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起了个大早,快速梳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好像稻草窝一样的长发,吃了两块干巴巴的烤土司。然后对着镜子画了一层淡淡的薄妆,看着镜子里那个不起眼的自己。
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天,但是对那份即将开始的工作,她却几乎没有了解。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负责干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职位叫做监导员,但是不知道自己要监导什么东西。
爱丽丝是个很普通的小孩,她长得瘦巴巴的,相貌一般般,也不怎么聪明。学习上只是马马虎虎,混了一张技术学校的毕业证书,21岁进入毕业即失业的状态。她尝试过在餐馆当服务生,但是因为总上夜班搞得作息颠倒,上工时不停地犯错误,打烂餐盘,最后不得不被老板解雇。后来她试过去超市收银,又因为每天都会找错零钱,然后自掏腰包补齐,变成了贷款上班的模式。
家里蹲了几个月后,出现了一个远方亲戚给她介绍了一份据说相当不赖的工作,提供的薪资待遇也比之前当服务生和收银员高多了,但要求很奇葩,需要长期离家驻守,一个月才能离开岗位一天。
他们不会要卖了我吧?起先爱丽丝怀疑过,可她没有什么选择,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工作地点在新成立的战略远端开发部,就是那座曾经被废弃的大厦。
“我竟然在为政府部门工作了……”她仰起头遥遥望着大厦顶端,不敢置信。
面见她的人,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他长相凶恶,一只眼睛上有一条狰狞的伤疤,纵贯小半张脸,差点把他弄瞎了,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伤害给他造成了这条疤痕。
“我是你的上级,你可以称呼我赫寂长官,或者直接叫典狱长也可以。”他冷淡地说了一句。
爱丽丝吞了吞唾沫,声音有点发颤,“典狱长?这里是个监狱吗?可是,这里不是战略远端开发部吗?”
赫寂讥讽地轻笑了一声,“两条都没错,在战略远端开发部的地下藏着一间私人监狱,但是这里只关了一个囚犯。你已经签了保密协议,关于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能向外界透露一句,不然你就完了。”
爱丽丝立马感觉自己摊上麻烦了,她在微微的颤抖里小心地问:“需要我干什么?”
“很简单,我需要你负责监视一个对象,全天观察、记录她的一举一动,万一有什么异常,马上上报给我。”
她皱着眉思考了半天,还是不解,“会有什么样的异常?比如说呢,什么样算是异常?”
赫寂不耐烦起来,“那是你的任务!她一般都很沉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什么时候她有了不同的反应,比如说看着要搞事情了,就马上报告给我,这还不清晰吗?”
爱丽丝立马不敢再多问了,但也对自己将要监视的对象好奇起来。
赫寂带着她乘坐电梯一路下行,进入了一个黝黑渺远的世界,眼前倏然一暗,之后亮起几盏光泽微弱的小灯珠。到处都很飘忽阴沉,气氛立时就压抑了很多。这又给她添了几分忧郁。
“老是呆在这,我不会得抑郁症吧?”
漫长的匀速下降期间,赫寂长官一句话都没有,丝毫不打算减缓空气中的尴尬。爱丽丝只好没话找话,“会、会有什么危险吗?被囚禁在这里的一定是个丧心病狂的罪犯吧?”
