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比想象中的凶残啊,我们真的能控制住他吗?”
温柔的女声问出的却是如此冰冷的话。
“这才哪到哪呢?通讯恶魔虽然防不胜防,如果不主动现身很难找到本体。但近身战斗力并不高,既然她自己选择在禾胥面前现身,一把解剖刀能杀死也是很正常的。”
“我说的不是战斗力的问题,而是在那种情况下迅速、精准识破骗局的思维能力,跟及时出手杀死对方的行动力。整个过程中,他虽然非常害怕,却一直非常冷静。”说话的沙哑男声深吸了一口气,“我担心的是我们现在布下的局到底能维持多久?他一旦识破这一切又会做出什么事呢?就算有燃钺,也未必能做到什么。”
一阵沉默后,不远处传来了禾胥拉着燃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而燃钺只是不断附和的声音,只是听着这声音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外面阳光正好,春光明媚。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为了人类能生存下去,我们要放弃很多,也必须冒险,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决定的事。”
“只是这样的风险,还不至于让我们放弃原本的计划。”
“但现在的情况看,我们是不是太急着让他接触那些恶魔了。之前解体师集会的‘意外’跟这次的通讯恶魔,是不是已经传递太多消息给他了,而且如果外面的恶魔知道只要牺牲几条命就能把这样重要的信息带进来,估计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潜入进来。”女人的声音带上来几分担忧,“人类已经所剩无几了,不能拿基地里其他人的性命冒险。”
“但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可能可能还要再折损几条人命才能找到那个潜伏在通讯设施里干扰我们的恶魔,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丧命?你知道上次的通讯故障死了多少人?那是一个精英猎人小队啊,二十多个不可多得的精英猎人,光论战斗力跟燃钺那小子都差不了多少,说没就没了,侥幸剩下的几个也疯的疯残的残了。”
说话的人情绪激动了起来,“现在看来那小子就是很有用的,在他的利用价值面前,那样的风险完全值得冒险!要不冒这个险,我们可能都不用等到他爆发的那天就灭亡了。”
“好了!”苍老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激动的人停下了话语,“我明白你的心情,这也是我们打算采用的这个计划的目的,我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停止。但清灵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有燃钺的催眠,这次足够说明,就算有燃钺的催眠,禾胥也没有变成失去爪牙的温顺家畜,他还保留了战斗的意识跟本能,这是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必须考虑的问题。”
“燃钺的催眠能再加大力度吗?让那家伙彻底……”
“我拒绝!”是燃钺简短有力的吐词。
见到燃钺,几人虽然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收起了表情。
“你不去陪着他了吗?经历了刚刚那一切,他应该还很害怕,需要你的照顾吧。”
“他累了,在休息,而且他没那么脆弱。”
“你刚才说的是你拒绝,而不是做不到是吗?”
“嗯。”
“那当然,你可是燃钺啊,你怎么可能做不到呢?但为什么要拒绝呢?你不是觉得他很像可爱的小狗吗?让小狗学乖失去攻击性也是主人驯养小狗的一部分吧。”
温柔的女声说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气却如同母亲的叮嘱一样。
燃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直掠过了她,走到了老者面前盯着他苍老的眼睛说:“您既然把禾胥交给了我,我应该有权利拒绝做这样的事。虽然他现在的记忆是被加工过的,但目前为止他对人类的善意跟配合程度都不是我催眠的结果。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您真的要让他身上那一点可能性彻底消失,变成一个任由我们控制的提线木偶吗?”
