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上正中,冬风却依旧喧嚣。
百十个在西巷附近的大夫、医者皆被紧急请进江府。
方圆十里外,所有外人不得再靠近。
提督手下的西北军将整个江府牢牢围住,连只鸟雀也飞不出去。
一个时辰之后,在百名医者提着脑袋拼死拼活地抢救之下,提督终于转危为安。
只是提督此番中毒,到底是元气大伤,如今将将醒转,更是连话也说不出。
江家一家此时被押在房内,只等提督一声令下,就当场人头落地。
而那个先前求饶的侍女,根本没有被宽恕的余地,早就被不声不响处决了。
提督身边的一名近卫将江父押过来,俯身问提督:“大人,此人如何发落?”
提督扬了扬手,想开口但是发不出声。
江书棠的心寒了半截。
没想到她千算万算,事事周全,却算不到意外能出在自己爹身上。
“爹!”她愤怒异常,厉声询问:“那毒药到底是何时何人放入酒中的,你还不清楚吗?”
从头到尾,那酒就他一个人碰过,甚至另外一个碰过的侍女也已经被当场斩杀了。
“我……”江父支吾了半晌,目光闪烁,也是哭哭啼啼:“我……确实不知道啊!能否请大人饶我一命?小人定当查出那背后下毒之人!”
见他还不肯坦白,江书棠气的咬牙。武将是这么好糊弄的吗?她爹怎么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果然,近卫此时也没了脾气,见提督做了个手势,当下挥刀将江父砍了。
江书棠与母亲抱在一起,被这一幕血腥恐怖的场面吓的无声地落泪。
两人来自现代,哪里见过这人命如草芥的年代?
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底是没法子了。
却听外间一阵闹哄,一个身披翻耳兜鍪和细鳞甲的将士闯了进来。
“大人!驿站来急报!”他伏到提督耳侧,声音却被江书棠听了个清楚:“户部尚书突至营中,手拿圣旨,声称奉命彻查无羁营盗粮之事。”
提督脸上的肿胀还未消退,强睁了一只眼,哑着声道:“回去。”
众兵士将他扶起,军容整肃地为其宽衣。
“大人,这两个家眷作何处置?”近卫将江书棠和母亲扣住,按在地上。
“杀。”提督连眼神都没有给过来,看向近卫:“下毒之人,给我查清楚,这类事,我不希望能有第二次。”
近卫连连点头称是,边将刀挥向江书棠。
“等等,”江书棠一把用手握住即将下落的刀柄,刹那间鲜血淋漓。
“我可以帮你找到凶手。”江书棠生理性地颤抖着,分不清是疼痛还是害怕,但是却仍旧泪眼朦胧又倔强地看向提督,终于分得了他一个视线。
“我父亲不是凶手,您想必也清楚的很。但是真正的幕后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您是贵人,这风险太大了。我知道您的将士将江府都封了,眼下凶手就在府中,但是全府上下百余口人,您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毫无缘由地尽数杀之。但只要您给我两天时间,我必定找出凶手!”
提督略一思忖,又瞧了她两眼:“两天,我要看到结果。”
江书棠连连点头。
府中的众军随着提督退去,留下几个近卫跟在江书棠身边,一则看管,二则配合她查案。
江书棠来到酒窖,取出江父的钥匙打开。
酒窖分为两层,一边是酿酒酒窖,一边是储酒酒窖。而江书棠要去的就是储酒酒窖。
陈旧的老木门打开,窖中常年挂着夜明珠泛出点点细光。
由于不点明火,如今江书棠进来,也是适应了许久。
成酒都摆放十分整齐,看不出来异常。
江书棠仔细嗅着空气中的气味。这酒窖很少通风,如果其中藏了毒药,她不可能闻不出来。
可是她细闻到糯米、红曲、酒糟和酒封的陶土香之外,其余真的什么也没有。
她又走至陈酒陈列处,先前给提督的酒就是来自此处。
可是所有的酒酒封尚且完好,显然并没有被动过手脚。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摇了摇头,脸色不虞地出去,却被跟随的近卫一把拉住:“这就查完了?你这小娘子莫非当这是玩笑?我可跟你说,两天之后,你要是没有找出真凶,可是要掉脑袋的!”
