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秋，雍城的天气仿佛一夜间就凉了下来，明明昨日身上还只需一件长衫便可遮寒，到了今日，那身上穿的长袄轻薄一点，便会感觉手脚生凉，寒风冻人。
乔月颜紧了紧身上长袄，又摸了摸腰间放着的一沓纸，这才长吸一口气，咬牙踏出了温暖屋子。
没日没夜的熬了几通宵，别说今天气温骤降了，那就是天上下冰雹，她也得咬牙去交货。
步履匆匆，一往无前。
乔月颜所住的小院不大，地界却不错，离集市不远不近，既不会被喧嚣所扰，又在需要买东西时，只需拐过一道弯，入目所及，便是繁华长街。
——当然，如此好的宅院，自然不会是乔月颜这个穷逼的，这是五个月前乔家破败后她当了所有值钱物件租下的。
一租半年，签字画押。
好处是有的，本来月租七块的院子被她三十八块租半年，足足便宜半月租。
当然，坏处也很明显。
交完房租的她们彻底没钱，就连每日伙食费都要现挣，怎一个凄惨可说。
且如今半年将至，下一个半年的租金又要续上，还有天气变冷，一家三口要添棉衣，裁棉被，买炭火……急的不善文字的乔月颜，脑汁都快挤出来了，才终于又写好了两个本儿。
唉，造孽啊！
缩着脖子，顶着寒风，乔月颜没工夫悲春伤秋，如此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
一个偏街巷子的大杂院。
整整衣裳，挺直背脊，白净脸蛋上扯出个甜美微笑，然后轻咳一声，毅然踏入。
“哎呀，是乔姑娘来啦！”
正在院里耍花枪的男子看到乔月颜眼睛一亮，立时将花枪一撂，眉开眼笑的便凑了来。
“乔姑娘今儿又带来了什么好本子？以谁为主的？有我合适演的吗……”
一连串的提问让人不及反应，院内其他比男子小一点的学徒看有人打头，也个个有样学样的扔下家伙嘻嘻哈哈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插科打浑，院子一时乱成一团。
还好这种混乱没有持续多久，下一刻，戏班班主瞪着眼从屋内走出来，吼声似雷；
“干什么！干什么！一帮兔崽子，闹什么闹，是不是皮痒了——”
围在身边的人顿时鸟作兽散，乔月颜偷偷舒口气，无视旁边一边捡花枪，一边还在对她挤眉弄眼的白脸男子，目不斜视的走到戏班班主面前，扯唇微笑。
“陈老板。”
陈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皮白细嫩，身材匀称，保养极好。
听说他年轻时也是大戏楼里小有名气的名角，只是这行新人辈出，没等他红两年，便被后浪拍死在了沙滩上，他的客人被新人抢了干净，无可奈何，他便掏出积蓄自赎其身，余下的到穷人家买些孩子培养，自己做起了小老板。
在乔月颜没搭上他之前，他一直都领着戏班里的孩子唱乡下堂会，也就是大伙们嘴里所说的草台班子，这不需要什么深刻技巧，也不需要多年苦练，就只要会耍几个花枪，画几个鬼脸，再翻几个跟头，便也足够糊弄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了。
当然这样的行为有利有弊，好处是随时上手，不用苦练，坏处是钱少事多，同行人皆是鄙夷。
陈老板有时也觉心酸，可他也没办法，一个戏班子就他这么一个能撑得起来的人，他手下的徒弟们一个有天赋的都没有，就这样的草台班子，他能怎么办？他还得生活呀！
如此这般唱了几年，乔月颜的出现是真真的拯救了他。
对方手里经常能拿出新奇戏本，那些戏本，模式新鲜，走向离奇，却让人一看进去就欲罢不能。
想起这段日子演出盛况，以及有钱老爷们的丰厚打赏，陈老板简直将面前小姑娘当成了财神爷。
那一张白净面皮都快笑烂了。
“是乔姑娘来了啊，冷不冷？快快进屋，我屋里刚将炭火升起来，快进去暖暖身——”
乔月颜客气应答，跟着对方走进屋子，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后，在对方望眼欲穿的目光中，终于将腰间掖着的一沓纸掏了出来。
“陈老板看看，我这新编的戏本行不行？”
寒暄半天，陈老板终于等来了这句话，那简直没等乔月颜客气完，就连忙将纸夺了过来，嘴里一连串的应好。
“好好好，我看看，看看又是什么好玩故事，乔姑娘你真的太厉害了，这么多新奇点子往外冒，可真是……哎哟，两个本子呢？”
陈老板瞪圆双眼，抬头看她，一脸惊喜。
乔月颜则回以微笑，看上去云淡风轻。
“对，这几日空闲多，就多花了点功夫，陈老板好好看看吧，瞧对不对胃口……”
