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临近海边的夏季空气潮湿闷热。
戚晚柠从学校骑车回程,马尾辫的发梢黏腻地贴在脖间,她几次拨弄下去复又粘上,浑身都汗津津的。
居住在富人区却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在路上不多见,每到一处地方都有不少惊异的目光投来。
她已经习惯了,神色淡漠回到戚家庄园。
没有从华丽宏伟的庄园正门停留,而是径直骑车拐到侧面。
侧门紧挨着她住的房间,一般来说这里会是豪门专门存放东西的杂物间,但是戚晚柠从小就跟母亲住在这里。
母亲去世后,她就独自居住。
连她都觉得这间独立出来的房子突兀,与整体山水园林格格不入,像一块难看的疮疤。
走上木质楼梯,戚晚柠进门就随手将门锁好。
黑白遗像中的母亲浅笑嫣然。
戚晚柠眉眼稍稍柔和,照例拿起龛边的一根香点燃,插进香炉中。
她拉上窗帘,转身打开衣柜翻找出干净的短袖衣准备换上,刚解开贴在身上的衬衫扣子——
“晚柠妹妹,你回来了?”
戚向军的声音从门缝中挤了进来,房门被他大力扭动了两下,发出两声不堪重力的声响。
“干嘛锁门呢?”他不甘心地扭着门把手,“你该不会是在里面换衣服吧?”
令人头皮发麻的扭门声爬满了戚晚柠的每一根神经。
早在门响的第一下,她就快速裹紧了外套,不动声色摸向枕头下面的水果刀。
“有事吗?”她蹙眉盯着门缝外的那道黑影,将刀拔开。
戚向军似乎放弃了,扭动门把手的声音暂停,阴恻恻的笑声顺着门缝爬进来:“晚柠现在长大了,换衣服的时候确实要注意一些……不过你要快些,老头子说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后半句话,戚晚柠都感觉戚向军是趴在门上说的,仿佛在试图寻找哪里有破损的缺口,将恶心的目光填充进来。
“知道了。”戚晚柠攥了攥刀,“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门外沉默了两秒。
“……好,那哥哥就走了。”
戚向军答应了。
但戚晚柠知道他仅仅是口头答应了。
——门缝处的黑影没有丝毫的移动。
戚晚柠胸口漫长起伏一下,转身从衣柜里找出来深秋的运动服,直接套在身上。
她无所谓自己穿得有多奇怪、多闷热,径直将房门打开。
戚向军趴在门边,被她突然开门的举动闪了个踉跄。
戚晚柠很少攻击别人的长相,但每次看见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戚向军,她是真觉得像只难看的癞蛤蟆。
尤其是他这一笑,感觉下一秒就能伸出长舌卷起苍蝇吃掉。
戚向军上下看了看她身上的长衣长裤,失望地啧啧两声:“晚柠你穿得太多了,你看,脖子上都是汗……”
说着,他就抬起手想要帮她擦汗。
“别碰我!”戚晚柠皱着眉躲开,快速将卫衣的兜帽衫戴起。
她看了眼旁边可以溜走的缝隙,赶紧侧身走过,和戚向军见面的每一秒她都觉得窒息。
可即便是远离,戚向军那恶心黏腻的视线都让她无法忽视。
“戚晚柠,你该不会还以为可以嫁给黎夙鸣吧?”
“实话告诉你,黎夙鸣那个短命鬼已经死了,你嫁不了他了,就死了这条心吧!”
听见后面这句话时,戚晚柠刚刚走下木质楼梯,脚步一滞。
她没有回头,继而像没听见一般往前走。
开始是走,很快就变成了跑。
戚晚柠知道,戚向军的嘴再贱,也绝不会拿黎家的人胡乱耍嘴。
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黎夙鸣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不断在她脑中晃荡,她不由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一个月前,是她将黎夙鸣送到了机场。
作为自由画师,黎夙鸣几乎每个月都会独自出去采集颜料,大概一周左右就能回来。
“等我回来完成那幅画,就作为送给你的新婚礼物。”这是黎夙鸣对戚晚柠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机场里人来人往,他俯下身几乎是贴在她的耳畔说的,清泉般好听的嗓音丝滑入耳。
戚晚柠轻易就红了耳朵,如未婚妻般贴心叮嘱:“注意安全。”
她记得当时黎夙鸣还微微向她张开了双臂,似乎要来与她个拥抱。
可是戚晚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种亲昵行为。
她有异性接触的障碍症,被异性触碰容易应激产生干呕,本来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男生,直到遇见了黎夙鸣——这个温柔如水的男人。
那日黎夙鸣没有坚持拥抱,转而妥协一般伸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下。
算是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最亲密的行为。
回忆浅浅划过,戚晚柠鼻头一阵泛酸,她几乎是冲到了园林正门的别墅:“是夙鸣有消息了吗?”
她的体质不算好,这种运动量已经让她身体有些告急,扶着大门喘得不行。
父亲戚龙本来是在专心致志练毛笔字,闻声看了看她这乱七八糟的打扮,眉头皱得更深:“……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戚晚柠满脑子塞满了黎夙鸣,根本无暇顾忌父亲的责备,深呼吸缓了下后又问:“听说您找我,是夙鸣有消息了吗?”
