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不避剑光，蛇尾蛮横扫过湖堤，掀翻一排排木舟与青柳，它卷起尾部触及到的人群，扔向空中，又在他们落地前击球般扫去，身子划过空气时的破风声犹如闷雷，却是朝着袁清蕴而来。
百姓哭喊求救声和不断逼近的破风声一齐传入袁清蕴耳中，他咬咬牙，调转长剑方向，对着蛇尾方向用力一掷，借着这股推力拎起最近两人的衣领，止住了下落的趋势。前方还有几人在下坠，他分身乏术，只能用灵气护住对方的身体。
夙槐抓住袁清蕴的这刻分神，操控蛇妖打飞长剑的同时一口将空中另外几人吞入腹中，不似她自己进食时还保留着咀嚼习惯，蛇妖身子轻弯，将刚刚入口的东西直接消化掉了。
长剑离手，符咒无用，此时的袁清蕴就是她盘中一头待宰的羔羊。
夙槐毫不犹豫，一边指挥蛇妖朝袁清蕴不间断的袭击，一边凝聚内力于手中。她的双眸中映照出那道白色身影，圆润的眼瞳在一瞬间化作了妖冶的竖瞳。
就是此刻！
妖气和鬼气混合着一起极为快速地奔向空中的青年，空气中出现肉眼不可察觉的扭曲。
无人在意的角落倏地传来一道摇铃声，一道身影从阴影中显现。
夙槐脸色陡然一变，鬼气散去后的攻击同样被来人扔符制止，燃烧的符咒化作灰烬飞扬至她眼前，而后又飘散开。
摇铃声愈发猛烈，声声入耳，如同催促。
足有一人半身那么大的铃铛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头打在蛇妖身上，周身围绕的红金色文字化作锁链，将其牢牢捆住。
蛇妖长长嘶鸣一声，倒在地上，掀起浪潮似的尘土。
“师兄？”
抬手接住男子扔来的剑，袁清蕴反身躲开蛇妖喷射而出的毒液，眉目间倦色褪去。
周星罗眼下还泛着青色，他甫一醒来就得知了城郊蛇妖现身的事，担心师弟一人无法应付，于是先一步于叶迢迢赶到了这里。
蛇妖虽被捆住，但凶性不减分毫。他巨大的身躯在地面上不住扭动，尖牙射出的毒液腐蚀沾染到的全部，那被蚀空的地方缓缓升起一股不详的青烟，随风飘散。
袁清蕴长剑一挥，砍下它的两颗尖牙，用周星罗递来的符咒定住了它的嘴。
注视一切的夙槐因计划的又一次失败而沉了脸色，蛇妖只是她妖气所化，又有天然的法器克制，终究敌不过周星罗这样的修士。
“别怕，苏二小姐，那蛇妖已被制伏，再伤不了你一根手指。”宋隽行凑过来，安慰道，“就算它能挣脱束缚，有我在，也会护住你的。”
夙槐有气无力的扬起一点笑容，敷衍极了。入水后肉身的疼痛与摇铃时魂魄的不稳让她实在没有心思再去应付他人。
那方周星罗束紧蛇身，脚下阴阳八卦阵法初现，随着白衣青年举剑刺入妖蛇七寸之中，一声尖利的嘶鸣刺痛在场众人的双耳，八卦阵内光芒一闪，庞然大物顿时化作一阵白烟，飞上云端。
一切已尘埃落定，夙槐悄悄抬手，收回那缕遗留的妖气。
她躺在惊蛰怀中，长长的睫羽落下一片阴影。
周星罗既然能出现在这里，那她交予末伏的事必然已经失败，但究竟是否败露还不得而知。
宋隽行的小厮迟迟赶到，看见宋隽行无事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三公子今日还是早些回去吧，大公子已经在等着了。”
“糟了！”宋隽行哀嚎一声：“你怎么何事都要同大哥讲，谁才是你的主子？”
小厮环着手站在一旁，没有接他的话。
宋隽行看了眼夙槐，转换了面孔，想起她在湖中受的伤，殷切地问：“苏二小姐不若就先搭乘我的马车回府，身子要紧。”
确实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为了减小怀疑，她手上的伤口是下了狠劲去咬的，如今还隔着碎布向外流渗着血。
“劳烦宋公子了。”她扶着宋隽行的手站起身，步伐虚浮，身子轻晃着，弱柳扶风般。
惊蛰看向不远处师兄弟二人，身子虽是不发抖，说起话来还是磕磕绊绊：“小……小姐，不……喊上仙师他……他们吗？”
袁清蕴他们似乎对这蛇妖有些疑惑，还站在原处讨论着什么。
“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叶仙师没在此处，想必还在赶来的路上。”夙槐摇摇头，收回手。
宋隽行领着夙槐走向马车，笑容刚浮上脸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呼声，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袁清蕴擦去剑上的血痕，收进剑鞘中，快步追上几人的步伐。
“苏小姐，我同你们一起回府。”他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递给夙槐：“师兄担心会有人受伤，出门前特意带上的。”
夙槐接过丹药，手指一瞬擦过袁清蕴指尖，冰冷的温度和瓷瓶相差无几。
“周仙长不回去么？”她随口一问。
妖气已被收回至体内，这附近什么东西都不会留下，饶是周星罗也调查不出什么。