赫寂的眼光深沉地注视过来,那种严肃酷烈,仿佛在瞬间盯穿了她。他的嘴唇轻微蠕动,冷冰冰地开口了,“丧心病狂不足以形容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如果可以,我们宁愿举全世界之力消灭她,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是我们现在做不到。”
爱丽丝听完更加拧紧了眉心,她实在难以想象,对方嘴里描述的到底是什么。
电梯的门终于开了,漫长的走廊简直像一只机械体组构的腔肠动物,空气干燥冷冽,空调开得很低,和外头晴空高照的现代都市宛如两个世界。
爱丽丝抱着两臂,小猫一样脚步轻悄地跟在赫寂身后,两个人穿过走廊,进入了尽头一间密室。面前是一堵厚重的金属闸门,跟银行金库使用的很像,赫寂输入了一条非常长的密码,有十几位。机械锁发出正确的回音,闸门缓慢地开启了一条缝隙。
他两只大手抓住了罗盘状的把手,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颈部两侧的青筋都高高拱起,大力嘶喊着将闸门拉开足够一人进入的开口角度,才舒了口气,用眼神示意爱丽丝进入。
“走廊上机关锁非常多,平时没事不要随便走出监察室和宿舍,不然切碎了你我们是不负责的。”
他的话寻常而淡漠,爱丽丝却要吓尿了。她很想马上拒绝这份工作,然后跪地求饶说自己绝对不会吐露一丝一毫这里的事。不过此刻的她已经僵硬了,不管是思维还举动,只剩下沿着阴沉走廊往前走。
最后一扇门后传出动感光波,十几道激光切割线不停刷新移动,正在冷酷地等待着切碎一切闯入的有机体。
赫寂对着对讲机说了一句:“暂时关闭激光武器,我是典狱长赫寂,我要进囚室外层。”
对讲机另一头立马传来一声冷淡的问话,“证明一下你的身份。”
爱丽丝看到赫寂短暂地翻了翻眼皮,然后他又抬起对讲机,“种地天赋满级万岁。”
对面没再继续说什么,在一声轻微的机械运作声后,走廊上的激光装置被冻结了,十几道冷蓝色的光波停滞在头顶上方的天棚上。两个人通过走廊,爱丽丝全程手心出汗,生怕头顶悬着的致命设备会突然开始运行,将她这幅脆弱的小身板切成食材状的小方块。
又通过了一道厚重的金属闸门,终于抵达了监狱的最深处,爱丽丝连路都已经走累了,总算是看到了另一个活人。
一个苍白瘦小的女人蹦了起来,她穿着件卡通T恤,没化妆,素着一张脸,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大了一轮的模样。发现了来人,她明显松了口气,“总算到了,我好久没见过别的大活人了。”
她的语速飞快,像个话唠,那只是因为在底下被困了太久的缘故,看起来有点可怜……
爱丽丝默默打量着她,也为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模式暗暗担心。
赫寂为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你的前辈,你要接替她的工作,她做得不错,在职期间老实本分,从不胡乱接触看管对象。”
女人也传授了几句经验,“工作内容很简单,每天就填一填表格,她几乎每天就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会发出声音。你只要避免和她交流就行了。”
听了不少有关“她”的信息,爱丽丝的好奇心被挑动得发痒,她略微侧过头,倾斜身体望着黑黢黢的玻璃观察窗,里面空荡荡的,是一间朴素的牢房,一张行军床靠墙放置,墙壁上支撑着一块小桌板,上面一盏微弱到能够忽略的小夜灯。
赫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观察,“接下来一个月是你的考核期,通过考核后会被正式录用,欢迎你加入战略远端开发部。”
两个人走后,现场只剩下了爱丽丝自己,她惴惴不安地窝在座椅里,周围极端寂静凄冷的气氛马上恶意包裹过来,时刻传来难以忍受的寂寞感。她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想着刚才的某个片段,女人临走时望了一眼门口的赫寂,趁他不注意,负耳过来,用轻轻的语音说了句悄悄话:
“小心一点,她很会蛊惑人心,你最好时刻提醒自己,她是个极度危险的猎食者,她不是你的同类。”
爱丽丝的小脑子里充满了疑惑,如果玻璃后面是个危险的东西,为什么派孱弱的自己来监视观察呢?不应该是赫寂那种壮汉,扛着枪来看押吗?
她动手翻了翻桌面上的东西,有一本写了一半的笔记,上面全是记录着单一的词汇:3号,监测对象坐了一天,没有动过,一句话也没说。4号同上。5号,中午,她翻了个身,好像笑了两声,也可能是哼唧……
光是从这本幼儿园风格笔记里,都能看出她的上一任过着多么无聊重复的生活,这些简单的文字里充斥着一股淡薄的绝望感。好在爱丽丝擅长自我安慰,她坐在工位上分析了一下自己的现状,除了这份重复性工作,似乎她也没有其它选择了,更不要说它也并不全是重复,还多了一份神秘的危险感。
这一天剩下的时光没有丝毫趣味可讲,百无聊赖地坐到了晚上,室内除了一只壁挂式时钟,能看时间外,就没有其它显示日夜的工具。监控室连接着一间狭小的卧室,里面也只有一张与囚犯同等待遇的行军床,一只小书架上,装满了过期的旧版杂质。
床头柜上摆着一盆已经死透透的植物,从它光秃的造型大致能分辨出是一株野草。爱丽丝盯着它,忽然生出种恐惧,连野草都没法存活的地方,她能活得下去吗?