父亲看了看戚晚柠毫无血色的脸,叹了口气,放下毛笔:“黎家来信了,说是在那座山中找到了黎夙鸣破掉的冲锋衣,上面有很多血,人……应该是没了。”
戚晚柠听见自己脑子轰隆一声。
“仅凭一件衣服说明不了什么——”
“你觉得黎家会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宣布他的死亡吗?”
戚晚柠张了张口,声音艰涩:“……他们还找到了什么?”
“据说还在一条鳄鱼的肚子里找到了两根没来及消化的指骨,经过DNA比对,就是黎夙鸣的……”
胃部突然涌起一阵灼烧,戚晚柠忙不迭捂住。
她情绪激动时就会这样,胃部像抽筋一样阵痛。
根本不敢去想象,那个斯文温柔的男人会被鳄鱼啃食入腹,落得一个尸骨无全的结局。
屋外的蝉鸣声阵阵,吵闹得好像在叫魂。
戚晚柠如同掉落冰窟中寒凉,面色惨白呆怔落座。
“黎家那边的意思是。”父亲看着她的表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婚约作废,还有,黎夙鸣的葬礼你也不要参加了。”
戚晚柠含着泪扬眸。
父亲避开与她责问的眼睛对视:“……黎夙鸣这次是为了谁才出去的,你又不是不清楚,黎家怎么可能不怪你!”
“黎家人体面,没有上门来闹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就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知不知道?!”
戚晚柠闻言看了看父亲,牵出一个冷笑。
那种无奈的、痛苦的、难以置信的笑。
……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闹,也没有痛苦至极的嘶吼,黎夙鸣的死亡在戚晚柠这里仅体现为愈发剧烈的胃痛。
好像母亲离世时,她也只有这一种感觉。
“在戚家你一定要很乖很乖,知道吗?”
模糊的梦境里,耳畔再次出现母亲的殷切叮嘱,可以说母亲在世的那段时间,戚晚柠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很乖很乖就意味着不能反抗。
在母亲活着的那段时间,她都是这么做的,努力做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不争也不抢。
可她的乖巧没有打动任何人,最后只是化为一道无形的枷锁捆束住了饱受病痛的母亲。
“小柠如果没有出生该多好,那妈妈就可以放心的早早去死了。”
母亲被病痛折磨得不似人形,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具感叹,她瘦弱干瘪得如骷髅,靠着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戚晚柠知道,自己就是吊着母亲的那口气。
七岁的戚晚柠早早就明白了死亡的意义,是被戚向军弄死的小兔子,也是被父亲随意扔在垃圾桶里的花环……
看着母亲那双不舍又矛盾的眼睛,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盖在母亲的眼睛上,奶声奶气的嗓音充斥着坚定:“妈妈你去吧,小柠会照顾好自己的。”
大约是读出了她的懂事,母亲这才放心撒手人寰,缓缓合上了眼……
模模糊糊的梦境飘远,思绪愈发清明,戚晚柠翻了个身,手臂砸在硬邦邦的衣柜门上。
像触碰到了冰凉的鳄鱼。
而它的血口中正咀嚼着黎夙鸣的断臂。
当黎夙鸣与一滩血红色的肉泥重叠时,胃部的不适感更加严重,她猛地睁开眼。
入目漆黑一片,幽闭狭窄的衣柜空间里充斥着灰尘的味道。
戚晚柠打了个喷嚏,捞起手机照明,浅蓝色的屏幕微光扑在她的脸上。
有一条没有阅读的文字信息。
【戚舒婉:明天上午九点,黎夙鸣葬礼。】
戚晚柠看了看来信人的名字,眉眼柔和了些许。
如果说戚家还有人是她可以依靠的,那么就只有同父异母的姐姐戚舒婉。
和她的遭遇差不多,戚舒婉的亲生母亲也早早去世,大概因为是同病相怜,戚舒婉对她很照顾。
戚晚柠低咳了两声,回复:【谢谢。】
……
凌晨的惊雷昭示了第二天的天气有多恶劣。
连成片的大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乌云压城。
戚晚柠刚打开门,就看见房门上抹有一滩白色的、被人蹂躏成泥的蛋糕,随着动作啪嗒一下掉落在地。
一定是戚向军干的。
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用着令人作呕的眼神。
昨晚戚晚柠睡在衣柜里时,隐约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但没有在意,在胃药和感冒的双重作用下,她昨晚睡得还算沉。
她无视了这片狼藉,打车赶去墓园。
墓园靠近郊外,空阔的地方惊雷声更大。
戚晚柠刚刚摸到出租车的门,就感觉雷声仿佛从高处坠落砸在地面,缓了缓才将车门推开。
一辆黑色宾利不偏不倚停在了墓园门口。
紧接着,车门打开,黑伞如黑色曼陀罗花般于车门处倏然绽放,迎接下锋利笔挺的西装裤腿。
下车的男人高大修长,手中拿着一株白菊,庄严肃穆,应该是来祭奠某人。
他短短的几秒钟动作,就将戚晚柠的目光吸引了去。
——人在注意到好看的事物时总是会失神。
细细看过男人笔直的双腿……覆盖着挺括身体的黑色衬衫……视线最终落到他的那张脸上。
仅一眼,戚晚柠就被扼住了喉咙。
伞下,陷在阴影中的脸清隽斯文,眉眼深邃,眼型很是漂亮,冷白色的皮肤在黑衣的映衬下多了几分独特的苍白、精致。
是被造物主偏爱、精心雕饰过的俊美。
——和黎夙鸣一模一样的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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