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流玉刚穿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是个还没桌腿高的小娃娃,被人遗弃到了扶摇宗山门外。
宗主瞧他不哭也不闹,乖的可怜,又确实根骨不错、天赋极佳,是个剑修好苗子。
正巧当时北辰峰上除了剑尊自个儿外,连第二个会喘气的都没有。
一来二去,就把他发配给了归渺尘当徒弟。
然而清英剑尊一心修行,无心带娃;宁流玉当时虽然还顶着个团子脸,却满心满眼都计划着怎么完成任务早许愿回家呢。这对便宜师徒一个不愿打,一个不愿挨,跟陌生人的差别大概只在每周早课时,两人貌合神离的传道授业不解惑。
因此宁流玉虽拜入剑尊门下近二十载,对方用灵牒与他通信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眼下,在他反噬如此严重的节骨眼上,便宜师尊竟突然给他传讯,要他“速至涿光庭”。
……总不会是发现他偷用玉令,进入藏书阁顶楼了吧?
宁流玉疼得直抽气,一咬牙,抬掌抹散灵牒上残存的灵力波动,叫那行小字消失在视线里,眼不见心不烦。
可字是看不见了,这传讯可不能当做没看见。
毕竟归渺尘还是他的师尊,师尊有令,做徒弟的哪能不听?
没有办法了。
藏书阁顶楼室温偏低,宁流玉额角却渗出了层薄薄的汗,身子细细发颤、靠着书架,紧捂着的削瘦指缝间,刺目的鲜红蜿蜒滴落。
——自骨缝内,都在细细密密泛出疼。
他深吸一口气,用掌背抹了抹唇边溢出的血痕,眸底划过一丝决绝,随即自乾坤袋内拿出一个玉瓶,将其中药丸尽数倒入掌中,全部吞下!
“……咳、茯楹师叔这新丹方里加了什么?苦死了。”
药丸甫一入口,便化为苦涩至极的汁液,甚至盖过泛起甜腥的血气,如一道暖流自喉咙流淌至体内,安抚躁动作乱的经脉与灵台,堪堪镇压住这突如其来的反噬。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
茯楹师叔在给他药丸的时候就提醒过,此药副作用很大,每次一粒足矣,切忌多服乱服。
可一粒,如何能完全压制住他作乱的心魔?
宁流玉吃光了一整瓶,才不过勉强是能够将外渗的魔气,消弭到不见踪迹。
此刻按照剧情发展,他身怀心魔的事情还未暴露,绝不可被其他人,尤其是他的师尊察觉到一丝一毫。
否则万一师尊他老人家一个替天行道,提前将他连人带心魔给穿成了串以正门规,他这任务不就直接死翘翘?
宁流玉只要一想到他师尊那柄寒气四溢、修界人人称道的扫白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早串晚串都是串,那也不能是现在串!
只要能把心魔这件事先给暂时捂住,就算丹药副作用有多大,也都值了。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状态打理到与正常无异,宁流玉才终于如释重负的将玉瓶往乾坤袋一扔,转身下楼,准备回北辰峰。
然而,他才刚刚转身。
方才被他遗忘在了书架角的那册羊皮古卷,却好似有了生命一样,骤地白光一闪,钻入他腰侧乾坤袋内。
那动作实在太过迅速,以至于反噬之后感官发钝的宁流玉毫无察觉。他就这样,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将不知来历的古卷,给带出了不见天日的藏书阁顶楼。
-
若将时间倒回一点,倒回到上午的时候。
同样接到传讯的烟兮云面无表情走入涿光庭,实则心里慌得一批,疯狂头脑风暴。
总不会是她去琼羽峰偷药修灵果的事情,被人检举揭发了吧?
可不怪她诶,药修师兄师姐们种的灵果真的格外甜,不吃简直浪费!
平白炼成苦药丸,更是暴殄天物!
烟兮云越想越感觉自己有理,遂连本来慌乱的心情都平静了,她一抬头,正看清久未见过的师尊。
剑尊本人的气质,也似一柄出了鞘的冷刃,锋利、淡漠,墨眸悄然敛低注视他人时,会叫人产生一种被自内剖开、无处遁形的洞察感。
额心银色云纹,则清晰表明了他千年难遇的体质——空明体。
天生灵台清净,识海稳固,不受任何杂思邪念侵扰,修炼速度是旁人数倍不止。
此刻,端坐主位的男人似乎好像没有什么生气的表现——虽然她师尊永远都是这么一副冷漠冰块样,从未听说过谁看到过对方变脸。
但谁知道会不会下一秒就顶着这张冰块脸把她发配戒律峰呢?烟兮云决定趁着师尊还没发难,先一步解释:
“师尊,弟子还是感觉,灵果就应该……”
“你师兄宁流玉,近日可有异常?”
