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当中,洛蛳一举手,“我可以把剩下都喝了,我的原形很大,胃口也很大。”
她的提议确实也是一种办法,这么一小杯,对比她北海蛩蛩的原形,确实只是滴水对比汪洋,这可能是最安全的一种方法。
但是秦朗先一步拿起了第二杯,他看着几个人惊诧的表情,“我就是阁主派来保护你们的,目的就是确保你们活着参加千年盛宴,所以有危险时理应由我上。”
“嗯——”梅辛怡还在盘他的逻辑,秦朗已经一举杯,把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回好了,”何贞啧了一声,有些无奈,“我们这支小队真是一支自杀小分队啊。”
秦朗喝下的液体和黄尘明显不同,并不苦,而是非常辛辣,辣得他恨不得原地跳脚,转移自己味蕾上经历的刺激。强烈的辣味之后,是一股更加强烈的情绪,冲动而且愤怒,瞬间激起了他对过往经历的反应。他立马想到了自己身为无相妖,被白道联盟无情绞杀的过去。只是因为他的天性,以及天赋,就被一群所谓的正道修士归入邪修。
秦朗恨得仰天长啸,在醉意里不停地垂着地面,把自己的双手捶得鲜血淋漓,还是不够解气,猛地一扭身,怒瞪着几个人。
何贞脱口而出:“他疯了!快点敲昏他吧。”
“等一下。”梅辛怡似乎有所发现,多观察了片刻,见秦朗虽然还是摇摇欲坠,但情绪上渐渐收敛了一些。
大概同样是因为他无相妖的身份,模仿了太多的角色,太擅长深入了解,与别人感同身受,反而没有被自己的狂怒情绪控制。等他同样蹲伏在地,吐了一场后,竟然渐渐站起身,似乎是挺过去了。
桌面上还剩一杯,盛满了液体的骷髅酒杯流转着一抹冰冷光泽,里面的液体却如火燃烧。洛蛳刚要伸手,忽然一只纤白细嫩的手抢先一步,执了起来。
何贞轻轻摇晃着杯子,眼珠低垂,盯着仿若漂浮着一层油花的液面。
梅辛怡警告她,“这不好玩。”
“你想想,刚才傻大个儿说了,这三杯代表着贪嗔痴。”
梅辛怡一时没弄懂,“所以呢?”
“所以,如果这杯酒代表‘痴’,那本该我来,我连心肝都没有的,哪来的痴情呢?”说完,她就倾斜骷髅杯,让液体顺着咽喉流入。这杯酒不仅不难喝,还甜甜的,丝滑柔润,美好得宛如一场春梦。味道消弭之后,涌起的是一股酸涩感,使人不自觉地感到伤心。
然而好奇怪的是,何贞只是举着空杯,对空一笑,轻飘飘把酒杯搁回了桌面。对比刚才两人的表现,真可以算极其的体面了。
“我就说我没有心肝的,更不可能痴情。”她冲左右笑笑,嚣张极了,“老娘的人生是旷野,我就喜欢赤手空拳、赤身**地一个人狂奔。”
台下响起了一阵欢呼叫好,他们喊出的当然不是人的语言,无法理解的魔音飘荡在黑暗上空。
面对着喝彩声,梅辛怡的表情却没法舒展,她琢磨了片刻,犹豫地开口:“如果像你说的,这三杯酒代表贪嗔痴,那有没有可能……一开始让洛蛳全喝了,那所有人都没有事呢?”
何贞沉默下来,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黄尘,又看看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秦朗,“呃——确实,有点道理。”
“过关——”一个嘶哑空洞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
周围的欢呼声也应和起来,又有几个声音陆陆续续响起:
“过关——过关了——”
“下一关——”
“等等——”何贞刚想朝着一侧跑开,但已经慢了一步,她又感觉脚底的泥土变得稀软,自己整个人向下沦陷,被迅速淹没。最后的一抹视线,只看到昏厥过去的黄尘被留在原地,其余的四个人继续往下坠落。
大概是有些习惯了,这回没有人惊叫,只是落地时发出几声痛呼。还是洛蛳最先蹦起来的,她一直玩得很开心,对她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场试炼考验,就跟游戏没两样。
这里又是一个洞穴,感觉周围潮湿了一些,眼前土壁上有三个手指涂抹出的大字:绝阳洞。
“我知道下面该见到谁了。”梅辛怡踉跄了一下,站起身,果然,一抬头就看见了盘成一团的攻彧。
他跟楚狂差不多,周身布满了裂痕,好像马上就会四分五裂。而且一样的魂不附体,表情呆滞。上半身光裸着,下面一条漆黑油亮的大尾巴,也跟摔破的瓷器般,满是龟裂的纹理。
似乎有人拧动了看不见的发条,攻彧浑身吱嘎作响,歪歪扭扭地往前爬行,爬到几个人跟前停住,亮出手里的一枚古钱币,也不知道目光的焦点落在哪里,茫然地扫视着对面,空洞地道:“正面是驾鹤西归,背面是万古长青。选正面还是背面?”