江书棠从拉扯中逃脱,蔫了不少,道:“我知道。我已经查过了,这里确实没有毒药,我想再去看看案发现场,麻烦两位大人带我前去。”
另一个近卫看了她一眼道:“带你去没问题,只是你要清楚,你母亲还关押在后院,你休要耍小聪明意图逃跑。方圆十里皆是我们的人,你跑不掉的。”
江书棠只能哭唧唧装柔弱,看向他们:“我没有想要逃跑,我是真心有法子破案的,求两位大人给我行个方便。父亲惨死,我也要为他求个公道。”
两人这才缓了缓语气:“行了,走吧。”
案发现场的酒盏和酒罐一丝未动,刚一靠近,江书棠就闻到一阵苦杏味。
她略一皱眉,问周围两个近卫:“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两人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这里不就是酒味?而且通着风,也散的差不多了。”
江书棠心知这是她绝对嗅觉下闻到的毒药气味,当下隐而不发。
只仔细将酒罐来回闻了一下,找到了毒药真正涂抹的位置。
原来,这毒药果然并非藏于酒中,而是直接涂于封口。
那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触红曲酒罐的,除了她的父亲,也就剩一个人了。
“我找到凶手了,现下要去药房确认下毒药的品类,还请两位大人帮忙。”她躬身行礼,倒是把两个壮汉臊的脸红。
只是两人都十分惊讶,她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这样看一看,嗅一嗅就找到凶手?
江书棠在两个近卫略有迟疑的眼神下,带着他们往东巷而去,却被门口守卫拦住:“站住,往哪里去?提督吩咐,在抓住凶手之前,不允许出门!”
“提督大人吩咐过,让她找出凶手。”近卫解释道。
守卫见自己人这样说,才放了人。
来到药房,江书棠让店家把近期购买毒药的名册都翻了出来。
由于毒药的购买剂量有限且严格控制,所以通通会详细记录在册。
先前江父将那个女人称呼为曼娘,江书棠就从二月前翻起,果然找到了名为姜曼的购买鹤顶红的记录。
一共分为三次,最近一次就在前日。
三次的剂量合起来,足以毒死一头牛。
江书棠闭了眼,原来这女人靠近她爹就是为了借刀杀人。
可怜她老爹,还满心以为遇到了另一个真爱。
她一指账册姓名,告知近卫:“凶手我确认了,如今她应该尚在府中。现在请两位带我去找提督大人,我要当面告知。”
近卫这才防备了起来,道:“这不合规矩,你直接告知我们,我们可以向上汇报。”
“我只答应把凶手告知提督,没有义务告知你们。”江书棠把册本合上,径直往前走。
两个近卫见她突然又换了副面孔,为难了片刻,终于还是妥协了。
……
提督的驿站远在北边,军马相及,日落影盖如同明镜。
这浑浑噩噩的一日,终于可以过去。
许是提督大人也十分焦急那个真正的凶手,几乎是通报了片刻,就允许了江书棠进了屋。
江书棠抬脚进屋的时候恰有一男子起身准备离开,其人清风朗月,身材高挑,颜若渥丹,皎如玉树,端的是一副好颜色。
“尚书大人慢走,如您还有其他线索,且依旧怀疑到聂某头上,聂某自当依旧扫榻相迎,全力配合调查。”提督站起身送人,目光凌厉地看向那长相俊美的男子:“在那之前,温大人身为客人,连被茶也不喝,倒是有些不给聂某面子了。”
“温某来了许久,与聂大人相谈甚欢,临了告辞,确实是忘了饮茶,十分抱歉。”他手中轻端茶盏,正要作饮。
江书棠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酸苦味,心下一惊。
她装作慌乱之下没看到门槛,然后一脚磕了上去,另外的左脚绊了右脚摔了进来,直直扑入了男子的怀中,将他手中的一盏茶掀翻了个透。
“对……对不起!”江书棠闹了个大红脸,匆忙从他怀中离开,结结巴巴地道歉道,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提督大人:“要不,我给这位大人再倒一杯?”
聂政廉皱了皱眉,当下来了别人,也就没有了动温庭晏的心思。
他挥了挥手,道:“罢了,温大人一路好走。”
江书棠再次对男人道歉:“实在对不住!”
温庭晏打量了江书棠一眼,倒是十分有涵养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水渍,用一方帕子将茶水轻轻揩开,却也擦不干净。他淡淡道了声:“无妨。”就狼狈地告辞离开。
提督见他一身窘困的模样,露出些讥讽的笑容,心情似乎好了些许,看向江书棠时反而没有十分不虞,只是略有怒色:“这才几个时辰的工夫,你又有什么花样?”
“我已经找到了妄图毒害您的凶手。”江书棠将借来的账册献上,又低头行了个大礼:“希望提督大人饶江家人一命。”
提督见她办案如此迅速,心中震惊,果然歇了怒气去看向账册中被圈出的那个红名。
他对于“姜曼”两个字不可谓不熟悉,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她。”
江书棠暗自思忖,这女子,果然是他的熟人。
而且观这提督大人的态度,他应当对这个结果还十分惊喜和满意。
“她与我父亲应当是在京城结识的,得知父亲拜入您门下之后,便哄了我父亲带她回江南来,成了我父亲的二房。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偷偷地购买毒药,直到前几日凑够了剂量,又恰逢您前来,这才下手。”江书棠战战兢兢地躬着身,却被一双手缓缓扶起:“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你放心,江家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会让你父亲枉死。从此之后,你江家家业就在我聂政廉门下。”
江书棠这才知道这提督名为聂政廉,得了他一句允诺,江家就算达不到全盛,也不至于过的太难看。
她慌忙跪下谢恩。
出了驿站,江书棠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这一日,太过惊险刺激,让她恍若做梦,也让她真正感受到了古代权势的威严。
一个一品大官,左右人的生死,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只是可惜她刚拥有的便宜爹也丢了命。在当家之主都没了的江家,于这封建的古代而言,可谓是倒了一半。
临近夜晚,天高夜气凄。四邻农家的炊烟香气将江书棠的思绪拉回正轨。
这才想到她得赶紧回家,母亲现在还被扣押着,难免不会受欺负。
走过驿站的拐角处却听闻一道清润的声音正对她发问:“方才,是你救了我?”