卧室外突然传出哐当一声,小小的击打声。把安静了一整天的爱丽丝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要在屋里找点防身的武器,却奇异地发觉什么都没有。这个充满了高科技、被层层防守的囚室里,连一根金属棍都没有,到底谁才是被监禁的囚犯?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结果发现靠墙边的隔板打开,放着一只小餐盘,显然是有人送饭来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走过去看见白钢餐盘上有一坨稀烂的土豆泥,还有几块黄绿色菜花和一坨小圆面包。她又思考了一下,这到底是监狱餐还是员工餐。
总地来说,这一天实在算不上好,她孤独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感受着身下梆硬的床板,心里戚戚然孤冷凄清,翻了身艰难地睡了过去。
清早她很早就醒了,虽然没有丝毫初阳下的清爽,但是她依然振作了起来,决定将这一天过好。
首先,她又去同样的地方领到了早餐,这次餐盘里装的是一块白面包,一小袋密封的果酱,还有一杯味道奇奇怪怪的果汁。吃完后,她打开自己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了几条休息日回家要准备的东西:
“首先要多带零食,带很多,还要一罐速溶咖啡……”她边写边想,不知不觉写了一整页,抬头看看钟,发觉已经上午10点了。
“太好了,时间过得真快。”发出可悲的慨叹后,她又打开了工作笔记,然后开始观察玻璃窗。
跟昨天没有不同,里头更暗一些,装置布景完全没有改变。爱丽丝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那个被监禁的人藏在哪里呢?明明里头只有那么一点大,哪里有可能藏身的角落?
细细的惊恐感让她汗毛默默站立了起来,眼光在玻璃的另一面缓慢逡巡,另一种念头又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他们只说那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猎食者,好像从来没说过那是个人?
所以她是一个人的形状吗?
霎时想象力开始在脑中作祟,恐惧感完全攫取住了独身一人的爱丽丝。可悲的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子雄壮的人,已经开始在地下室里畏畏缩缩地发抖了。
忽然!她发现了一点端倪,在眼前隔着玻璃窗,一根立柱后面好像确实有东西,一只手露了出来。显然对方正依靠着立柱,遮住了全身大部分,那只手掌轻轻搁在地上,明显是个女性的手掌,白皙纤细,不像是经常劳作的模样。
她马上安稳了很多,又开始暗暗笑自己大惊小怪。那分明就是个人类而已,她到底在胡猜些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爱丽丝开始尽全力地给自己寻找乐趣,她把笔筒放到墙边的地面上,将所有笔杆一类的文具拿在手里,试着投掷进远处的笔筒里。要是进了一只记号笔,就在纸上记录一分;要是投进了一根细巧的铅笔,就记上2分。中午时统计总积分,如果比昨天高,就会欢欣鼓舞半天。
下午时,她会抽出一段时间仔细整理自己小本子上的名单,下次休假日要装备的东西已经列了好几张纸,大部分是杂志、书籍还有几盒桌游。她甚至想着,我现在有了这么多时间,不然自学一门语言好了,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起来。
傍晚吃饭时,她会自己编几段小故事,用来逗自己开心。
“圆面包先生来到了土豆泥沼泽,他拔出武器——一把小叉子,向着自己的宿敌……”她在餐盘里找了半天,用叉子插起一块菜花,然后自己用滑稽的腔调模拟出哀嚎,“啊!可恶,你竟然偷袭我!我受伤了……”
屋子里响起了轻轻的笑声,爱丽丝一愣,心里奇怪是谁在笑呢?
然后她迅速地一转身,直勾勾盯着身侧的玻璃窗。里头的人从来不发一声,害得她差点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待在这坐监牢里。
她赶紧丢了一切东西,急忙找出记录的簿子,在上面写下今天的内容:下午5点20分,被检测对象发出了一声轻笑,她好像挺开心的。
但是接下来又没有异常了,空间当中只剩下她自娱自乐自言自语的动静。
因为害怕时间长了,她恐会失去说话的能力,很多电视节目里都说过,长时间不说话会变抑郁,而且语言能力也会下降,爱丽丝开始话多了起来。她不单跟自己讲,还跟空气讲,跟玻璃墙另一面看不见的人类讲。
“晚安,我要去睡觉了。”晚上10点,爱丽丝心安理得地合上小本子,觉得今天又是圆满充实的一天。
刚迈开脚离开了一步,她猛地一兜转方向,又转回来冲着玻璃喊:“晚安,我要走了哟——我走了——唉,我又回来啦!”
