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光楞了一下,笑容随之僵硬——少年明显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语气有些气恼:“中文名。”
只几秒钟,夏阳光又自觉语气粗了,伸手挠挠后脑勺:“我、我是问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他结结巴巴的问,阮媛媛却莫名觉得心中有一股分外流畅的气流,她的回答随着这气流就从喉咙管瞟了出来:“我叫元元。”
“是哪两个字?”夏阳光立马追问,不知不觉近她一步:“是团团圆圆的圆圆?”
阮媛媛脸上挂笑,心里却轻轻一刺。
于她而言,怎么可能团团圆圆。
阮媛媛正楞着,看见夏阳光向她伸过来手:“要是说不清楚的话,就写这里吧!”
为了方便阮媛媛写字,夏阳光摊开的是左手,手背向下,她看见他的整只手掌:宽厚白皙,掌心上面比较明显的手纹就三条,互不交缠,也没有旁枝分岔,干干净净。
就像他干干净净的脸,没有一丝阴霾。
阮媛媛抬头注视着夏阳光的脸庞,恍然间,灰暗淅沥的巴黎变作雨过晴天。
很快就有有几滴水滴打在了阮媛媛眼角,提醒她还是有小雨的。虽小,但是就要下不断,下不停。
阮媛媛抬手去擦眼角,夏阳光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拽到街旁边的屋檐下。
“别淋雨。”夏阳光说,接着又不好意思第二次挠头:“我也没带伞。”他左手挠头,右手不依不饶再向阮媛媛摊开:“元元”到底是哪两个字?
阮媛媛瞧见夏阳光干净的手进入自己的视线,她滞一滞,就埋头在他掌上无声写起来。
阮媛媛的指尖触上夏阳光的肌肤},很快就发现他掌心有汗,但不粘腻,温温的,像三十度的暖炉,不仅带给人灼烫的感觉,还能将这暖意经指尖手臂传达,煦遍全身。
阮媛媛用食指在夏阳光掌上一笔一划地写:横横撇竖折钩,横横撇竖折钩。
元元,八划。
阮媛媛慢慢写,自己心里也同步默过了一遍。
然后轻飘飘自己竟也记住了。
阮媛媛突然暗问自己:不知道夏阳光有没有记住她这个名字呢?
她抬起本是埋着的头,看向夏阳光。
夏阳光居然不避闪,直接接住阮媛媛目光,然后笑,傻傻地笑,却一直不把目光移开。阮媛媛心里稍稍吃惊:以前在天城,除了父亲阮桥,是没人敢这么长时间同她对视的。而且夏阳光还是双眸映她双眸,直勾勾四目对视。
阮媛媛对着夏阳光的眼,觉得他的眼睛实在是太清澈了,里面波水是纯净且没有被污染的,偶有闪烁,那也是无尘的辉芒。
她发现夏阳光面颊开始发红,便主动转过头去,目光离开夏阳光的面庞往左移,一不小心就望上眼前这扇门:门框是和外墙壁同色的纯白,门板是抛漆光滑的上好木板,上头雕刻有法国人喜爱的剑柄百合花。木门外头又加有一排栅栏,铁杆漆得像深夜一样黑,又用金子一样的颜色讲究仔细描边。
这座立在街边,屋檐外伸给阮媛媛和夏阳光避雨的建筑有一扇漂亮的大门,但是牢牢紧闭,深锁不开。
“这里是八区。”阮媛媛听见夏阳光在她耳畔告诉她。
阮媛媛不作回应:她知道这里是八区。
她刚才看过地铁站张贴的地图,知道从这里开始起步走,步子不需要迈得很大,就能一分钟到老佛爷,七分钟到卢浮宫,十分钟到埃菲尔铁塔。
她还知道更多的讯息……但是不知道妈妈和凌子雄现在住在哪里。
阮媛媛勾起唇角笑自己:“我知道。”
“我刚才有看你从警察局出来,是不是被抢了?”夏阳光虽然面上笑,但其实心里很忐忑:他刚才路过,见阮媛媛焦急进警察局,身上没有背包也没有拿任何东西……想到她是亚洲面孔,他就停下脚步,在警察局门口等了几分钟。
然后等到她从警察局出来,跟她搭讪……夏阳光跟阮媛媛对视的时候,其实心脏跳个不停。
“是。”阮媛媛观察了夏阳光的表情数秒,才回答他:他的表情是无害的,可以告诉他真相。
夏阳光听见阮媛媛果然是被抢了,不由着急:“巴黎治安很差,尤其那些是小黑,专门盯着中国人抢……”
“那你有没有被抢过?”阮媛媛打断夏阳光。她觉得……他的话有点太多。
“没有。”夏阳光果断否认,继而骄傲地挺起胸膛:“虽然我住的九三省区治安最乱的。你好好的走路上都有抢你的,突然拿刀逼着你交钱交值钱的东西,但是我保护的好,一次都没有被抢过!”
