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匆匆离去,直到融入人流之中才感到彻骨寒冷。
路过东街大台,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灯人,是个丈高的抱兔嫦娥。
白雀打了个哆嗦,一颗滚热的心也被寒风吹凉了三分。
嫦娥在,但相伴之人却不在身侧。
白雀瑟缩着肩膀被人流挤着走,走了许久才走到古榕巷。颤抖着臂膀敲打门扇,许是冻僵了,他没有知觉,不知轻重,敲了许久也没人来开门。
白雀冻得脸色青紫,再耐不住,用尽力气踹门,一脚下去人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在了门前。他已冻得四肢僵硬,无法动弹,过了好一阵,门扇才“吱呀“打开。
哑婆见白雀倒在地上,惊慌失色,连忙半抱半拖将人挪进了屋子。
哑奴见白雀面庞青紫,嘴唇煞白,吓得眼泪簌簌往下掉。哑婆推了一把哑奴,又比手画脚一阵,哑奴这才擦了擦泪,大步跑去煮姜汤,加炭盆。
哑婆拿了厚被褥来,将白雀裹得只剩个头,哑奴把新燃的炭盆端到床边,又把屋角的炭盆移到了脚踏上,想让白雀靠近火源。
少顷,哑婆又端来现煮好的姜汤,一碗灌下去,白雀感觉又活过来了。他窝在温暖被褥里,虽然还是很冷,但牙齿好歹不再打颤,能完完整整说出一句囫囵话儿。
哑奴连忙摆手,又帮他掖紧被子,示意白雀不要浪费力气说话,赶紧休息。
哑婆哑奴就这样守在白雀床边,直到崔璟回来。
崔璟这人讲究,他不许哑奴哑婆进卧房,只让他们做粗活,像铺床叠被,熏衣熨衣,打扫卧房这类的贴身细致活儿,他只让白雀亲手操持。
一进屋崔璟见两人在卧房里,面露不悦,刚想出言斥责,却见白雀躺在床上。
崔璟慌忙奔到床边,见白雀脸色发青,眉头紧皱,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哑奴连忙比划,崔璟此刻心急如焚,哪里有耐心看哑奴的手势,吼了一声,让两人滚出去。
这一声让半梦半醒的白雀彻底惊醒,他见崔璟回来了,面露欣喜,费力撑起身子。
崔璟将人抱到怀里,摸了摸他的脸,寒浸浸的,又伸进锦被摸了摸他身上,跟冰块儿似的,“身上怎的这般冰,怎么回事?”
“刚才忘穿大氅了。”
崔璟闻言一愣,在吉庆楼时他见崔璇来了,他有些心虚,便让小东西赶紧回小院。
吉庆楼的雅室炭火足,小东西当时只穿了单衣。
“你是傻的不成?”崔璟气急败坏,“如今还在正月里,你穿着单衣就敢在外面跑?”
白雀见崔璟横眉冷竖,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垂下眼眸,不敢说话。
当时仪宾在场,崔璟又是那样疾言厉色,也是自己没用,稍稍一吓就没了主意。
自己果然是个傻的。
崔璟见那两扇睫毛颤颤,加上这事由他而起,他顿时就心软了,一肚子难听的话顷刻间化作泡影。
“好点没?”崔璟小心翼翼解下自己的白玉八瓣莲佩放到桌上,然后飞快解开腰带上了床。
“好多了。”
崔璟从背后环住不盈一握的腰,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他微微垂眸,忍不住咬了口白生生的凉颈。
笨雀儿,又说谎。
崔璟体魄强健,温热的身体就像一个暖炉,白雀不自觉眯起眼往后靠了靠。
崔璟顺着腰往下摸了下腿,冰凉一片,他心里不是滋味。
白雀在场,崔璇必定取笑捉弄自己,为了自己的颜面,让小东西白遭了罪。
“璟郎,我...来不及洗漱换衣,等会儿我会起来......”
“闭嘴。”
崔璟不禁叹了口气,他自小爱洁,他的枕衾寝衣每日都要换,和他睡觉的人自然也要每日拾掇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可这是什么时候,小东西还记着这些细枝末节。
笨死算了!
“今晚就这样睡,明日再起来沐浴更衣。”崔璟将白雀翻了个面儿,让他面对自己,“下不为例,记住没?”
白雀看着漂亮的含情凤眸,呆愣愣地点了下头,伸手环住了崔璟的脖颈,乖顺地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崔璟垂眸浅笑,伸手摸了摸柔软的黑发。
那个想法如流星一般,又划过崔璟脑中。
如果白雀是个姑娘就好了,这样温柔乖顺,事事以他为先,全心全意侍奉他,还能容忍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这雀儿也算万中无一了。
抚摸一阵,崔璟的眉心再展不开。
忽然,他想到什么,笑道:“过几日我把那个灯人买回来,你记得在院子里......”