无聊地玩了半天,爱丽丝把玻璃当做镜子,反射着自己的脸。她对着光滑镜面弯下腰,捧着脸颊呲着牙齿查看自己的齿缝,然后一站直,惊恐地看见了另一张脸出现在面前。
“啊——”爱丽丝被吓得往后栽倒,跌在地上,用两只手掌往后咕涌,宛如一只大爬虫。
“你、你你——”
那个人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她面貌秀美,轮廓柔和,右眼眶上有一枚红色的图案,妆点得整个人邪异了几分。
“我以为,你等不到我说一句晚安就不走了。”
爱丽丝第一次听到她讲话,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连嘴唇都僵硬了,“我不知道你是活的……不对,我不知道你还能说话,也不对……我我……”
“我叫姽婳。”对方又说了一句,平淡地问,“你叫什么?”
“爱丽丝……”嗫喏地答了一句,她疑惑地歪过头,上下打量了一圈对象,“你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女人,哦不对,是个长得蛮好看的女人,你为什么被关在这个鬼地方?”
“因为——我很擅长编故事。”姽婳半真半假地说。
“什么嘛……”觉得对方只是在逗自己玩,爱丽丝不满地撅起嘴,“不想说就算了。”
她要返回小房间,又感觉就这么走了有点失礼,于是尴尬地问:“要不要我把床搬出来陪你睡?”
姽婳一挑眉,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讲,“赫寂有没有叮嘱过你,我是个危险人物,别跟我讲话?”
“有啊。”爱丽丝点点头,“但是你被困在玻璃后面,还能怎么样?”
姽婳笑了,“之前负责看守的人都是和赫寂一样的退伍老兵,他们普遍粗鲁且傲气,并不把我放在眼里,有些人还想进来动手动脚,最后都死得很惨。于是后来赫寂就尝试着换成年轻的女人来,这样我就比较平静,很久没有再发生流血事件了。”
爱丽丝听了这些过往,竟然没有害怕,反而偏了重点,“那是他们不对,就算是囚犯也有人权的。”
姽婳斜着眼睛瞟了瞟她,忽然一转身,“睡你的觉去吧,晚安。”
不知道哪里说的不对,爱丽丝摸摸鼻子。这个夜晚大概是这一段时间……不对,应该说是她前半辈子最奇妙的一夜了,爱丽丝躺在自己逼仄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以至于不到6点钟就醒了,蹦起来就出了卧室,又跑到玻璃窗前凑近脸往里面张望。
“姽婳,你还在吗?”
半天,里面传出一个无奈的声音,“不在这我还能去哪?”
想想也对,爱丽丝决定表现得聪明一些,她要先彰显自己的好意,来拉近双方的距离,于是把装早餐的餐盘提到窗口边,小心地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送饭给你?”
姽婳懒洋洋地回答:“因为赫寂弱智地妄图饿死我。”
爱丽丝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半天,“他、他为什么……呃,你为什么不会被饿死呢?”
姽婳那种半死不活的腔调又响了,“就像鳄鱼,可以一动不动趴在烂泥里几个月不用吃东西,我的原型就是那种东西。”
“我可以分你一点。”虽然没听懂,爱丽丝还是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的善意,她拿起小面包,作势要分一半给对方。
姽婳正坐在床边,两腿分开,两手自然垂在腿间,眼光沉没在阴影当中,忽然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在饮食上苛待你,只给这么一点饿不死的食物吗?”
爱丽丝怔愣一下,“这算是苛待吗?我觉得还好吧,我之前的工作场所提供的伙食也差不多。”
“……算了。”姽婳沉默下来。
这下爱丽丝就难受了,她撒娇着央求,“说嘛,你原本想说什么?不说出来你不会很难受吗?”
“因为他们怕你会把食物分给我,或者怕我抢那点猫食。”姽婳懒散无奈地说,“就像我刚才说的,赫寂做梦都想秘密解决掉我,如果可以饿死我当然最好了。”
“……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好像整个世界都要置你于死地?”
姽婳盘算了两秒,提出一个倡议,“待得很无聊吧?想不想去其它世界看一看?”
“什么叫去其它世界?”
