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外，乌黑的海水撞在礁石上。
江逐灵认真观察周围考生的状态，被一道背影吸引，看过去是个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少年。肩上横背一把小臂宽的重剑。
漆黑剑鞘外绑着不少脏兮兮的纱布，隐隐有迸裂之势。少年衣着粗布灰衫，穷得不像话，袖口破旧卷起，露出精壮的小臂。少年穿梭在人群中，步履如飞，像个老练的体修。
头发微微干枯泛黄，修剪得长短不齐，随意扎在脑后。
仙士？怎么会有仙士混成这个穷样……
少年转身间，模糊的侧影映入眼帘，鼻尖挺翘，嘴角快咧到耳后根。
所有人都紧张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少年却笑得很松快。何止人穷志不穷，精神状态更是美丽极了。
江逐灵脑子里突兀地想道。
之所以注意到这人，是因为以少年为核心，聚集了七八十个粗布麻衣的孩子。除了他，每一个都是普通不过的凡人。
抱团取暖的平民有不少，但是主动找平民抱团的体修只有他。毕竟体修注重体魄锻炼，在这场考核中，最有优势的便是体修。对少年而言，独自通关不是难事。
无数个想法在她脑海里闪过。他在找垫脚石利用，恶趣味，还是真的滥好人？
江逐灵思考着能不能混入这个团体。
她盯着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防身武器，还是放弃了。
她清楚自己看起来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善良的滥好人，也不至于收留她吧。
江逐灵默默叹一口气，注意到弹幕又有了新的内容。
“五师弟也是这本书的大败笔，明明设定是仰慕女主，为了女主来到岐宗。但刚通过考核就无脑相信女主污蔑小师妹作弊，之后处处维护小师妹。”
岐宗目前只有四位峰主与掌门的亲传弟子，哪里的五师弟？弹幕又为何那么早提及这人，想必是即将在剧情中出现的人。
她紧接着看下去。
“五师弟只是为了气女主，故意利用小师妹让她吃醋罢了。”
“个人觉得五师弟对女主是仰慕，对小师妹才是喜欢……”
“小师妹被男主剖腹取丹的时候，只有五师弟舍命去救，不像是在利用小师妹。我都有点磕他俩……”
“五师弟每次看到小师妹都莫名走不动道，要是在考核过程中两个人就相识，估计用不着男主费尽心思暗箱操作。五师弟能把她拖到终点。”
“不可能。五师弟对小师妹好单纯是误会女主了，小师妹这样没实力的仙二代，他在考核中遇到只会厌恶。”
弹幕出现分歧。
江逐灵只看到刺眼的六个大字——把她拖到终点，陷入到沉思当中。
“！”
这就是渴了有人送水，饿了有人递饭吗？
可是……这素未谋面的第五名亲传弟子也有厌恶她的可能。
正思考如何找到这人，弹幕飘出一行字。
“可惜剧情里北安流被周家困在定海崖，没能和小师妹碰上。”
“北安流。”
“安流哥。”
现实中的声音与眼前的文字重合。
江逐灵的视线追向声音来源，发现叫北安流的人，正是那个聚集一批团队的少年体修。
些许天光穿透海上阴翳，映在漆黑的眼底，那双眸子不动了，紧锁住目标。
“快跟上。”少年身边的人又大声道。
轰隆隆，地表微微震动，把她拉回现实。
传送阵上的结界消失了，考核正式开始。
数十万考生前仆后继，江逐灵的肩膀被人狠狠撞了几下，险些摔倒在地。不一会儿，考生们纷纷钻进深林没了影子。以北安流为首的队伍首当其冲。
等她站稳脚跟，哪里还有北安流的影子。
江逐灵呆在原地，刚刚扬起的嘴角撇下去。
“……”
-
乾坤传影镜上，考生如蝗虫过境，尽是冲锋姿态，瘦弱的孩子们被撇下。
尾部中，一抹身影窈窕倩丽。
长老们顾及玄妙峰峰主的颜面，目光划过摆烂的人，不露声色。
殿外凑热闹的弟子们却没那么懂事，惊讶地瞪大眼睛，小声唧唧喳喳议论。
“那是新峰主的女儿吧，怎么站在原地不动？”
“看起来是放弃了。”
“还好四师姐阻止，不然这样的人当我们岐宗亲传弟子，岂不闹出天大笑话。”