江书棠转头,见到先前那个被她“意外”救下来的男子就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只是穿上了大髦,而他的边上还站了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
江书棠不愿意多说,就避开了他的视线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杯茶里有毒,我知道。”他的声音淡淡的,琥珀色的瞳孔紧紧盯着江书棠,“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有毒,我就是进门的时候太紧张了,不小心摔跤了罢了。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夜风袭来,瑟瑟阑珊,江书棠将衣衫拢了拢,又将脖子上的狐裘裹好。
因着摸不清眼前男子的身份,只打算匆匆敷衍地解释一番,就直接告辞。
“聂政廉此人,不堪投靠。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选择他并不明智。”男人往前一步,与江书棠靠近了些,倒是帮她挡住了些寒风。
江书棠一愣怔,她何尝不知道聂政廉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眼下她的手中并没有别的底牌,她别无选择。
“我现在能做的不多,却能给你一个机会。”他朝后示意,便见身后的小厮取出一张名帖来,递给江书棠。
小厮解释道:“这是县令家中幼子百日宴的名帖,到时会有许多达官贵人、名流富商到现场,只要你借这这机缘认识些人脉,拿下了你家酒业的生意合作,以后的路就好走的多了。”
江书棠的眼色警惕了起来,既然他们知道自己是谁,那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是谁,究竟为什么要帮我?”
“与其说帮你,倒不如说帮我自己。”男人指了指自己,轻笑道:“如你所见,我与聂政廉算的上是敌对关系,至少目前是。你与他来往,却依旧能救下我,显然你与他不同。既然如此,不如与我合作。作为交换,我也会给你江家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江书棠听完气笑了,这古代人一个个的都不做人,把她当纯工具使唤是吧。“你凭什么有资格说,给我江家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就凭你连聂政廉都斗不过,差点饮下一杯他赏的毒酒?”江书棠的话语夹枪带棒,一点面子都没给面前的男人留。
男人轻笑了一声,竟然也没生气。
“就凭我是户部尚书。”他声线低哑,蹲下了点身子,带着诱哄的语气直视江书棠的眼眸:“你可知朝中除了丞相,唯有我温庭晏一人与聂政廉平起平坐。你要脱离他或是要报杀父之仇,我皆可帮你,我们的目标算是一致。”
江书棠面对他的面□□惑面不改色,摇了摇头:“不,我们的目标不一致。第一,我不想脱离他,至少目前不想。第二,我没必要报杀父之仇。”以卵击石,她又不傻,自古以来,哪有民与官斗的道理。
她一个庶民,是无论如何不会牵扯进党派之争的。
第三,他看起来弱弱的,十分不靠谱。
当然这点,江书棠还是不会公然挑衅说出来的。
“而且,传闻中的户部尚书,是个严肃正经的高岭之花,哪里像你这样,看起来风流浪荡,满脑子花花肠子。”江书棠撇撇嘴,早就听过户部尚书的名声了,听说是京中少女怀春的第一人。
今日一见,倒是见面不如闻名。她可不觉得,这温庭晏有和聂政廉斗的资本。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合作了?”温庭晏垂眸,眼中不掩惊讶。小小商女,何来如此大的胆识?
“不合作。”
“行,那就多谢今日你的救命之恩。”温庭晏倒是并不打算为难她,反而轻轻靠近她,帮她拢了拢狐裘围脖,“好自为之。”
看到她戒备的眼神,又不由得有些好笑,当下退了几步,也不道别,脚步沉稳地离开了。
“郎君,你今日怎的话如此之多?这不像你啊……”小厮还在嘀嘀咕咕着。
却听男人气急败坏道:“闭嘴!”
江书棠见人走远了,这才缓了口气。
以为他会仗着权势压迫自己,谁成想他并没有做些什么,原来还算得上是君子。
她往家走了几步,这才突觉自己围脖里有东西。
取出一看,赫然是县令府上的名帖,当下气血上涌。
狗男人温庭晏!果然也不是好东西!
她打开名帖一看,上头的署名竟然就是她江府,且写的是她江书棠的大名。
江书棠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是逃不掉了。
她已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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