姽婳伸手进口袋,掏出一个……好像小玩具的东西,她拧了两圈发条,将一只手贴在玻璃上,“把你的手也贴上来。”
爱丽丝迟疑着伸手,将自己比对方少了几公分的小短手隔着一层厚重玻璃,与姽婳的手掌轮廓相合。
眼前闪烁过刺亮的白光,莫名的摇晃让她瞬间有些头昏眼花,差点原地坐倒。等到一切再清晰起来时,爱丽丝惊奇地发现周围的景观已经完全变了,再也不是阴暗的地下监狱了,而是一片开阔的水域,浅浅的水泽池塘,生长着一丛丛毛茸茸的芦苇杆,天光恬淡,辐散着和暖的阳光,日头是一团圆滑可爱的橙黄色小团子。
爱丽丝一时惊呆了,“这、这给我干到哪来了?这里还是国内吗?”
姽婳就站在身侧,现在没有玻璃墙的阻隔了,能更清晰地看到她全部的细节。她是个颀长挺拔的女人,身量中等偏高,可以说是个美人,但举手投足的气质英朗硬挺,有种少年气。她手里还抓着那个小玩具,默默揣进了自己口袋里,将两手都搁在口袋,遥遥望着远处的芦苇荡。
“这里是我尝试着架构的一个小世界,非常小。以前有人教给过我怎么样创建一个世界,但是那时候我没有什么时间去尝试。现在成了一个囚犯,左右也没有别的事可干,我就把这些知识捡起来试一试。”
爱丽丝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哇——你、你随手就能造一个世界出来,那、那你是一个超级厉害的人才啊!为什么赫寂不求着你加入战略远端开发部,还要幽禁你呢?”
姽婳幽默地回答:“因为我随手也能毁掉一个世界,包括我们的世界,赫寂他们当然很忌惮我了。”
爱丽丝并没多在意,“你怎么可能毁掉世界呢?那你去哪啊。”
姽婳的幽默感加深了,“怎么不可能?有人想死,想结束自己,那毁掉世界又算什么?”
现在,爱丽丝的笑容没了。她意识到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她说的都是真话。
这次偷偷的外出,给爱丽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时间新岗位带给了她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每天的日子一点都不难熬了,反而充满了新奇和刺激,她经常央求着姽婳,再带她到不同的世界去玩一玩。
“你能创造有生命的世界吗?不是那种植物,是小动物,人可以吗?你也能造出人来吗?”
看见她兴奋地贴在玻璃上,姽婳闲适地仰躺在小床上,眼睛直直望着上方,漫不经心地答:“可以,但是没必要,会喘气有心跳和思想的生物太麻烦了,还是花花草草更可爱。”
爱丽丝在另一端惊叹不已,这些天来她已经习惯了提供充沛的情绪价值,“你连人也可以创造,那你不是跟神一样!太伟大了!咳咳——”
可能是吹得太用力了,她连连咳嗽了几声。姽婳微微低头,瞟着她的方向,深看了几眼。
“没事,我有点累了,我今天得早点回去睡了。”蔫哒哒地跟姽婳挥了挥手,爱丽丝怏怏进了小卧室,窝进那张不太舒服的行军床上,心里却在期待明天的冒险。
但是清早醒来时,精神不仅没有变好,状态还反而更差了。她觉得喉咙肿痛,眼睛也睁不开,皮肤下有一种莫名的肿痛感在隐隐发作,有点像一场重感冒欲待侵袭。
进了卫生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爱丽丝惊了几秒。那双眼睛跟兔子的一样,又红又肿,仿佛昨夜痛哭了一整晚。眼角堆积着一层已经干硬的分泌物,整个人憔悴得不行。
“我好像感冒了姽婳……”一出了房间,爱丽丝用极其嘶哑的嗓子说。
姽婳当然看见了,她仔细凝视了片刻,坐实了昨晚的猜测,“这不是感冒,你感染了副本世界里的粘液病。上面楼层一定是有人误入了魔幻副本的深红**巢穴,把传染病菌带出来了。”
爱丽丝头昏脑涨,有听没有懂,软绵绵滑坐在地上,吸着鼻子还在安慰自己,“没事的,我经常感冒,挺几天就好了。还有几天就到了我休息的日子了,我可以出去买点感冒药。”
姽婳摇摇头,“凭你那个小身板是挺不过去的,不单是你,要是他们不尽快做出妥善应对,整座城市都要展开一场对抗粘液病的战斗了。”
果然被她说对了,只过了一天,爱丽丝的症状已经相当严重,她鼻水浓重,吸溜揩拭个不停。全身的皮肤变成了红肿滚烫的状态,四肢浮肿,感觉自己成了一条被滚水沸煮的胖头鱼。更糟糕的是,她开始流淌积液,从毛孔和五官中不停滴坠,头痛欲裂当中,一种念头开始占据思维高地: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看见她趴在桌面上痛哭不止,姽婳终于不能沉默下去,“你的入职培训里没有紧急情况下怎么办吗?”