阮媛媛听了,眨一眨眼:“既然这么乱,那你为什么还住九三区?”
“因为房租便宜。”夏阳光很难得只答一句。
两两沉默,只有空气气流在无声地流。
夏阳光觉得沉默带来了令他浑身不适的尴尬,夏阳光便重新起一个话头同阮媛媛搭讪:“你是从外省来的吧?外省治安比较好,听说北法治安比南法好……”
“嗯,我是从外省来的。”阮媛媛打断夏阳光。她突然发现,倘无旁人人打断,这个少年真是会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但是她好像也并不讨厌夏阳光的滔滔不绝。
“我被抢了。”阮媛媛冲夏阳光笑笑,带三分潇洒地耸耸双肩:“钱、手机、护照,全都没有了。”
“钱是小事,手机、护照和长居丢了就难办了……”夏阳光听了不自禁皱眉,一个人低头自言自语:“手机合同还得申请暂停,这手续规定必须写信。护照要去大使馆补办,要预约很麻烦,到时候我陪你去吧……”
阮媛媛听得频频挑了两次眉毛。
她第一次挑眉,心想:她到底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忘记在丢失物品里加上一卡长居。这么大个漏洞,还好夏阳光不打自招的提醒……
阮媛媛第二次挑眉:一个陌生人,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关心?
中国有句古话说得不差:无事献殷勤,非女干既盗。
虽然是古话,但用在新世也是毫不违和的。
阮媛媛心怀疑惑和戒备,眼睛就仔细去观察夏阳光。从他的眼睛到唇,再从耳朵到手足,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小动作……心理学书籍教导阮媛媛,有时候观察表情动作,要比直接审问更容易读出罪犯的心。
阮媛媛将夏阳光当做居心叵测的罪犯来读,然后读出……他不是一个罪犯。
他是真心想帮她。
阮媛媛不可置信地微微张了嘴:怎么可能喂,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存在这种热心快肠,见义勇为的大好青年?
阮媛媛观察夏阳光的同时,夏阳光也从阮媛媛眼中看出了戒备。
“我绝对不是坏人!”他强调,但是并没有生气,不过语气更认真了:“我只是认为……我出来半年了,认为中国人出门在外应该互相帮助。同胞不互帮,谁来帮你?”
这一番话听起来道德高尚到泛假。
但是阮媛媛盯他数秒,居然信了。
阮媛媛笑着点了点头:她也曾留学美国,有什么不相信?
在异国他乡,哪怕你再富有语言讲得再流利,他乡人仍以一张黄皮肤的脸为你分类:你,黄皮肤,中国人,站到那边去!
阮媛媛漾着笑对夏阳光说:“谢谢你。”
“谢什么……”夏阳光不好意思了,他一不好意思,就又开始挠自己的后脑勺:“你现在处境这么窘迫,帮你应该的。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对了,你巴黎有同学吗?要是有,我借你一点钱,你暂时去她们那里借宿下?”
阮媛媛听得睁大眼睛:他说什么?同学?
阮媛媛心底忍不住地笑,忽然来了兴趣,想捉弄一下这位夏阳光“同学”。
于是阮媛媛故意告诉夏阳光:“我是来巴黎旅游的,不认识任何人。”
“你不刚认识了我嘛!”夏阳光瞪了阮媛媛一眼,先否定她。接着,他又擅自替她认真思考:“旅游?那你来巴黎以前,事先订了旅馆没?”
“订了。”阮媛媛盯着夏阳光,张唇说了两个字。
夏阳光舒展眉头,长长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只是预定没有事先付款,估计是住不进去了。”阮媛媛勾起嘴角又说,注意到夏阳光刚刚舒展的表情骤然重新紧绷,她心底忽然暗自笑得开心:这个恶作剧果然十分好玩。
夏阳光一咬牙:“那你去我家住几天吧!”
阮媛媛眯起眼睛,点头弯腰:“谢谢你。”
夏阳光跟着就把阮媛媛的右手一牵,将她往自己怀里拉。
阮媛媛的左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口袋里防狼喷雾。
谁知夏阳光并不是要拥她入怀,而是臂膀一牵,将阮媛媛的身体绕到他前面。
“等下你走路走我前面,后面的劫匪我替你防着,前头来劫匪,我及时冲过去。”夏阳光叮嘱阮媛媛。
虚惊一场,阮媛媛按在口袋里的左手又重新拿出来。她五指缩拢攥个空拳,又缓缓松开。
说不出来的感觉,心也似拳,收缩又展开:怦——
夏阳光掏钱买地铁票,带阮媛媛换乘几道,来到巴黎的九十三区。
这里是中国城,街道两边满满的温州超市,温州商场和中餐馆,日餐馆,阮媛媛抬头,沿途经过的每一块招牌上都会有汉字,有繁体有简体,不过她到底认得——不似法语英语,永远只有中文能读出近乡情怯的感觉。
夏阳光带阮媛媛七拐八拐,进到一个狭窄的弄巷,他站在左手第二栋双层民宅前立住,开始掏钥匙:“就这了,我住一楼。”
夏阳光开完锁,来开门,请阮媛媛先行:“你先进。”
她眼珠开心地转了转,冲他又点头,一缕笑意:谢谢你,年轻的绅士。
阮媛媛进到门内,尴尬地发现一层四面都是墙壁,除了一架盘旋向上的楼梯,再无其它。
更没有入屋的房门。
这时候夏阳光也进来了,正在反锁大门,阮媛媛就盯着他的背影问他:“不是说一楼吗?”