烟兮云:嗯?
灵果……不对,宁师兄?
大清早把她叫到涿光庭,就问这个?
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况,叫烟兮云有点迷茫,她虽然不太理解师尊是何用意,但还是老实回答:“宁师兄一如既往以身作则,刻苦修习、体恤同门,并无不妥。”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提到体恤同门的时候,好像整个涿光庭内的气氛都变了。
但那样的冷压只有一瞬,烟兮云疑惑抬眸,却见师尊依旧神色疏冷,表情淡淡,活脱脱的冷剑成精,与寻常时看上去毫无区别,遂彻底放下心,只当是自己错觉。
而归渺尘叫她来,好像也只为了问这么一句话,话问过了,便任人离去。
倒令稀里糊涂来此一遭的烟兮云,十分摸不着头脑。
但她的事情没东窗事发,就是好消息。烟大小姐遂美滋滋往外走,边走边计划着干脆午饭再去灵药圃整点灵果好了。
说起来,确实是许久未见宁师兄了,他后院的珑雪瓜也颇为可口呢。
正巧昨日其他师兄还问她最近有没有见对方,怎的这个月份例还没发,正好顺路,不如过去问问?
而烟兮云一走,正位之上的归渺尘终于不再掩饰,沉着眸,俊颜染霜。
以身作则,体恤同门。
哪个字与那一口一个小废物,对同门拔剑相向的孽徒沾边?
也对。
毕竟连他都被蒙蔽许久,错以为对方当真是个克己复礼、乖顺无害之辈。
若不是秘地之中,灵偶亲眼所见。
归渺尘越是思索,越觉得宁流玉当真心机深沉,如此隐藏真面目,却不知是何居心。
莫不是……魔族细作?
既如此,不如干脆叫来,当面一探究竟。
若这孽徒当真与魔族有染……
思及此,归渺尘眸色更冷,身侧扫白云如有所感,在整块儿灵阳玉雕就的剑鞘内,“噹——”的震颤长鸣。
当诛。
-
涿光庭位于北辰峰峰顶,孤高宁静、高耸浮峭,好似云雪堆叠的仙阁,十分符合归渺尘高傲疏冷的气质。
——就是真的高啊。
即便是御剑,金丹以下修为者,也绝难到达如此高度。
无疑是对此时脆弱到片儿纸糊成似的宁流玉雪上加霜。
他踏上涿光庭外的地面,才刚收起玉振,就感觉不好,迅速又掏出了一瓶丹药尽数磕下,才算是勉勉强强将自己伪装到看上去是个没事人。
也仅仅是看上去。
只有宁流玉自己清楚,他此刻好像是叫人缝缝补补、凑合拼出了个人形的傀儡偶,表面光鲜完美,内里破的千疮百孔;尤其反噬的魔气被药效尽数压在了身体里,更是叫他六腑如火煎,全靠熬人的忍耐力压着痛,才不至于露出丝毫破绽。
……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宁流玉恹恹垂着眸,缓慢迈步,向涿光庭内走去。
一进入正殿,熟悉的冷压便笼罩在身上,宁流玉早已调整好状态,抬起脸向归渺尘望去时,漂亮脸蛋上神情孺慕。
心底却百感交集。
众所周知,清英剑尊在修界,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刨除剑尊本人冷淡到没人味儿的性格不谈,光凭这张好似玉山堆砌、眉目锋利的俊脸,剑尊便引得许多修士竞折腰,每月送往北辰峰的传情灵鹤如雪片,被表白数量常居北辰峰第二,各个写满叫人酸掉牙的情诗。
对此,常在后山架火烤鱼的烟大小姐表示,烧不完,根本烧不完。
当然,关于第一是谁这个问题,宁流玉出于好奇也问过负责烧灵鹤的烟兮云,结果师妹只是用那张面无表情俏脸,眼神无语看他,倒叫宁流玉十分不解,这个问题也成了他心底的未解之谜之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修界是出了名的俊男美女扎堆呢。宁流玉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说实话还挺期待的,本以为能一饱在现代没看过的眼福,谁成想……
美人是看不到的,活像是生存在恐怖片场,只能每天念念清净咒来麻痹自己这个样子。
别人视红颜为枯骨,他更高级,直接为面粉团子。
多么叫人清心寡欲的怪病。
宁流玉在心底一叹气,越发感觉自己的悲催。
但眼下显然不是抱怨的时候,他一副乖巧模样,对着座上疏冷淡漠的白衣团子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弟子礼,“流玉拜见师尊。不知师尊传流玉前来,是有何事吩咐?”
被小玉师兄问过后的师妹(面瘫脸)os:他莫不是刻意消遣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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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传情灵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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