爱丽丝撑着脑壳费劲思索着,“我就……没有入职培训,嘤嘤嘤……我要死在这里了……”
姽婳又叹了口气,“墙上有个通话机,我之前看到你的上一任用过。”
爱丽丝仿佛得到了一线光明,挣扎起挪动过去,摸索到了那个方盒子,拿起沉重的话筒,对着另一头嘶喊:“救命!救救我!我生病了。”
信号非常差,也可能只是声音质量差,对面过了很久才有人应答,对方很不友好,态度奇差,粗声粗气地说:“哪个部门的?找谁?”
爱丽丝顾不上程序和礼貌问题,径直扯着喉咙大喊:“我是地下监狱的人,我生病了!拜托,找个人来放我出去!不然我会死的!”
那个冷血的接线员一点也没有同情心,依然冷冰冰地说:“找你的上级,这条线路只负责汇报紧急事件。”
嘟嘟的声响敲击着爱丽丝空洞的心,让她品尝着绝望的具体滋味。她像只木偶一样将话筒按回方盒子上,麻木地转过身,开始了一种病态的自我安慰,“我是个小人物,一向都是这样,我不被人注意,没什么价值,每次都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个……”
姽婳抬手揉着额心,被她放弃的速度之快无语了半天,“……你在说的东西是你的性命,对于你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你怎么能云淡风轻得起来?”
到了傍晚时,情况更坏了,爱丽丝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背对着玻璃墙,气喘吁吁地依靠着玻璃,一层湿黏黏的红色粘液已经在躯壳下积聚了一滩,仿佛她正在融化一样。眼泪也已经哭干了,她有出气没入气地开启了交代遗言模式:
“我不行了……没、没关系……反正这几天挺、挺高兴的,已经……已经够了……”
姽婳只剩下头痛,她站在玻璃对面,朝下俯视着病言病语的病患,“粘液病虽然麻烦,但不是什么致命的疾病,没有必要这样。”
“不用……再安慰我了……”
看到她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姽婳又叹了口气,微蹲下身,屈指敲了敲玻璃,“听我说,一会儿我会打破玻璃,引发警报系统,外面的警卫小队会冲进来,你趁乱跑出去,上10楼后勤处找一个叫沈连城的人,他会给你药的。”
爱丽丝强自打起精神,又生出了一线希望,“真的可以吗?我、我一个人能上楼吗?”
“……就是跑两步,坐个电梯,到底有什么难度?”
爱丽丝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扶着玻璃站起身,滚烫的躯壳走到了一边靠着墙壁,冲着姽婳努力点了点头,“说的对,没有什么难的,我要为了自己拼一次……”
姽婳跟她眼光示意了一下,举手攥拳,猛一击凿破了防弹玻璃。这层厚重的玻璃墙跟黏糖一般,没有清脆地爆开,而是蛛网般裂成整片,姽婳又补了一脚,将不再清晰的墙面撕开。
警报声炸裂地爆响,宛如谋杀般尖叫。很快外间就传来一系列暴动声,闸门被飞速开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卫冲进了检查房间,看见姽婳暴露在外,所有人都在惊恐地大吼,狭小的空间里乱成一锅粥了。
“她出来了!最高警报!快申请支援!”
“什么情况?快上束缚器!”
“颈环对她没用!你忘了吗?”
在周围乱糟糟的尖叫和枪声里,爱丽丝爬过战场,从洞开的闸门跑了出来,也顾不上头顶停驻的激光射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穿过了地下室,冲进了电梯,猛一敲按键,焦急地盯着楼层显示面板,心跳得快要休克了。
一到了10楼,她在门打开的瞬间就狼狈地冲出去,对着外面大喊:“沈连城!哪一个是沈连城?”
安静的办公室里,霎时无数眼光调转过来,震惊地看着一个小姑娘浑身通红,痛哭流涕地冲过了走道。那些原本在敲击键盘的文员都停止了动作,双手悬空,面无表情凝视着一个方向。
一个衬衫平整,系着灰蓝色领带的青年举着咖啡杯转过身,他有一头褐色羊毛卷,默默把嘴里的咖啡咽下去,悠然地放下杯子,挂起职业性的假笑,“您好,我就是沈连城,后勤处的负责人,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爱丽丝扑到他的桌子上,立马留下了一滩浅红的粘液,她哭着大喊:“姽婳让你救救我!”