夏阳光背对着阮媛媛震了震肩,似乎他手上的动作也僵滞了数秒。
过会,夏阳光锁完门,转过身来,盯着阮媛媛看了片刻,忽然冷冷地问她:“你刚才法国没多久吧?”
阮媛媛猜测可能是她哪里又说出了纰漏,但她面上并不慌张,镇定地回答夏阳光:“是,我刚来,才半个多月。”
夏阳光的的一双眉慢慢蹙拧,他的两侧嘴角也向下耷,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暗……阮媛媛注视夏阳光表情变化,缓缓将手插进衣服口袋,暗中握紧她那瓶防狼喷雾。
“半个月就跑出来旅游!”夏阳光高声一喊,猛地把大}腿一拍。
阮媛媛藏在口袋里的手竟莫名一抖。
夏阳光却完全没有发现阮媛媛脸色异常,继续感叹:“怪不得啊,你才来半个多月,什么都还没弄安稳没摸清,难怪会发生意外啊!”他自说自话地抬头,到此时才发现阮媛媛正盯着他。夏阳光楞三秒,反应过来,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活该被抢,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注意点……唉,说不清楚反正我绝对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怎么说呢,怎么说呢……”
阮媛媛听他絮絮叨叨,火烧火燎地挠后脑勺,她心里直发笑。
但阮媛媛面上却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问面对面的夏阳光:“咳,那你是什么意思?”
夏阳光呆了一阵子,刹那漾开笑容。
阮媛媛正不知道夏阳光为什么笑的时候,忽听见他开口:“元元,请上楼,住在这里,吃穿我包。”
阮媛媛忽生幻听,他一句话,在她耳边嗡嗡回想成三四句,绕耳不绝。
“快上去吧。”夏阳光不明白阮媛媛为什么待在原地,于是催促她上楼:“来,上楼上楼。法国人把一楼叫做零层,是从来不会住人的,所以这里说的一楼,在国内实际是二楼。楼下是一家保险公司的门市部,今天周六没有开门。一楼就我一个住户。所以呢,我住在这里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他啰哩啰嗦,开了自己屋内的房门后又继续絮叨:“你想不想换拖鞋,我就一双拖鞋,你要是想穿就穿我的,不过估计大了。你要是不想穿,就直接进来……”
“房里很干净,我脱鞋吧,免得踩脏。”阮媛媛目光越过夏阳光看向他身后,房间里铺设着木制地板,光洁锃亮。她笑着弯下腰去脱鞋:“至于穿拖鞋,就不必穿了。”
夏阳光一听阮媛媛打算光脚在地板上行走,当即急了:“那怎么行,会着凉--”
夏阳光的话突然止住,因为他看见阮媛媛拉下黑色高筒靴的拉链,露出她的左脚。
她竟然穿的是纯白长筒丝袜,之前半截隐在她的高筒靴里,半截隐在她的风衣里,全看不清。这会她缓缓将腿从靴子里抽出来,一只估计只有三十四、五码的小脚,五趾安静的包裹在白丝里。夏阳光的目光在往上,顺着光滑的丝袜,看见她隐隐的脚踝,弧度刚刚好的小腿肚,再到膝盖……阮媛媛的腿不是干瘪瘪如火柴杆的瘦,但也不胖,一切都圆润有致。
阮媛媛弯低腰去脱另一只高跟靴,袜子的蕾丝花边在她的风衣里若隐若现。
阮媛媛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夏阳光却觉得他的时间从此停滞。
阮媛媛脱完靴子,看见夏阳光立定在门口,正好挡住她进屋的路。他眸光涣散,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阮媛媛稍稍歪头,问夏阳光:“我都站在这里了,你难道突然反悔不打算收留我了?嗯,夏先生?”
“额!”夏阳光反应过来,眼神一凛,连忙侧身让路。他修长的手臂往屋内一伸:“元元,快请进!”
快请走进他的房间,快请走进他的心房。
阮媛媛轻轻笑出一声,将双手背到身后,轻盈蹑抬起左脚,然后悄无声息落在夏阳光屋内的地板上。
夏阳光站在门口,全程目睹她抬脚,起步,落脚,从他身侧擦身而过,由面对着他变作背对着他……这一步她迈得这样轻,轻轻印进他脑海的深处。
我的恶趣味开始了……纯情正直小少年被开启情智,从此一生忠犬,哪怕黑了也是黑犬一条(捂脸,我就好这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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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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