面前的青年垂下眼，道：“师兄要留在此处替受伤的百姓疗伤。”
他顿了顿，看向夙槐受伤的手，抿唇：“苏小姐的伤口也需注意，或许有蛇妖残留的妖力或毒液。”
不止如此，周星罗怀疑今日出现的蛇妖和苏府以及破庙的蛇妖有关联，让袁清蕴回府仔细探查是否还有遗漏。
“……还有府中名为末伏的丫鬟，她有些古怪。”
男子似乎还想告诉他些什么，又摇摇头：“这仅是我的猜测，你可从她或其身边人入手。”
袁清蕴没把这些告知夙槐，将疑虑藏进腹中。
被强行打断与夙槐的独处，宋隽行看男子越发不顺眼，他一伸手，从小厮处拿到折扇扇起风来。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真是不巧了这位公子，我家马车只能容得下两人。”
“苏二小姐有伤在身，还是赶快医治为好。”
袁清蕴顺着宋隽行的话点点头，面色温和：“确实耽误不得，谢宋公子体谅。”
他朝对方轻轻拱手，在对方反应过来前跟在夙槐身后上了车。
“劳请快些。”他敲敲车窗，冲着外面车夫道。
车夫牵着缰绳，对上主人家气急的脸，一时不知该不该走。
宋隽行被将了一军，望着车窗中透出的身影低声骂了一句。
念及夙槐伤口，也忧心真如袁清蕴所说那样伤及夙槐身体，他眉头深深拧住，不情不愿地挥手放行。
湿透的外披已经不能再披，可其他的衣裳却是在回府前都脱不得的，夙槐身子微微蜷缩在马车一角，有些发颤。
好在是春日，马车中的手炉未来得及收走，袁清蕴找出木炭，放进手炉中。
他手覆在铜底，催动内力点燃其中炭火，随后隔着布包将其递给少女。
夙槐抬眼，轻声道了声谢后双手抱住了手炉。她闭了闭眼，烤去面上残留的水汽，白玉面容上总算出现了点血气。
车中二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夙槐静静靠在车角，呼吸浅浅。脑中开始盘算着之后的计划。
既然周星罗除不掉，那她也不必同他死磕到底，她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向袁清蕴腰上的香囊。
只要在阵法成型的这两个月中，望月门三人乖乖呆着就行。
马车忽地颠簸一下，夙槐脑袋碰在车窗框上，声响不大，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却让她瞥到了那窗帘上的“宋”字。
脑中闪过宋隽行的脸，她眉头不明显的轻蹙。
她还记得对方说是青州知府之子，还能在江州城有自己的府邸与仆从。但在之前，夙槐从未听说城中有这号人物。
如果不是刚好在她被认回苏家的这五年举家迁居，便是来江州城的这几日便打点好了一切。
忆起宋隽行意味不明的那些话，她眉头越皱越深，既是与自己有关，为何苏夫人在见宋大公子后却闭口不提。
还有苏老爷回府一事，她前去询问时，何蓉难得的岔开话题，只说确有此事。
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慢慢失控。
夙槐捂住头，听着逐渐缓下来的车辕声，手指轻敲手炉。
“阿槐！”
她刚一踩着脚凳走下马车，早早等候的苏夫人就急急迎了上来，双手拿过丫鬟手上的厚披肩照着夙槐的脑袋上就拢了下去。
她的面色比起夙槐也不相上下，没有一丝血色。
“快些进来，让阿娘仔细瞧瞧有没有事。”何蓉急得快要落下泪来，她握着绢帕为少女擦去发丝上的水滴，拉住夙槐的手走进最近的偏房中换下湿透的衣裳。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分去半点眼神给后面的袁清蕴。
婢子们早得了吩咐，提前候在了房中。
点火炉的点火炉，替夙槐擦发的擦发，屋中每人都有条不紊的做着安排好的事。何蓉捏住她冰凉的手，嘴唇嗫嚅着，语未出泪先落。
“阿娘……”夙槐咳嗽着，认错般喊了苏夫人一声。
何蓉却用绢帕拭去眼泪，她拍拍夙槐的手，道：“阿娘无事，只是有些事需同外面袁仙师商量。你在此处好好待着。”
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眉眼中却满是悲伤与不安。
像哄小孩一样，何蓉摸摸夙槐的脸，眼角泛红，语气温柔的不像话：“阿娘马上就回来，马上。”
夙槐注视着何蓉的眼，那里面有她又不是她。
“好，我等阿娘回来。”
夙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对此视而不见，她用脸蹭蹭苏夫人的手，按照女人的心意回复着。
袖中的灵蛇焦躁不安，甚至咬上了夙槐的手，血珠与伤口流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滴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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