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用脚扫开土路上的落叶,远望山里露出一角的院墙。
在农村,很少有人愿意把大房子建在深山老林里。树林阴翳,苍翠的绿叶攀附着枝干,左右交叠,影影绰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
恰逢初秋,几棵落了叶的秃木静静矗立,网一样囚住灰白的天空,不知充作了谁人的爪牙。
这样的环境是滋生不出一丝阳气的。
带路的村民也看到了那白墙红瓦,腿一软,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大师,就是那边,凤霞他们一家子就住在那里……”
谷雨点头,情绪没有多大起伏:“房子是他们一家生前建的吗?”
“是。”村民赶紧点头,正值壮年的男人,又悄悄往后撤了几步:“当时村里也有老人劝过,说山里净是些坟地,树都长得高,平时进不来太阳,风水不好。可凤霞不听,非说她是找专业的先生给算过的,我们这些门外汉不懂。”
“她都这样说了,我们这些外人还能咋办啊……”似乎是想到了从前的经历,憨厚的农民低下头,遮掩住眼神里的惊惧:“谁能想到啊……没多久村里就出事了,老死人,怕凤霞住山上也遇见什么,村长就带人去看看,结果一个没回来!”
“这回孩子还丢了,这叫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活呀?”
情至深处,恐惧不会骗人。谷雨瞥了眼山林上空冒出的股股阴气,看来他们在此处停留太久,那东西感受到活人气息,按耐不住了。
她扭头,塞给村民一个桃木牌,拍了拍他的肩,指向来时的那条小路:“情况我了解了,事情交给我。这个护身符你拿着,不能离手,赶紧跑回去,跑到活人多的地方,有多快跑多快。”
有多远滚多远。
村民浑身一颤,哆哆嗦嗦把桃木牌攥在手心里,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转身逃了,半点不敢耽搁。
人在保命的情况下是最为听话懂事的,这也是谷雨最满意人类的一点。
而鬼也有同种属性。
在察觉到桃木牌的存在后,跃跃欲试的阴气逐渐聚拢在一起,缩成一团退回山间,呼啸而过的风搭载着它的不甘和愤怒,将矛头对准了那个穿呢子大衣的女人。
被盯上的某人仿佛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坦然迈步,向山里走去。
它没有主动攻击,是因为它发现和自己是同类,还是因为实力的差距而不敢轻举妄动呢?
真是奇怪,明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变成鬼也依旧留有对“生”的执念,活着的魅力居然这么大吗?
谷雨闭目摇头,真遗憾,她自出生一刻起就不是作为活人而活着,理解不了这么强烈的情感,但她知道那一定相当有趣,不然她也不会积极融入“人”的社会里,尝试让自己也变成“人”了。
山里的小道都是人为踏出来的,又窄又陡,偶尔踩到坚硬的土块,硌的脚底生疼,谷雨穿着白色板鞋,不仅爬山受苦,回家还要勤奋刷鞋。
但一想到工作,一切都值了。
谷雨从兜里摸出手机,不出意外,屏幕上方的信号标记消失了,说来惭愧,身为鬼中一员,她不会磁场干扰,自然也就无法反磁场干扰。
早知道当初练一练了。
谷雨费劲巴累的爬到土坡上,走进那扇铜色大门,抓着门钹叩了两下,大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谷雨:“……”
开门的是个妇人,穿着橙红色的花袄,看面容,应当是房子的女主人,张凤霞。
凤霞看到她也是一愣,她家离村子中心算远的了,真没想到还会有陌生人来,虽然不认识,但毕竟来者是客,凤霞还是闪开身子,笑着招呼人进去:“哎呦,你是哪来的女娃娃啊?爬山累坏了吧,快,快进来歇会。”
谷雨:“……”
饶是情绪稳定如她,在这死鬼的操作下也有点绷不住了,她盯着凤霞那张白净的脸,突然出手,掐住她脖子往反方向一折。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cosplay,真没空陪这小鬼闹了。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折断的树枝,脆生生的一响。
“啊啊啊啊啊啊——!”
