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长街，小贩们清扫棚上的积雪，只为了将摊子弄得干净体面些，好吸引更多的行人驻足。
徒步走到自家摊前的林澈望了眼亮起的灯笼，把背上的番薯利落地卸到了木桶中，浸泡着冷水开始清洗上面的泥土。
林魁梧弯腰拨弄炭火，利落地生起火。
本还凄冷的铺面，登时有了热乎气。
他面上没有因为下午的事而恼怒，可捶打麻糍的力道比平日里重不少。
林澈有些心虚，正当他转向街边一角时，竟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林见欢真的来了。
别说是林澈，就是林魁梧都有些惊讶，林见欢性子孤僻，总是自己在山野间采|花弄鸟的，更别说来帮忙了，有时候都不会和他们一起用膳。
隔壁摊的老妇擦拭着发钗，开玩笑道：“难得见你姑娘来，怕不是也惦记你的手艺。”
林魁梧嘿嘿笑了，忙擦了擦身旁的小凳子，就要给林见欢坐。
这次林澈没有不爽，像是故意避开林见欢的视线一般，闷头削着番薯皮。
破天荒来了的林见欢并没有坐下，反而是将铺子转了个遍，大到炉火器具，小到小料果碟，她都看了个仔细。
林魁梧像是被临检的商户，站在一旁等待询问。
不怪林魁梧如此觉得，饶是林澈见了，都觉得面前的姐姐背影气势汹涌，可能是他觉得愧疚叭，才会如此觉得。
见林见欢脸色没什么变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林魁梧忍不住脱口问道：“不好？”
林见欢摇摇头，“是差。”
林澈嘴角一抽，这么毒舌，更让人讨厌了，“那你林大小姐倒是说说，差在哪里，若不是这个摊子，你以为你那些罗裙吃食从哪里来的。”
半日，林见欢已经习惯了这位亲弟弟对她的炸毛，他俩的感情看来存在很大的问题，不过眼下更该解决的是摊子营收的问题。
她手指捏起一把细面，“这面太粗，不适合贵夫人吃。”
旋即又拿起盛酪的碗，“这碗太丑，千金小姐看不上。”
林魁梧挠了挠头，“我们这手艺哪敢卖给那些贵人，人家锦衣玉食惯了，哪里瞧得上我们这些粗食。”
林澈忍不住嘟囔，“都叫林见欢，怎么人家林小姐就那么知书达理有脑子，不像某些人...哎哟，你打我|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结实的一板栗。
按照林见欢的性格，她断然不会知道这么多门道的，所以林见欢只能循循善诱，“爹爹说得极是，就是因为他们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才惦记这口不寻常的东西。”
从前高门聚会，林见欢总是各府千金攀话奉承的焦点，再加上她那父亲林正为了拉拢朝中势力，暗中打探了京城名门的喜好，她早已倒背如流。
“只不过”，林见欢顿了顿，“我要去典当行借取十两银子，用来更换这些碗具，还有这些食材。”
林魁梧见自家女儿干劲满满，脑子一热拍手应下，就要把母亲留给他的玉佩给押了。
父女俩聊得火热，林澈泼冷水地刷着番薯，“这还没赚几两，又欠了十两。”
在这件事情上，不得不承认他和大伯父大伯母是站在一边的，因为他不信，更何况他这姐姐不学无术，啥啥不会，只会吃干饭，她还没自己懂得多呢。
林见欢探出头看了眼天色，见星星闪烁，忙让跑得快的林澈去家里取玉佩，再不去，今日典当行就关门了。
林澈虽嘴上不情愿，但在林见欢那清冷的眸光中，腿脚还是很诚实地飞奔回了家。
不多时，青色麻衣的身影一溜烟地跑了回来。
林澈喘着粗气，将玉佩塞到了林见欢手里。
“你同我一起去。”
林见欢似乎真的把他当免费苦力了，也不等林澈开口，便同春桃往北面走去。
“喂，林见欢，你等等我。”
林澈觉得他这个姐姐比以前还讨厌，这点倒有点像他看到的那些千金小姐的做派，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胜券在握。
典当行门前，林澈和春桃二人等着林见欢出来，脸上紧张之色明显，因为谁不知道典当行最坑人了，能压价就压价，丝毫不顾别人死活。
不多时，林见欢便走了出来，林澈止不住好奇，凑到她近前询问，“如何，可能换十两？”
其实他打得算盘是，若是能换十两，那母亲送他的长命锁也且先拿去当了，这样也能先凑够三十两。
