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天镜要疯了。
云生被天帝逼着跳了崖，在她离开的一盏茶时间内。
“她这样逼迫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说呢？”
明明是连破二十城的庆功宴，可主角池天镜却疯癫似的呢喃着，她跪倒在绝情崖崖顶，双目猩红似有血泪，任凭肚中毒酒穿肠破腑，也要踉踉跄跄地挣扎着离绝情崖稍微近一点。
“太女池天镜与低贱狐妖云生私自结契，违背天条神训，惹得天道降下神罚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瘟疫横行死伤惨重，今褫夺神位，着令赐死。”
天帝底气十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喜气，那些她治理不当犯下的错误终于有人背了锅。
赐死太女对式微的天界竟也是个好事。
金口玉言之下，藤曼状的暗纹诅咒在顷刻间贴在了池天镜的脖颈上，但她毫不在乎。
黑雾从云霞的缝隙里冒出，霎那间吞噬了喜庆吉祥的鲜艳颜色，亘古不灭的灰沙密密麻麻布在天边，隔绝了所有的天兵天将把帝君团团围住。
极致的悲伤让池天镜说不出来话，甚至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但正因为如此，她永远是理智的。
她什么都没动，因为那个诅咒，她已经失去了大半的生命力，理论来讲应该没几天可活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勾了勾血了呼啦的小手，把漫天飞舞的无形飞沙聚成利刃和刀剑。
她当然知道当众对天帝动手恐怕是要落了人口实，届时什么‘谋反’、‘大逆不道’的死罪罪名都要扣在她的头上，但如果天帝认为这样的威胁就能让她臣服且乖顺，她早就不会被选做皇太女了，她从来都没有怕过谁。
近大半的天兵倒在了胸前正中的那一刀上，霎时间血流成河。但强劲的狂风仅仅只用温和的力道托起了池天镜的衣袂，就像云生在她身边一样。
天帝的身边成了真空带，远方尸山下的血海让他惨白的面容终于有了点颜色，他难得有点慌乱。
不得不承认，池天镜的确有两把刷子。
“他是我昭告天下娶来的正君，从不用征得你的同意！”
池天镜嘶吼道，她略去了天兵天将与黑雾疯狂对抗的身影，充血的眼直勾勾盯着天帝。
“你早晚要死。”
池天镜甚至连一声母皇也不叫了，死死掐住天帝的脖颈摔在地上，朝胸口一掌劈下。随后踏碎虚空，循着绝情崖一跃而下，独独留下半死半残的一众伤兵和那一位昏迷不醒不知死活的天帝。
……
——灵山
月明星稀，蝉鸣阵阵。
大红色的丝绸从头罩下蒙住了大部分视线，云生只能低头从布料狭小的空隙看见轿底那镶嵌着金丝的凤纹。
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青青紫紫的瘢痕被掩盖在雪锦之下，宽敞透气轻便如若无物，衣摆、领口处的细密针脚和层层叠叠的金饰离敷衍千差万别。
准备这套喜服的人是很用心的。
虽说他是个祭品，但临死还能穿上这么好的料子，也是幸事一件。
云生搓了搓僵硬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一旁的暗格咔哒一声弹开了盖，云生被吓地缩了缩脖子，像个机警的小兔子一样往旁边躲了躲，大眼睛紧紧闭起，面朝那个地方丝毫不敢动，似乎这样就能让那只恶鬼放他一命。
似乎有什么东西点了点他的手背，他瑟缩了几下，见对方没了动作，这才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你来了！”
云生惊喜地看着眼前那团苹果大小的黑雾，以及……黑雾底下的点心匣子。
没有恶鬼，他放心地松了口气。
“不要动，会有人来吃了我们的。”
云生压低了声音对刚认识不久的玩伴说道。
虽然不知道他一个祭品的花轿里为什么会有这些小玩意，就像是那个传说中的恶鬼真的很关心他似的，但为了能活得久一点，还是忍住吧。
虽然他差不多一天都没进食了，但他还是比了个‘嘘’的手势，赶紧把匣子上的黑雾抱了起来。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作为一个没有大用的男子，做什么都有错，更何况是他这样更废物的弃子呢？
黑雾在那个发抖的怀里愣了愣，顺着缝隙灵活地跑了出来，还化出了一只大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它像是知道他已经很饿了，推着点心匣子往前拱了拱。
“谢谢你，可是我没有资格吃它。要是被那个东西知道了，她会生气的，会吃了我。”
云生摇了摇头，强行扭过头。
黑雾往前拱了拱，漆黑一片的云团竟然有几分委屈，就像是被亲近之人冤枉了一样。
糕点还是被小黑手掰成了小块。
酥皮在唇齿间炸开，整个花轿都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糯米松软红豆清甜，让人食指大动。
“小黑。”
云生抹了抹嘴上的点心渣子，心急地转过头，但看着它一副‘你喜欢吃就好’的欣喜模样实在是不忍心责怪它。
他看了看小黑那期待的表情，看了看左上角缺了一块却仍然满满当当的糕点盒，心一横。
反正大不了都是死，那就吃饱了再死。
夜月之下，雾蒙蒙的青烟盖住了随行之人的双腿，抬着花轿的八人身体影影绰绰，很快就要与这片大雾融为一体了。
这里寂静得很，没有蝉鸣、没有飞鸟，甚至连随行之人的窃窃私语都没有。
轿子在山野之中穿梭，虽然路途遥远山道坎坷，但抬轿的几位步伐极稳。村里没有人待见这个弃子，也没有人随行。一个男人而已，献祭了就献祭了，算不得什么，虽然瘦巴巴的不好看，但说不定那个恶鬼就好这口呢。就算死了，也不会影响整个村子的生存。