“……”梅辛怡并不想说话,也不想选择,尴尬地跟一旁交换了个眼神。何贞知道并没有什么用,聊胜于无地问了一句,“就没有吉利点的选项吗?”
“选一个,正面还是背面选一个,正面还是背面选一个,正面还是背面——”
“行行,可以了!”何贞立马打断他的魔音贯耳,回身跟几个同伴商量,“我们里面,运气最好的是谁?”
梅辛怡低语两声,“看来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我,是我!”洛蛳的右手高高地举起。
她没来由的自信让何贞很惊奇,“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我进了副本以后什么都没干,就是玩了几年,就遇见你们了。我的运气明显比你们好!”
何贞双眼微微睁大,竟然没法反驳她,她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或许是发觉他们推举好了人选,攻彧又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补充:“第一局,赌一只手臂。”
“!”何贞马上把洛蛳拉扯回来,隔空开骂,“赌个der!你怎么不说赌命呢?”
攻彧迟缓地回答:“后面会有赌命的。”
“……”交流得并不顺利,何贞尴尬地返回来,“就是说,我们知道了观众是一群巨魔,那是砍手比较惨,还是对付一群巨魔更惨?”
秦朗顺口答,“后者比较惨。上一局出现的那只大手,会把我们拍成馅儿,那确实比断手惨一些。”
“……”何贞瞅了他好几眼,然后扭头跟梅辛怡吐槽,“他学会冒犯的艺术了,真是一种高级的幽默方式哈。”
“我来吧。”秦朗还是选择当先一步,跨在几个人身前,“这是我的使命。而且,我是无相妖,就算手断了,其实也能恢复的。”
梅辛怡叫住他,“你已经搞成这个德行了,实在不适合再出头了。”
他惨然地一笑,“让我去吧,这辈子我都在躲躲藏藏,没有几次出头的机会。”
梅辛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前的秦朗已经比了个向上的手势,对着攻彧叫喊:“我选正面:驾鹤西归。”
攻彧一弹手指,将古钱币高高扬起,右手一拍,钱币被合在右掌与左手手背上。他打开看了一眼,又将手递出,给对面几人看,“你猜错了,是反面。”
“你作弊……”何贞刚刚不满地喊了一声,眼前光影闪烁,漆黑油亮的尾尖甩动过来,迅息之间一个斩切,秦朗在自己面前如同爆裂般,飞溅起一片血幕,一条手臂连着肩膀被扯飞,点点血雨中落在地上。
“下一场,赌一颗心。”攻彧面无表情,淋着血雨无情说道。
何贞饮恨地盯着他,往前一步,“我来。”
梅辛怡当然从后面扯住了她,“你来什么?什么东西你就来?”
“气氛已经烘到这了,难道现在还能走吗?”何贞看着有一些心烦,但忿忿更多,她转身前对着梅辛怡挤挤眼睛,自己走到了攻彧身前,“赌一颗心是吗?我跟你赌。”
攻彧将那枚古钱币捏在指尖,平举至身前,“正面还是背面?”
“哎?你说说你,玩什么不好,牌九、马吊、赌单双、摇骰子……哪个不比掷硬币好玩?”
攻彧淡漠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正面还是背面?”
何贞心里明白,拖时间是拖不了多久的,只好说:“背面。”
“好。”攻彧刚要抛,忽然又听见她忙不迭改口:
“正面正面!我要正面。”
他又点点头,这回还没等抬手,何贞就又反悔了,“背面吧,我还是觉得该选背面。”
“不不,正面正面,还是正面!”