林见欢看穿了少年的心思，倒也没有直接否决，只是将他小心藏在衣服里的平安锁拽了出来。
虽然这个混小子对她总是冷言冷语，可却没有真的要害她的恶毒之心，既如此，不如借着今日之事，慢慢融化两人之间的隔阂。
“林澈，你去把这锁当了，我们也就不用受大房气了。”
少年冻得通红的脸上闪过欣喜，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行头，“能行吗？”
“我今日不让你去，明日你也会偷偷来，索性在我眼皮子底下把这当了，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林见欢先拿了几两碎银递到了春桃手上，又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便环臂微扬下巴，示意林澈进去典当。
林澈看着女子眼里的挑衅，心下一横，也不管那么多，“你就看着，看我赊出来二十两。”
少年瘦弱又坚挺的背影倒映在林见欢的眼底，可能是为了感谢原身让她重生，或者是出于不愿意家宅内乱，她不愿意少年失了心智，没了气节。
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女子就这么孤零零地站着，她极有耐心，站在她的视野里，还能看到林澈的小嘴滔滔不绝，甚至于说到情急时就差跳起来。
最后，很显然，以林澈一脸菜色得走了出来。
林见欢眸中含笑，“这次换我问了，如何？”
林澈大咧咧地坐在了石阶上，手里攥着平安锁，脸上写满了不服气，“老头子真不是识货，他知道这个对我来说多重要吗，就算是累死，我也会把钱还上把它赎回来的。”
他不懂，赊账怎么会如此难。
这半天，是他第二次深刻得体会到无力，没钱的无力感。
蓦地，头顶传来凉意。
林见欢揉了揉他的头，“林澈，你记住，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断不可利滚利得借贷，若你真的在意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方才你便不会踏进去。
你想过吗，若是你还不上，我们又要欠下另一笔债去赎回母亲的东西。”
少年黑如墨的眼眸微颤。
是了，他根本没想过后果。无论是母亲的玉佩，还是......
他抬起头，望向了满脸笑意的林见欢，他也没有想过，为了这一百两银子卖了姐姐，他今后又会如何。
林见欢知道他需要成长的还有很多，她不急，“时间还长，很多东西，你都会明白的。”
被摸得毛绒绒的林澈嗯了声，将平安锁仔细得戴好。
恰巧采买完了的春桃也回了来，美滋滋得笑弯了眼睛，“小姐，菡萏盏买来了，果然如小姐所说，只要了四两银子。”
林见欢挑眉，这菡萏盏是宫中时兴的样式，京城很多窑厂争相仿制，而春桃去的这家，是林家的产业，对外是一个价，可对内却是折价。
这暗号嘛，就是给主事的送一壶桃花醉，便就是做成了这买卖。
林见欢拍了拍一旁的身影，起身往自家糖水铺走去。
林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什么都有了，可怎么让贵人来买呢。”
林见欢唇角勾起几不可闻的玩味，剩下的嘛，只要一出戏，冬风一吹便成了。
翌日一早，天方亮，林家三房便已经去了糖水铺开铺了。
大房院落内，本熟睡的林海被身旁翻来覆去的动作吵醒，“你急什么。”
金惠向来看不惯老爷这不紧不慢的性子，她焦躁地坐起身，“若是真让那小蹄子赚了三十两，我们和刘家约定的那五百两银子，可不是打水漂了。”
也不知道这刘家看上三丫头什么了，不惜几百两银子也要将她娶了去，不过嫁给那刘家小霸王也不是什么好事，听说他风流成性，喝醉酒了还会打人。
林海翻了个身，心里合计着，“这五百两银子，也够咱家念念买身裙衫去参加千金游园会了。”
金惠见林海还惦记着他的女儿，心里好受了点，但到底还是比不上侧室房里的武哥儿啊。
男孩好啊，她也想再生个男孩。
心下一动，手指也就攀上了男人的腰，可回应她的只有刺耳的鼾声。
没用的老物件。
*
京城几场大雪过后，便有暖春的迹象，不过天气还是寒，冻得林见欢将毛领拢地更紧些。
经过一夜的换新，糖水铺提升了几个档次，摊前的菡萏盏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可如此精致的铺面，让平日里来的老顾客望而却步。