“小黑……我有点困。”
不知道是不是坠着流苏穗子的软垫太舒服了，还是轿夫抬得太稳了，总之他没有感觉到一丁点颠簸，点心吃了个半饱的他现在开始昏昏欲睡，不一会就闭上了眼睛。
小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个身形修长高挑的女性，那正是池天镜。
只有用化成黑雾的办法，才能遮住天帝的耳目。
花轿已经停了，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外面的轿夫也不催。
蚕丝薄被盖住了云生的腰身，他正睡得熟。只是多了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小臂哄他入眠。
池天镜侧脸棱角分明，面若桃花妆容精致，眼眸灿若星辰，明明是个大美人儿，看着却不苟言笑冷淡如冰。此时的她没有任何心急和不耐烦，只是一遍一遍描摹着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
“天命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是你瞧，遇上我，它也没有办法。”
末了，她直起身，钩住小朋友的双腿把他打横抱起，下了花轿。
或许是女性的动作太过轻柔，竟让云生对此毫不知情。
巍峨庞大的宫殿建筑层层叠叠架构在山上的平地，隐于云雾水汽中。阵阵微风抚过面颊，带起凉风舒缓焦躁。瀑布流水、灵兽花草和云间飞舞的仙鹤都被罩在月光的明暗之间。
正殿的庑殿顶带着圜和曲线，静静地守护着秩序规则。木制梁架精妙地锁住房体的骨骼，正红色的立柱与阑额将榫卯挤压严实，支起了无数的琼楼殿阁。
唯一奇怪的是，这里似乎常年不见阳光，浓密的黑雾挡住了外界的窥探，亘古不变的圆月永久性镶嵌在天边，地上奢华靡费却又诡异至极。
“大人，幽都来信。”
摇曳的红烛映着那人温和的面庞，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池天镜替小朋友掖好了被角，拽好帷帐，不紧不慢地拆开信封。
小纸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暗河郡已破。
池天镜冷峻的面容浮上了一丝人气。
她提笔写道：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改名雁城，以聘正君。
正红帐子把逼近的烛光严严实实挡在外面，屋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大片摇曳的红烛照明。不知是什么唤醒了云生的一丝神智，他迷迷糊糊地勉强睁开眼睛，却被手腕处冰冰凉凉的触觉吓了一跳。他害怕地打了个激灵，以为是恶鬼在舔他的手，也不敢看，径直闭上眼睛，疯狂地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抽动。
“不要吃我。求你了。”小朋友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要面对如此劫难，语气中带了很明显的哭腔。
“嗯。”
对面回应他的却是个女声，言语虽然平平淡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云生像是得到了安抚，才敢缓缓睁眼，结果正面撞上快要贴上自己脸的那张开山傩面具。带着面具的那人还歪了歪头，弄得面具上的尖角獠牙和爆珠竖眉活灵活现，吓得他肝胆俱裂。
“等长大了再吃不迟。”
池天镜本想逗逗他，轻声补充道。
“啊！”
他尖叫一声，终于挣开了束缚往后缩了缩，谁知道一手撑到了床沿，仰面翻了下去。
没有意想中的疼痛，云生被护在了软和的怀抱里，淡淡的皂角香气驱散了心里头的一点惧意。
这是他头一次得到别人的保护。
他被抱上床，那人掌心上的薄茧擦过他的手腕，引起了一阵战栗。
“你……你干什么！”云生拍开了她的手，紧紧盯着她，搂紧了自己的衣服防止被她轻薄了去。
虽说是祭品，可他也不想随便将身子给旁的女人看。
池天镜不在意，只要没碰到他刚涂上药的伤口就行。
“端上来。”
她看着云生小鹿受惊似的样子，觉得没什么能比一顿早饭更能安抚人心的了，侧头吩咐门口的侍从。
“吃饱了才能长大。”池天镜补了一句。
云生瑟瑟发抖，要是真遂了她的愿吃饱长大，他就真的要没命了。
不过也许是他想多了，毕竟没有人会给赔钱货吃好东西，反正他过的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这没什么。再说了，瘦一点肉柴不好吃，没准能多活几天。
“要是不吃饭，就现在把你吃掉。”
池天镜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心里打的小算盘。开什么玩笑？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心上人，怎么能让他再过上吃残羹冷炙，遭人唾骂的日子呢？一切用度都得紧着他来。
云生欲哭无泪，直到早饭被端上来。
小米莲子粥、抱蛋煎饺、煎饼、瘦肉小包子……十几盘小食摆满了整桌，更有摞在水晶碗里的蘸菜以及黄澄澄的不知名水果切片作为配菜。
“吃吧。”
池天镜也知道自己在这他吃不舒坦，便借口离开，只留下一个侍从替他布菜。
窗棱上蒙着黑纱，明明用早饭的时间应该是清晨，可是外界全无太阳的影子，还是只有那一颗孤寂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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