笑话，这人在外面走，身份都是自己个儿给的，她能让人看出来自个儿缺钱吗？她能让人知晓，为了写这俩本子，她抓耳挠腮，绞尽脑汁，一下子猛熬几个通宵吗？
那可不能够！
小姑娘暗戳戳的小心思，陈老板自是不知……当然，就算知道，看在手上本子的面子，他也会很聪明的装作不知的。
他这会儿可真是高兴坏了。
要知道，两边合作小半年，这姑娘一共就拿出来过三个本儿，俩月一本，再多没有。
陈老板当然知道戏曲这东西编撰的难，可关键是，小姑娘拿出的这也不是传统戏本啊。
这本子里的排谴造句都是白话，通俗易懂，简单直接，陈老板拿下本子后，还得费几日工夫钻研，将里头不大合宜的话语删减，再添些常规戏词……当然，这些删减改造都必须不耽误主线。
毕竟，这么多次，陈老板自己个也看出来了。
这小姑娘对戏并不了解，她所贩卖的，那就不是正规戏本上的华丽词藻，而是故事里的奇思妙想。
她的本子，无需研究词藻，也无需考虑走位，就是特直白的展现一个故事。
当然，陈老板不是在吐槽这个，他在见识过这样奇思妙想故事的赚钱能力后，特别愿意为这样的点子买单。
可关键是，她脑子里既然能有这样的点子，有这样的好故事，那将故事编制成册，压根就无需两个月啊。
要那么多时间做什么？
他给的价格不算低，小姑娘怎么就不能努努力？
多写点，再多写点。
然而，想象很丰满，现实却骨感。
在他两次笑着催促，却都没得到正面回馈后，尚算聪明的他也只能见好就收，再没提过加本儿的事。
嘿，可不曾想，他这里不提了，小姑娘这边倒是开了窍。
算算时间，小姑娘好像上个月中才来卖过一本，如今不过小一月，这人来了不算，还一拿就两本？
翻阅着手里本子，陈老板眉眼带笑，嘴里的好听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冒。
“……嘿，这个故事的想法好，女主角梦见未来，晓得来提亲的是个负心汉，毅然退亲，选择另一个踏实的，还亲手揭穿了负心汉嘴脸……妙啊！妙啊——”
“还有这本，狐仙报恩，结果找错了人，报错了恩，渣男还敢这么嚣张，居然拿着妻子赚的钱纳妾，最后惨了吧，狐仙知道了真相，直接走了，渣男的园子没人管了，蚌壳也产不出粉珍珠了……”
“……”
乔月颜坐在炭火旁的软垫上烤火，见对方一直喋喋不休的激动念叨，还挺贴心的给对方倒了杯润口茶推过去，然后给自己也倒了杯，双手捧着，一边瞅着火焰，一边时不时低头抿一口，还能分出两分精神敷衍对方。
“嗯，对……”
“故事就是这个走向……”
“要的就是出其不意，要的就是多面反转……”
“就得这样才吸引人……”
“……”
一唱一和，映着中间不时噼啪的温暖炭火，倒也气氛融洽，怡然自得。
陈老板翻阅了足有半小时，乔月颜也不急，就那样微笑着在旁边等待，甚至在对方褪去激动，不再需要回应时，她还有功夫想想拿到钱后要去办的事。
房租得交了，这是大头不能忘，还有棉衣棉被，就回去时在街拐角买吧，听王姨说那家铺子不坑人，买的多了兴许还能送些碎布……炭火回去再说，她也不懂这个……家里这几日的饭菜全是素，她还得买点肉，再包些糕点……
乱七八糟的分心想着，那边陈老板已经大致看完，收起纸张，脸都笑开了花。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乔姑娘你写戏本的功力真是愈渐深厚，里头的故事引人入胜……”
乔月颜微笑着又听了一会夸赞，然后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正题。
“——乔姑娘，咱这都是老生意，价位还按以前的行不？五十大洋一本？”
乔月颜点头，心情颇好。
“当然，咱们当初说好的这个价位，我怎么会有异议。”
陈老板顿时笑的更开了，十张崭新的绿色票子易了主，乔月颜的心情也立时与他不相上下。
她笑着起身，将手中票子折叠收好，礼貌告辞。
“既然交易完成，陈老板，那在下就告辞了。”
陈老板起身相送，门口分别，倒也算得上生意愉快，宾主尽欢……
当然，若是没有身后偷偷跑出来的跟屁虫，乔月颜的心情会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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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活不易 女主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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