林澈见几个老主顾遥遥望过来，又转身离去，招了招手又只能叹了口气。
“林见欢，这下一文钱也赚不了了，你还真要嫁给猪肉刘啊。”
林见欢坐在藤椅上，没有丝毫急躁，“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都记下了？”
林澈从昨晚到现在背了不下几十遍，都快背吐了，想忘都难。
午时，铜钟声响彻京城上下，可在林见欢听来，却如同丧钟。
今日，是林家二小姐林见欢下葬的日子。
林澈也很是可惜，虽未见过这京城绝色，可无人不知林家二小姐林见欢的样貌出众，就连才学博艺也是一等一得好，就连兵书轨阵她也能说出一二。
林家对外宣称，是夜里风露重，林见欢不小心吸了炭火窒息而亡，可真正的当事人，现如今就好端端地坐在京城内，听着宋林两家联手编织的谎言。
荒诞而又可笑。
“这菡萏露果真有奇效？”
突然而来的女声打断了林见欢的思绪，她示意林澈上前，自己继续看着不远处挂着白幡的林府。
林澈迎了上去，忙介绍起挂羊头卖狗肉的番薯膏，“不瞒您说，这方子是我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您就算不信，但总认得这菡萏盏吧，这可是林家~”
身着华衣的姑娘生怕别人听见似的，忙压低了嗓音道：“你且说多少钱。”
都说京城第一才女林见欢，每日都用菡萏盏喝玉露，城里的姑娘但凡有了钱，都会去买一盏菡萏样式的杯盏，不消说人手一个，但高门贵府里肯定是不缺的。
如今又传出来有菡萏露，无论真假，也得买来尝一尝才知道能不能如林才女一样，容颜如春。
林澈一听问价，舌头就有些打结，他着实是扯不了这么大的牛谎，忙求救般得看向身后晒太阳的慵懒身影。
绣帕遮掩下，女子伸出了一个指头，“不多，半两银子。”
半两银子，林魁梧父子俩要卖两日才能赚来，林澈自然是忐忑不安的，毕竟用死人的名号赚钱，他更心虚，最关键这林家二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蛇蝎心肠。
若是她知道了，她会不会找他索命啊。
听到价钱的姑娘松了口气，“我要两盏。”
林澈手心里握着那一两银子，似乎有千斤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从怀里掏出小本，笨拙得写下了几个字。
他在记账，只不过他没上过学堂，简单的数字都写得歪七扭八。
其实所谓的菡萏露，不过是林家窑厂出的盏，里面盛了碗番薯蜜露。不过那些贵人也不是傻子，若是单纯的配料也不会买账。
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个药引，银珠草。
而全京城的银珠草，已经被林见欢买空了。
这草，平头老百姓不知道是何物，可高门贵妇小姐却熟悉得很，因为这银珠草种满了京城贵女林见欢的院中。
她是极爱美的，更喜欢这世间一切漂亮的东西。
所以林见欢当初种它，纯粹是因为它长得漂亮。
但自从她嫁入宋府后，直到她形如枯槁，她再也没有在铜镜前梳妆。
如同宋明玉说的那般，人人都想要效仿她林见欢，但讽刺的是人人又讨厌她。
艳绝京城的恶女。
这是所有人对林见欢的评价。
但她却觉得这是一种褒奖，而不是贬低。
记起从前，宋明玉总拿这句话玩笑，说自己被他宠坏了，是十足十的恶女。
林见欢不以为然，她说：谬赞。
可她似乎是真的被脱离了林家嫁给了自己误以为的余生而冲昏了头脑，那个时候她竟真的忽略了宋明玉所说的玩笑话，却是字字真心。
“我不过一句玩笑话，娘子还当真了。”
宋明玉那温润缱绻的嗓音回荡在林见欢的耳边，可她却没来由得恶心。
忙活了半晌的林澈热了一身汗，但稚气的脸上没有一点累，反而像打了鸡血一般，他心里雀跃，转身冲着摇椅上的身影晃起了钱袋子。
“你瞧，不过才一上午，就已经赚回本钱了。”
少年话没明说，可那眼神里对自家姐姐的钦佩之色难以遮掩。
欢快的声音让林见欢从回忆中抽离，她扫了眼林澈鞋头上的补丁，“还不够。”
“这还不够？”
不到半日就赚了十两，林澈若不是手里掂着钱袋子，他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林见欢悠哉哉地坐起身，手支着头漫不经心道：“明日就别拿钱袋子了，装不开。”