“凤霞”惨烈的嚎叫,口中喷涌出深黑色的旋风,双颊肉眼可见瘦削下去,头发稀稀疏疏的掉落,眼窝空洞,一眨眼的功夫,她真的成为弱不禁风的树枝,头骨在风中飘摇几下,滚落到地上。
什么细嫩姣好的脸蛋,什么干净利落的着装,全都是假的。
谷雨冷眼扔掉那具干尸,逆着风走进去,铜色大门关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仿佛一个信号,院落内再也见不到夕阳下红彤彤的太阳,只有在她眼前得意盘旋的大风过后,所露出的真正的残败景象。
脚底青苔黏腻,谷雨皱眉动了动,还是不习惯这踩在血上般的触感。
屋子的结构很简单,是个极简版四合院,大门的正前方和左右两面都设置了房间,主人生前应该是为了采光,玻璃都做的又大又宽,几乎占满一整面墙。
可惜房间内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谷雨扫了眼四周,幸好院内空间很大,就算三个屋子的脏东西全都破窗而出一起上,她也有施展的余力,不至于鬼挤鬼害死鬼。
咚——
一声细小的,拍打玻璃的声音吸引了她。
谷雨抬头去看,正中间的玻璃上,一个惨白的手掌拍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越来越多的手掌,或大或小,或粗或细,无一例外,全部透出不正常的灰白色。
咚——
咚——
咚——
玻璃被拍击的闷响直击耳膜,叫人呼吸不畅。
“嘻嘻嘻……”有什么东西笑出声,下一秒,齐刷刷涌出来一堆黑白色调的鬼脸,皆狞笑着扭动脑袋,意图挤破那层薄薄的禁锢,冲到她面前。
“啧。”
嘲弄声被风送到女人耳中,她略一歪头,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这死鬼知道自己硬刚不过她,转变为戏弄战术了,不然凭借这样的亡灵数量,怎么可能破不开玻璃。
但她也说过了,没空陪它闹了。
谷雨转了一圈,艰难从一堆面容扭曲的鬼影中寻找熟悉的脸,右面房子的最下方,有个稚嫩的脸庞,虽未被完全同化,但到底双眼翻白,过世了。
这是那个失踪的孩子。
正中间的房子里,也有那几个没能回来的村民,凤霞一家则挤在左面的小房间里,不断扒开巨口,迫切要吞食掉什么。
确认好死亡人口,就可以开工了。
谷雨掌心朝上,慢慢抬起右手,露出小指根部绑缚的一圈红线。线身极细,尾部缀着两条余出来的小绳,在凉风中一前一后的晃动……
“去。”
两条尾巴慢慢延长,由两条分成四条,又由四条分出八条,甚至更多……它们向四周铺散天罗地网,错落交织,柔软的丝也化作了锋利的刃,隔绝一切逃跑的路线。
无一例外的,它们牢牢拴在主人的小拇指处,就像婴儿与母体用脐带相连,亲密无间。
恶鬼发出“嗬嗬”的低吼,身影渐渐隐匿于黑暗中,又在下一秒鼓足力气,猛扑过来。数个手掌一齐拍碎玻璃,犹如百鬼夜行,冲向红线包围着的女人。
擒贼先擒王!
空中浮动着碎玻璃,恶鬼拖着自黑暗中裹挟的阴气冲出,它们或笑或哭,或静默或癫狂,在那一瞬间,全部终结于脸上。
小小的院内,时间被无限拉长。
红线不知何时缠上恶鬼的身躯,轻飘飘,慢悠悠,羽毛一样,拂过灰白色的面颊,割开每一块皮肉。
片片血雾炸开,阵阵灵体撕裂,那是绚丽的烟火。
而谷雨立于其中,食指抹掉线身处欲坠不坠的血珠,伸舌舔舐。
“……味道不错。”她品鉴一番,突然露出很开心的表情:“我原谅你的冒犯了,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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