面钻出，幽深的琥珀色蛇瞳像是两个灯笼，直勾勾地盯着桑乔：“若是有别人救你，还叫我来做什么？”
“怎么会呢青青，我不是那样的人。”桑乔笑着对他招招手：“这不过是个死人，还死得不能再透了。”
柳青青凑过来闻了闻棺材：“这都有几十年了。”
桑乔拍拍它的脑袋：“真厉害，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叫我时我便来了，不过刚刚才找到你。这儿跟老鼠洞一样，搞得我灰头土脸的，下次再这样我可不来了。”
“好、好。”桑乔边哄他边把棺椁里的散装白骨装进兜里：“我们快回去吧，我父亲催得急呢。”
害得她边剥内丹还要分神去安抚那个便宜爹爹。这个桑自行怎么回事，怎么比她以前养过的大型犬还要黏人？几分钟就要摸一次，分离焦虑也太严重了。
“这棺材你要带上吗？”柳青青语调森森。
“不带，当然不带。”
柳青青脸色放缓，又翘起了尾巴尖：“走吧。”
桑乔坐在它背上，若有所思。
这蛇怎的如此好骗？害得她准备的大半手段都没用上。瞧着也不是心思玲珑的……她指尖轻触柳青青的鳞片，丹咒的作用下，来自巨蛇的心跳迅速在她耳旁响起。
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一种软绵绵的愉悦感像是云朵一样包裹住了她，偶尔她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思绪，大约是“红色的宝石好像有点显黑”“好想要琥珀色的宝石”之类。
……原来是纯傻，桑乔一言难尽地收回手。
-
桑自行循着灵火的提示，一路赶到方寸山。
事实上，甚至不需要灵火，方寸山附近的所有村民都能发现异常——整座方寸山正在震颤，隐隐有倒塌之势！
桑自行上山时，村民们还站在山底下仰头看着这幅异常。他丢下几个阵法，让这些村民迅速撤离，提速向山腰而去。
越向上震动越厉害，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天雷向山顶劈下。
巨大的紫色闪电狠狠击中山顶，坚实的山石溃裂成碎块沿着山坡向下滚去。桑自行持剑护在身前，在落石间穿梭，越向上越感受到阻力——不知何时，山顶竟形成了飓风！
逆风而上加倍消耗灵力，天雷对于修士修为又有天然压制作用。不到一盏茶时间，桑自行便感到乏力。
碎石如雨，桑自行用剑身一一弹开，感应到桑乔就在附近，一晃神间，一颗巨大的落石滚滚而来。桑自行躲避不及，横剑作挡。
铮——
精铁剑身断声清脆，剑柄在巨大冲力之下脱手而出。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碎石，边缘锋利，被风裹挟着如同暗器。
一截粗壮断木携着石块飞速袭来，桑自行咬牙，正要催动灵力硬扛，忽然听见一声清啼。
灵力化作的飞箭破空声如鸟鸣，击中断木，在眼前轰然炸开。桑自行腰间被人一提，卷至半空中。
“小心。”沉静的女声带着安抚的语气。
桑自行回过头，桑乔单膝跪坐在他身旁，凤眼微睐。两人身下是巨大的灵蛇，灵蛇正在不耐地吐信子。
雷雨天幕之下，桑乔的皮肤似乎在散发着如同珍珠一般的光晕。坐在这巨大的妖兽之上，她看起来亦正亦邪，上扬的眼尾藏着狡黠的光晕。
“乔、乔乔——你没受伤吧？”桑自行下意识地查看桑乔的伤势，心中却极为震撼。桑乔何时已进阶到了能够将灵力化为实体的境界了？
桑乔噗嗤一声笑出来：“父亲，您用不着先担心女儿。”
“什么？”桑自行愣住，只见桑乔抬起手，下一刻，侧脸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
“我的血里有青青的妖力，可以促进伤口愈合。”桑乔将自己的血擦到桑自行伤口处：“父亲的剑我替您捡回来了，不过已断成两截，怕是不能用了。下次万万不可如此冒进，女儿不会有事。”
桑自行的睫毛颤了颤，脸颊忽然浮起淡淡绯红，甚至蔓延到了高挺的鼻梁。他眼型温润，睫毛格外浓密，再加上肤白胜雪，垂眸时便如画中的神仙公子。常言道美玉无瑕，如今脸上平白多了一道伤痕，桑乔看了都要埋怨石子无眼，不知怜惜。
“说到剑，”桑自行眸光一闪，躲开桑乔的视线：“待回山，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行，那就现在回去。”桑乔拍拍柳青青。
“等等，山脚下的村民还未来得及迁移，这方寸山眼见着要坍塌，我们不能放任他们不管。”桑自行忙说。
桑乔挑眉，垂眸向山底一扫。
这幅冷淡神情让桑自行怔了一瞬。并不是冷血无情，而只是旁观者的冷淡。那一刻，桑自行似乎听见了桑乔心中的淡淡疑惑：那些人与我何干？
不过下一瞬，桑乔侧过脸，对他提起唇角，笑意温和：“那我们快走吧。”
桑自行点了点头，心中思绪万千。桑乔是她看着长大的，他到底错过了哪一步，才会在今日有些……措手不及？
柳青青低头加速向山下行去，高速行驶带来的风声让桑乔耳边呼呼作响。桑乔瞥了一眼旁边神思恍惚的桑自行，实在觉得有趣。
养猫养狗的乐趣之一就是逗弄它们，不是吗？当然，吓唬完之后给那么一碗罐头安抚一下，也是维持主宠关系和谐必要的手段。
桑自行上山前留下的阵法被击碎，山下的村民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乱无序地四下奔逃。有的村民还在屋子里忙着收拾东西，慢了几步，当发现石块落至山下时为时已晚。
眼见着脆弱的木屋要被碾碎，桑乔随手丢下灵箭，将滚向村庄的巨石击碎，数出几枚之前在山洞里搜集的妖兽内丹，扬手向寅卯位飞出。
“惊蛰已至，忽来春水。”桑乔低喃，掌根相撞四下后双手结印：“吾知余名，余之听之！”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从林间响起，整个林子仿佛活了过来，震动着，摇晃着，在混乱间阻住乱飞的碎石断木，如同一层坚固的屏障。
慢慢地，整座方寸山沉没在土地中，仿佛融化。山脚下的村民们死里逃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神……是神……”他们纷纷跪了下来，向看不见的“神”拜了又拜。
有几个孩子受伤了，桑自行前去查看。桑乔站在人群后方，摸了摸腕间的小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方寸山留下的废墟之中，灰色的晦暗身影在林中穿梭，茫然的眼瞳向半空中看去，搜索着那个呼唤它们名字的存在，在无果的努力后消散在原地。
啊啊啊上周还差三千字上榜，一时疏忽，所以这周也只有两更了……抱歉……（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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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主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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