“不,背面吧,背面更靠谱。”
“正面!绝对是正面!”
……
台下响起了一阵不满的喧哗,似乎隐藏在黑暗中的看客们已经耐不住了,纷纷开始焦躁地抱怨,听不懂的魔言魔语骂骂咧咧。
梅辛怡咳了一声,将拳头挡在唇边,低声提醒,“差不多就行吧,耍无赖拖得一时,也拖不了一辈子。”
“正面。”何贞最终确定了选择,眼光锁定了攻彧,他一抬手,将钱币抛起,那一枚古钱飞上半空,略一滞空,向下掉落。何贞忽然暴起,一脚踩在攻彧的肩头,伸手去抓。他慢了一步,但旋转身体用尾巴尖缠上何贞一只脚踝,硬是把她扯下来。
梅辛怡跟着抢上去,掏出断剑,催动真气,剑身旋即生长补全,开明金枝剑在洞穴当中金光大盛,看台下群魔惊呼,传来一些遮掩躲避的声音。梅辛怡朝着攻彧掷出长剑,钉中了他的尾巴尖。自己趁机高高跃起,去捞空中那枚钱币。
攻彧急得去抓钉住尾巴的剑柄,但至纯至阳的长剑,甫一接触,就灼烧了他表面的皮肤,撕拉一声烫得他闪躲在一旁。无奈之下,只能伸出自己尖长的利爪,一击钩断了尾尖,拧身扑向了古钱。
梅辛怡感到自己刚刚触摸到钱币的底边,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开,她摔落下来就地翻了两圈,一把抄起树立的长剑,一招兰摧玉折,气浪翻滚而出,撕裂开攻彧伸出的那只手,她大喊了一声:“洛蛳!”
小萝莉扑上去撞开了下落的攻彧,她虽然是小小的一只,但是这一撞势大力沉,轰隆一声把人身连带蛇尾撞开老远。空中那枚钱币无人捞中,径自掉在地上。
“正面!是正面!我们赌赢了。”何贞隔着老远就看到了结果,欢呼一声。
攻彧默默爬起来,自己捧着断腕,低头思索了一番,呆板地道:“是我输了。”
他放开了断腕,伸开完好的左手,一把掏进了自己胸腔,将一颗并不跳动的心脏取出。那颗心包裹着一层灰尘,跟泥丸一样,颜色陈旧,也没有血液流转。
背景音又传来空洞缥缈的嘶吼声:“过关——”
下面无数附和响起,“过关了——过关了——”
这一回几个人都有了经验,何贞赶紧蹲下,抱住自己膝盖,做好了下坠的准备。脚底的泥土开始变软,整个人跟陷进了沼泽一样,在往下沉沦,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潮湿,然后很快的,炸起水声,自己好像跌入了一池春水里,周围温暖热烫,香气扑鼻。
何贞刚一睁开眼睛,一只纤长的玉臂已经伸来,嫩葱一样的五根手指钩在她下颌,轻轻滑行至锁骨。何贞一把抓住她的手,转动目光看去,见到一个绝色的女妖,脸蛋嫩滑如蛋膜,翠羽黛眉,浑身无片缕蔽体,只披着自己浓绿色海草一样的卷毛。
再放眼周围一看,好家伙!这里是个超大的温泉水池,挤满了魅惑美艳的男女妖魔,一个个放浪形骸,展翅交尾,滚作一团。
何贞忽然想到了自己饲养了一路的那只小鸟,它要是见了这一场世面,一定会尖叫着:银趴!银趴开爆了!
又望了一圈,她猛地愣住,看见了水池正中央。原本以为那是个高大的雕像,轮廓奇怪,仿佛是个蜷缩身体的女子,脖颈奇长,一颗头颅高高扬起,长手长脚交叠着团在身前,遮住自己**的身体。但是……她竟然动了。
在何贞愕然的眼神里,椿舌雅轻叹一声,刚从一场梦境醒来,睁开眼睛。在眼白里,三颗眼瞳挤挤挨挨地游动,根本不好判断她在看哪里。朱唇轻启,吐出一截花瓣一样绽放的舌尖,她用肉舌舔了舔嘴唇,看着自己身边渺小的男女妖魔,温温柔柔地开口了:
“食材剥净,清洗清洗,该上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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