“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当我们岐宗弟子！”
说着，玄妙峰新峰主身边的白衣女子走了出来，停在他们面前。
“师姐好！”他们乖乖打招呼道。
宁湘君视线逡巡一圈，没有表面上指名道姓，但她说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今日考生中每一位都可能是来日同门，不可背后挖苦。”
他们有些惊讶，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心中嘀咕：江姑娘被逼着参加考核，不都是四师姐干的，怎又替她说话？
“知道知道，我们没有恶意。”那人干巴巴道。
“是啊，说说而已。”
说着，大殿内另一个年轻人跟在宁湘君后面走出，朝他们微微一笑。
众人面露喜色，没成想下一刻，他也替镜中的人说话。
“考核刚刚开始，不好妄下断言。我倒觉得江姑娘不急不躁，很有主见，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来人穿着和宁湘君一样的白衣，衣服形制与普通弟子不同，袖口绣着海蛟暗纹。黑发整齐地束在冠中。
宁湘君面容中还有些许青涩，相比之下男子要成熟不少。
“大师兄。”
众人随他看去，发现乾坤传影镜中的江姑娘有了动作。见她独自弯腰在地上拾取什么，背上干瘪的行囊在她动作下厚实起来。
他们立即反应过来，江逐灵在捡别人抢跑过程中掉在地上的干粮。
叠嶂山的考核长达一个月之久，充足的干粮十分重要。每年的考核后期，都有大量考生因干粮大打出手，并在这场争夺中淘汰。
“她想靠充足的干粮，独自绕远路到终点？叠嶂山那么大，绕路，她怎么可能走得完呢。”
“哼，早不做准备，现在尽耍小心思。”
“路上陷阱那么多，她一个人绕远路，也不可能到终点……”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对她的做法依旧十分不认可。不过有两位亲传弟子阻拦，说得没那么难听罢了。
任临寒见他们收敛，转身就要离开。
宁湘君问：“师兄要去哪儿？”
“我昨日在小秀峰借的剑谱忘了还，先走一步。”
宁湘君目送他御剑下了山，回到殿内。
江亭上不知何时来了兴致，正专注地盯着某一面乾坤传影镜。他家孩子，怎么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
江逐灵拖着一大包行囊钻进雨林废墟，沿前方深浅不一的脚步前行。地上全是别人触发过的陷阱，大大小小的深坑，不少断箭插在树上，带着血迹。
玉符碎片散落满地，已经有不少考生捏碎玉符放弃考核。
叠嶂山陷阱遍布，她没有异想天开到一个人绕远路抵达终点。
这些干粮，是她准备抱大腿用的。
江逐灵细细回忆了叠嶂山每一处关卡，雨林废墟、定海崖、伏龙场、映星急湾和无光迷障，分别考验考生的多方面能力。
她手无寸铁、缺乏体格锻炼，一个人通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抱大腿虽不体面，但是是她目前最大的希望。
江逐灵走走停停，不停擦去额角的汗，顺便又捡了几把别人落下的剑挂在腰间。
该说不说，落后有落后的好处。
那个名叫北安流的少年刚走没多久，便见弹幕中剧透：“五师弟通过考核时，主峰那儿作弊的事都吵完了，他其实没参与多少。”
“唉，五师弟这段其实很惨。被镇海周氏仆人困在定海崖整整半个月，受了伤，又没有粮食，靠啃树皮才熬到终点。后来他趁试炼杀了周师弟报仇，还被女主严厉训斥。”
“原文其实写了五师弟对女主改变态度是因为这件事。他利用小师妹让女主生气，可怜的也是小师妹，弹幕还都骂小师妹……”
镇海周氏在青州有些名声，是千年的修仙世家，每次岐宗入宗考核常有周家子弟。北安流不知为何得罪过他们，在考核中被寻仇了？
江逐灵猜测道。