林澈舀水的动作一顿，这是他时隔很久第一次正儿八经得打量起自家这位缺根筋的姐姐。
从她醒来，除了那样貌没变，其他的好像都变了。
以前的姐姐爱和猪玩，现在的她只会静静地坐在椅上。以前的姐姐鲁莽不知分寸，可现在的她只是笑着，脸上始终挂着稳赢的神色。
林澈不懂是不是受了刺|激以后的后遗症，但姐姐，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如此想，他倒有些瞧不起自己，不过就是轻轻松松赚了十两银子，他就没骨气得站在了林见欢这边。
林见欢不知道她这个弟弟已经对她有了改观，只是起身拎走了他腰间的荷包。
“林澈，收摊。”
一早上都在后厨忙活的林魁梧听到了，抢先一步从帘内探出了头，“见欢，你要是累了，便回去歇着，这里有爹和你弟弟呢。”
他这一早上干得别提多起劲了，对自家姑娘能做到如此地步心里格外得美滋滋，照这个势头下去，说不定还能提前还上他那哥嫂的钱呢。
林见欢知道这爷俩干劲足，不过物以稀才为贵，若是无限量供应，不说这银珠草短了货，就是这招牌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京城的富贵人家，向来缺的不是银子，而是面子。
林见欢见父子俩未动，望向林魁梧的黑眸带着几分不容否决的气魄，“爹爹若信我，今日便不再出摊，若是只想着赚这点蝇头小利，那女儿也不阻拦。”
长久的买卖和一时的丰收林魁梧还是分得清的，他诶了声，利落地收起了木牌。
林澈也不拖拉，动作小心利落得将菡萏盏收拾起来。
不过正午，林家糖水铺便关了摊，串街走巷的走卒好奇地停了下来，“林大哥，今日收摊这么早啊。”
林魁梧乐呵呵应着，“来年关了，喘口气，不然银子没赚到腰先累垮了。”
深冬的风卷起了林家三口的衣角，今日的他们却丝毫没觉得冷。
林魁梧父子俩合力拉下雨棚，将摊子包裹住。
林澈本想招呼着林见欢锁好菡萏盏，只见她迟迟未动，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在看到是林家那御赐牌匾时，他了然，“都说她是恶女，可人家家世好，自然有底气那般做。
不像我们，小门小户，什么少爷小姐，根本什么都不是。”
林府上下，只有满目的惨白，来来往往都是吊唁的官员富商。
林见欢听了这丧气话，收回视线，眸中划过暗芒，嗓音如山如泉，“小门小户又如何，只要你瞧得起自己，任谁也不能低看了你。”
林澈被这番热血的话浇了个彻底，对自家姐姐这套说辞地重重点头肯定。
她林见欢浮沉二十载，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败。她想要的，就算是爬着，也要得到。
这一次，无论是林家还是宋家，欠她的瞒她的，她都要一一还回去。
长街之上，有一缠着铜銮的暖房里，白衣男子懒懒地下了一子，接着叹息起身，“早知道输，我方才又何必再赌。”
白衣公子满口念着错错错，推开窗想透透满脸的热气，却被楼下的姐弟二人吸引。
他看着少年手里揣宝贝似护着的菡萏盏，含笑开口，“这倒是有意思极了，用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赚钱，若是林侍郎知道了，怕不是要找人断了这苦命人家的营生？”
座上的人一瞬不瞬敲着桌，语气里有几分不屑，“林家，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
欢宝：来财，来。
谢三：都让让，都让让，我求来的姑娘重生，这一次不能让她再讨厌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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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谢小王爷进度条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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