白雀陷于崔璟的温暖,不过几个吐息便睡过去了,没有听见崔璟的话。
崔璟低头见他睡着了便不再言语。
算了,给小东西一个惊喜也好。
他不禁闭上眼,在脑中描摹白雀看到灯人时的欣喜模样,想着想着,也沉沉睡去。
光阴迅速,转眼天气就暖和起来,新芽冒枝,柳絮纷纷。
最近,崔璟几乎日日都要在小院过夜,白雀自然得每日早起为他备饭。
起床出了卧房便能瞧见一个丈高的嫦娥灯人立在廊下,白雀每日去厨房前都要走过去摸摸嫦娥怀里的小兔子,因是纸做的,他摸得十分小心,生怕摸坏了。
自从跟白雀在一起,崔璟觉得日子舒坦极了,他自小仆从饶膝,光他院里有四五十个丫鬟婆子服侍,但都比不过这小东西,伺候他一套一套的。
最重要的是跟小东西在一起,一举一动不被人监视,也不必像在镇州那般日日端架子,拿少爷款儿,十分轻松自在。
崔璟与白雀一同起床,一个做饭,一个练剑,等白雀做好饭,崔璟与他同桌而食,然后再出门去节度使衙门,或者直奔镇北军营。
算起来从元宵之后,他便没怎么回崔宅和军营睡过觉。
这日在军营看完士兵早功,广陵王梁俨便来了,身后还跟着各部文臣。
崔璟眼神一凌,嘴角勾笑,看来快要发兵北离了。
行过礼,众人坐定,梁俨居于高位朗声而言,崔璟听着听着嘴角笑意渐退。
北离之征竟要延后?
去年秋天殿下明明与他说过,等今年青苗长成便挥师北上,怎的又改了计划?
他朝沈凤翥使了个询问眼神,沈凤翥朝他做了个口型,让他稍安勿躁,耐心倾听。
听到最后崔璟明白了,殿下是缺军饷战马,他得向朝廷上书拨调。
崔璟在心中叹了一声,殿下雄心壮志,因为钱粮绊住步伐,实乃无奈。
殿下品性高洁,赤城坦率,即便不是皇族,也是他崔璟为数不多从打心底钦佩,愿意与之相交的人物。
殿下豁达大度,当日他那般折辱,殿下也没有怨恨于他,反而不计前嫌,重用他。
他与殿下是君臣,亦是挚友,于公于私,他都不愿见殿下忧心。
人散,崔璟跟在梁俨身侧,久久不言。
沈凤翥朝梁俨一笑,然后转身走远了。
“玉光,你可有事要与我说?”
崔璟抿了抿唇,正色道:“凌虚,你还缺多少米粮,或许我能帮上忙。”北地土地不富,加上殿下心慈爱民,乐善好施,又不加兵税徭役,即便再等一年,北地七州收上来的粮食也不过杯水车薪。
梁俨笑道:“玉光有心了,你不必担忧镇北军的粮饷,好好练兵,明年自有你大展身手的机会。”
“我怎样都好,只是你......”崔璟打了腹稿才道:“文怀太子已逝,你在户部兵部无人可用,只怕那些钱粮战马批不下来。我家虽不算豪富,但尚有些米粮,凌虚,若你需要,我可以给我小叔......”
梁俨长眉一挑,他没想崔璟竟有这般心思。他朝崔璟拱了拱手,笑道:“玉光,我都明白。当年你救凤卿一命,你我又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我们早已是生死之交。我若真有困难,你崔玉光自会为我两肋插刀。”
“你既知晓,又何必与我客气。”
梁俨笑笑,搭上崔璟肩膀,凑到他耳边道:“你呀你,精得能跟凤卿吟诗猜谜,怎的跟我装傻充愣。刚才那么多人,我岂能说真话?”
崔璟一愣,想到刚才节度副使陆炼也在场,陆炼是皇帝耳目,那......
他顿时反应过来,殿下心有谋划,那番话是说给皇帝听的。
“罢罢罢,算我多事,我也是吃饱了撑的,□□这份闲心。”崔璟猛地一抖肩,旋身躲开,哼道:“我管你今年明年,还是后年,反正我的手下不能缺衣少食。”
“这是自然。”梁俨收回半空中的手,笑得温柔,“对了,你前日带到军营的糕点凤卿说好吃,他昨日还念呢,把你家那位巧手厨子借到我府上两天呗。”
前日崔璟练剑练入了迷,白雀也没打断他,以至于快到点卯的时辰他才停下,他来不及吃早饭,白雀就给他包了点心,让他带着空闲了吃。他得空吃点心时,凤卿正好寻他清点军需,就顺便蹭了两块。
崔璟斩钉截铁回道:“不借。”
“玉光,你别听岔了,是凤卿想吃,不是我想吃。”梁俨没想到崔璟会拒绝,凤卿与他最是要好,有什么好东西他都是第一个与凤卿分享,连自己这个郡王都没份。
“不借就是不借,哪儿这么多话。”
说罢,崔璟背手离去,独留梁俨尴尬。
崔璟走出议事堂,看到那抹熟悉的紫。
沈凤翥见他来了,忙朝他招手。
崔璟疾步过去,心里却想,即便是凤卿想吃小东西做的糕点,也不是把小东西借去节度使府的理由。
崔璟(咬牙切齿版):谁都不许打我老婆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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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南歌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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