沈连城刚把飞溅到自己脸上的几滴液体揩拭掉,忽然听到了姽婳的名字,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哼哼低笑了起来,“还说什么放我自由,有了事还不是要来使唤我……”
爱丽丝以为自己得了非常严重的病,结果沈连城只是拿出一枚圆溜溜的深红小药丸,塞进她的嘴巴里。两个人现在独处一室,是他的私人办公室,环境明朗,阳光灿烂,音响播放着一首清新的古典乐。
只过了片刻,她竟然就好多了,那种由内散发的炙热肿胀马上减轻了很多,爱丽丝啧啧称奇。
“粘液病本来就不算是多么严重的疾病,算是异世界的重感冒而已。”沈连城耸耸肩,随口解释,“只是在我们的世界很少见,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而且那些穿越者普遍身强体壮得离谱,过去从来没人在意过粘液病,直到异世界旅游行业启动,这些病菌才成为问题。”
爱丽丝坐起身,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姽婳!她为了救我打破了监狱的玻璃,那些人会把她怎么样?他们会伤害她的!”
沈连城没忍住喷笑出来,“放心吧,她没事,倒是那些警卫可惨了。”
身体上的感觉好了一些,爱丽丝就再也歇不住,焦急地想要返回。沈连城没阻拦,而是交给她一件东西,“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姽婳,正好你来了一趟,不需要我费劲想办法给她了。”
那是一件……形状宛如心脏的小物件,遍布着金属光泽,小巧剔透。
“这是什么?”
沈连城直接塞进她的口袋,“不该问的别问,说了你也不懂。”
回到地下监狱层,一切混乱已经结束,爱丽丝看见了迎面而来的警卫小队,全部人都鼻青脸肿的,还有几个人捂着骨折的肢体,正在走廊外接受治疗。
赫寂已经抵达,他脸色极其难看,见了爱丽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喝,“你跑哪去了?姽婳越狱了你为什么不报告?!这是渎职,我现在就应该开除你!”
经过这一遭,爱丽丝竟然神奇地生出一些勇气,她挺起胸膛,并不胆怯,而是理直气壮地说:“我汇报了,话机对面的人不理我,还把电话挂了。”
“是吗?”赫寂半信半疑,他取出对讲机,跟另一头的某个人鸡同鸭讲地交流了半天,最后含糊地结束了对话。
“行吧,再给你一个机会,下次再出差错,你就给我滚蛋!”
爱丽丝回到了自己的小空间,玻璃墙已经被更换好了,姽婳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坐在小床上,曲起一条腿,手放置在膝盖上。
爱丽丝忧心忡忡地贴着玻璃问:“你受伤了吗姽婳?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空气中响起一声幽默的嗤笑,她靠着墙,扬起下颌,潇洒地回答:“没有,我们有点小摩擦,但是友好‘交流’了几下,他们马上就冷静了。”
爱丽丝感动得无以复加,泪涟涟地感叹,“从来没有人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你对我真好!”
姽婳被她夸得有点尴尬,“我没做什么,我就不懂了,我这个孤家寡人尚且有过伙伴的帮助,你这个普通人,有亲人有朋友,还有正常的生活,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感动成这个德行?”
爱丽丝哭够了,收敛了自己过分外放的情感,又感觉到了羞赧。她不好意思地埋低头,交叉着脚尖,轻点着地面,“今天太晚了,我、我要回去睡觉了,晚安,姽婳。”
看见她用一种别扭而娇俏的姿势跑进了卧室,姽婳无言地收回视线,躺回了小床上,心里没有多在意。
但爱丽丝没有立马入睡,今天的经历太刺激,也太激烈了。将她过去平淡无趣的生活彻底撕裂开,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感知,自己已经不同于昨天的爱丽丝了。
她兴奋地展开小本子,在写了大半本的纸页上开始写:
姽婳是我见过最强大、最优雅、最漂亮的人,不对……应该说她是个神祇化身,她能做成世界上任何的事。和她在一起最安全,最开心。虽然我今天吃足了苦头,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刻,我这么幸福过,因为她把我从一个最底层的弱者,变成了更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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