而弹幕中提到的定海崖，就位于雨林废墟之后，整个叠嶂山前半段。也就是说，北安流没有粮食，受了伤，还能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通过大部分考核。
这样的能力恐怖如斯，难怪能成为岐宗第五名亲传弟子。
北安流将在定海崖停留许久这也意味着，她有机会追上北安流这个大腿了。是天大的好消息。
江逐灵一拍脑门，决定背着粮食去定海崖帮人。
不管此人属于弹幕中说的哪种，她在危难之际施以援手，就赌对方会顾念这份恩情帮她。
这样想着，不管多累都没有停下脚步。
但她还是落后大部队太多，彻底消失在乾坤传影镜的视野中。
落日前，灌木丛后传出窸窸窣窣异响，江逐灵迅速丢下包袱，环顾四周，以为自己触发了陷阱。
好在暗处没有飞出冷箭。黑暗中，一个人影向她靠近。
微弱的光线照在他脸上。
江逐灵认出来人，惊讶地呆立原地。弹幕真假与否，她心中已有答案。
“别怕，是我。”
江逐灵睁大乌亮的眼睛，左顾右盼一会儿，明知故问道：“这是宗门考核，任仙友怎么进来的？”
“掌门与江峰主放心不下，特让我来找你。”任临寒温声安抚。
“父亲？”她无辜地眨眼，心中肯定无比，这是任临寒的谎言。
她了解父亲的作风。
江亭上做事不绕弯子，有话只会直说。倘若真执意要让她留在岐宗，那日干脆不会听从一个小小宁仙友的话。怎么会让任临寒在考核时来帮她作弊，行偷摸鬼祟之事？
“掌门与江峰主担心你在考核中想不开，做些自暴自弃的事，让我来劝一劝你。”任临寒说这话时，担忧地看着她，随即话锋一转：“现在见你似乎是想通了。”
可不，都是因为你。
江逐灵一脸认真：“先前是我不懂事，没有将入宗之事放在心上。从现在开始，我一定拼尽全力。”
任临寒点点头，将原本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眼里闪过疑惑，“江姑娘醒悟得有些突然……”
“突然吗？”她顿了顿，“我只是见这些考生为入岐宗，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样子，很有意思，让我对修行也有了些兴趣。”
她语气平静，仿佛真的有这么回事。
这些话从任何一个仙士嘴里出来都荒谬至极，但江逐灵说出来，莫名地合理。
身为江亭上的后人，修为仅有练气初期，这已经不能用天赋不行来解释，这是根本没修炼过，对一切都不在意。
天下的凡人都希望自己有灵根，能成为翻云覆雨的仙士，她没有。
这样的脑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任临寒眉尾微扬，挑了挑，接受了这个说法。视线从她身上划过，停在终点的方向上，有些意味深长地摇头。
“你这样想，江峰主也能放心了。可考核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任仙友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江逐灵看到躁动的弹幕，从任临寒脸上飞过去。
“男主要帮小师妹作弊了，血压开始上升。”
“别人说什么她干什么。小师妹天天像个任人拿捏的傀儡，一点主动性都没有，经典娇妻。”
“点了，这种无脑女配，背黑锅最后死在男主手里也不算无辜。”
江逐灵看清这些文字，愣了一瞬。为弹幕风向转变之快而诧异，刚才还在替她不值，现在又开始骂她。
娇妻？在骂她吗。
她不能理解，很快抛之脑后。
这时候，弹幕已隐隐发现了不对劲。
“是我记错了吗，这里的细节似乎与之前看的不同。小师妹可没有对考核感兴趣过，男主找到她的时候，她玉符都捏到一半了……”
“我也记得，和之前不太一样。”
弹幕开始扣问号。
这时，任临寒让她伸出手，一个小巧白玉瓷瓶放上去，冰冰凉凉。
“这是能让你通过考核的丹药。七日服用一枚，记得避开其他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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