老者不语,只是轻轻用手杖敲打着地面,其他人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半晌过后,老者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吐出来胸膛中淤堵了很久的气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依旧期待那一丝可能的存在,但我不敢拿人类的生死存亡去赌,所以我不会放弃提线木偶这个选项,不过我可以给你时间,哪怕是维持这个状态到确认人类生存危机解除的那天。”
“这就足够了。”燃钺朝着老者点点头,转头不顾其他审查者,迈着大步离开了。
房间中的禾胥在沉睡了没多久后,忽然睁开了双眼,头脑胀痛的难受,这几天的经历一幕幕都在他脑海内不断重复上演,就像一场场永不停歇的循环戏剧一样。
原本幸福的生活霎时间轰然倒塌,美好家园变成了人间地狱,遍地都是人们的哀嚎惨叫,他怎么追寻也没能见到深爱的家人们的踪影。
随后是进入了这个幸存者基地,一直有燃钺在悉心照顾他的一切,就算天天面对着恶魔那些残缺、扭曲、怪异、恶心的尸体,他也从来不会觉得恐惧,只觉得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是在为了见到家人而努力。
可是……为什么解体师集会上那个怎么看怎么都弱小到不行的恶魔会给他带来那么大的恐惧呢?
那天,明明燃钺也在啊,他在怕什么啊?
他在解体那个青蛙模样的恶魔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
头剧痛无比,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要一用力想就会出现怪异的幻象。
一下子是他在解体恶魔的头颅,那头颅一下是蛇发女妖,一下子是那个蛙型恶魔,一下子是那个半边身体是高大女士的通讯恶魔,又一下闪烁成了他自己的脑袋,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头部被切割锯开的剧痛。
蛇发女妖、蛙型恶魔、通讯恶魔还有他自己的形象在脑海里不断重合,又不断分裂,又以各种怪异扭曲的方式混合在了一起,让他彻底没有了思考这一切的能力,但就在他放弃思索着一切时,几个画面又闪烁着进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那个蛙型恶魔死前恶心的眼中流下的晶莹的泪水,明明是那么丑陋恶心的恶魔,为什么它的眼泪看起啦跟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呢?
还有那个通讯恶魔临死前凄厉的笑声,那样讽刺、悲凉的笑,真的是杀人不眨眼没有心肝的恶魔能发出的吗?
还有那些被他解体的恶魔尸体,那些破碎的肢体一次次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不怕那些,那是他熟悉的东西,但在这些支离破碎的肢体中,似乎有着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抱歉……我也不想这样……”
是燃钺那如同救命稻草一样能救他于水火的声音,只是这满含愧疚的声音却让他一时不敢认这是燃钺的声音。
燃钺用那张有着熟悉温度的手抚上禾胥的额头,一如数个被噩梦填满的夜晚,燃钺都是这样抚着他的额头,用手心的温度安抚他不安的灵魂进入梦乡的。
只是这次,手心传来的并不是温暖,而是藏在灼热中的一丝清明,宛如一滴水滴滴入了他混乱浑浊的脑海,似乎要指引他清醒过来看到真相。
思绪万千穿越过脑海中的重重阻隔,最终汇聚到了他手中那熟悉的“冰凉”上。
还是那把熟悉的解剖刀,禾胥举起它猛地坐起身,刀尖直至眼前人的两眼中间,在即将刺破他皮肉的同时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燃钺此时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眼睛也如水一样顶着刀尖看着禾胥,似乎要让他陷在里面。
“睡觉的时候不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身边,来,把刀放下,我帮你收起来。”燃钺尝试着伸出手摸上禾胥手中的解剖刀。
“别动!”禾胥表情狰狞了起来,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喝止了燃钺,“你敢动一下我就刺下去了!”
燃钺配合地举起双手,目光依旧那么温柔,但并没有对这把刀有丝毫畏惧:“乖,你知道这东西伤不了我的,乱来更容易伤到你自己。把刀放下吧,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跟我说就好了。”
“哼!你就一直把我当孩子还是傻子啊?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吗?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吗?”
看着一点也不把自己刚刚杀过一个恶魔的解剖刀放在眼里和燃钺,禾胥心头一股无明业火熊熊燃起,想要把燃钺烧干净也想把自己烧个透彻。
“你的精神情况不容乐观,有些事情隐瞒你也是为了让你的精神情况早点稳定下来,你也想要快点找到家人是吧,不要再犯傻了,我们都是为了拯救人类的,就算有所隐瞒也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住口!别提我的家人,不要再说他们!我想找回他们跟你隐瞒我的事无关!”
禾胥愈发怀疑自己是真疯了,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家人,他就觉得有无尽的酸楚和难受,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一种被无形的重重帷幕罩住,却怎么也无法翻开逃脱其中的烦躁。
燃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禾胥,眼中开始有深深的担忧。
但他的眼神愈发温柔愈发是让禾胥抓狂。
他无比确认眼前的人有无数瞒着他的事,可他就是没法去相信他会伤害自己、欺骗自己,可他的理智又无法接受这些。
“好了,你太累了,又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不要再让自己这么痛苦了,放下刀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会带你去看最好的医生的,你一定会正常的。”
燃钺又一次试图夺走禾胥的刀,却被他躲闪了过去,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愧疚又一次被禾胥捕捉到了。
“燃钺,你真是太让我讨厌了。”
明明一直在隐瞒一直在欺骗一直在利用,但为什么这种一看就知道并不真实的温柔跟关心就是如此让他贪恋呢?就像一张无比温暖的大网把他裹住,明明知道即将万劫不复,却依旧忍不住沉沦下去。
“我可是一直在努力讨你喜欢啊,你这么说可太让我伤心了。”燃钺尝试着用更加俏皮的语气让禾胥放松,可这样的话对他来说还是太有难度了,说起来是那么生硬,却反而让人恨不起来。
“行了,我懒着跟你废话了,我知道你厉害,这东西伤不到你,那么这样呢?”
禾胥忽然出乎意料地倒转了刀尖,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那是大动脉的地方,作为解体过不少人形恶魔的解体师,他对自己的大动脉非常熟悉,只需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有鲜血喷涌而出,而他也将彻底解脱。
倒转刀尖的瞬间,鲜血还是喷涌了出来,只是禾胥却并没有彻底解脱,甚至他知道自己将彻底解脱不了了。
鲜血的来源是燃钺的双手。
那一瞬间,他以对于精英猎人来说非常不专业的姿势猛地抓住了锋利的、曾经一刀夺走一条恶魔生命的解剖刀,曾经破开过许多恶魔尸体的刀尖也破开了他的掌心跟手指的皮肉,属于人类猎人的火热鲜血顺着刀体流下,染红了禾胥的睡衣跟床单。
“你在做什么啊?突然就握上来了,你不疼吗?”禾胥也顾不得刚刚的愤怒和纠结了,看着燃钺那伤痕累累鲜血横流的手,他唯一想到的只有这该有多疼啊。
他怎么这么傻,我在发神经想逼他说实话,怎么就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全就冲上来了,我明明不想伤害他的啊?为什么啊?明明一直在隐瞒一直在欺骗一直在利用,为什么每次想要恨他,每次想要解脱的时候他就要这样做出让自己怎么都舍不得得事情啊!
禾胥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在海上沉沉浮浮不断溺水又不断被燃钺拉起的人,每一次他想放弃就这么算了,都会被他温柔地拉出水面,可谁又知道下一次浪打来的时候他还会这么幸运呢?
燃钺没有顾及自己手上的伤,只是苦笑着张开双臂将禾胥狠狠抱进了怀里,用尽全身力气,仿佛只要有一点松懈,怀里这个为自己流泪为自己坚持跳动的心就会熄灭一样。
我知道你一直在苦海里沉沉浮浮,我知道自己也不是能乘风破浪拯救你的航船,但无论怎样的风浪,我都绝对不会放开你的,哪怕会跟你一起沉没也不要紧。
燃钺感受着怀里那个不断颤抖不断啜泣的身体和灵魂,暗自对自己也对着晦暗不明的命运说着,眼神却无比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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