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天气寒凉,您怎的淋了一身冰霜回来?那江家小姐就没有派个软轿相送一番?当真是不识好歹!”青竹接过温庭晏递过来的裘皮,触手冰凉,不惊怪叫出声,连忙拿出新的裘皮要给他穿上。
温庭晏摆了摆手,自顾朝里屋去,站在炭盆前烤火:“你郎君我没有脚吗?竟是如此腿脚不便,就要人相送了?”他眸色微凉,冷笑了一声:“况且她家现在这般情状,想同我撇清关系也挺好。”
“郎君去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呀……”青竹也不察眼色地拆他的台,模仿他说话:“暗卫来报,聂政廉恐设计江小姐掺和临江官粮一事,得仔细与她劝解清楚。到了明日便来不及了,我连夜前去,走后门,不易被聂政廉的人发觉。”
青竹的语气声调模仿的十成十像,让温庭晏不由得脸色一白。
“当时我劝公子让暗卫去,公子偏说,恐暗卫吓到江小姐一个闺阁女子……”青竹还在絮絮说着。
温庭晏闭上双眸。
今日江小姐说的对,他屡次示意讨好,确乎只是还她救命之恩吗?接近她、邀请她站队,真的只是怕她误入歧途吗?
其中又存了多少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只是今日没被她点破罢了,那也是人家体面。他看得出来,江书棠是聪明人,不需要他掺和,他也没有能力掺和。
他明面上说的好听,是一品大臣户部尚书,御封钦差,不过也只是皇权的一条走狗。
多年前,他身为摄政王之子,本该无忧无虑,衣食无忧,也不必参与什么权斗。
只因摄政王自会安排好一切,一家人过不了多久就能隐退归林耕种。
却不想年不到三岁,父母皆暴毙而死。
此番一处,皇权翻上。罢黜了摄政王生前所有摆好的棋局,矛头指向从未有反心的温家。
温庭晏从小父母皆亡,两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敢要他,最后最好拿捏的他便成了本家的牺牲品。
皇太后把他接到身边,明面上把他当做亲儿子一般教养,实则是将他规训成了皇族想要的样子。
板正、克己复礼,在天子面前,需勇敢地站出来制衡百官,在不方便天子出面的场合,又要出面替他抛头露面。
众人皆称,尚书大人为人端方礼正,辅佐陛下殚精竭虑,堪得众人称道。
京城中,他也因姿容端秀、形容俊美而素有盛名,总是被众多官家小姐爱慕,更有甚者,大胆告白者也时常有之。
温庭晏一一冷淡回绝了。
只有温庭晏他自己知道,他身躯挺拔地站在朝廷之下,是花了多少勇气,才去敛住自己不住颤抖的手脚。
他不敢接近任何一个姑娘,他不敢让她们陪自己走入泥淖,也没有本事带他们走出泥淖。
表面上的风轻云淡,背地里他也多次犹豫彷徨,不知所措。
父母留给他的太少了,甚至没有教会他如何在官场沉浮,也没有教会他如何剑走偏锋、不择手段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走到现在,不过是凭他自己的一腔孤勇。
直到他遇到江书棠。
那个看起来柔弱纤细的姑娘,直冲冲闯了进来,径自扑向了他的怀里,本为十分无礼的行为,却帮他把本该喝下去的毒酒撞翻了。
那时,他依旧面色不显地擦拭着身上的茶渍,心却跳得如同擂鼓。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但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自己,当时的他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他拿捏着证据,一本正经地上门找提督,本以为一切手到擒来,却不仅暴露了自己的底牌,把一切都搞砸了,还差点害得自己出事。
在二十多年的皇族规训中,以如此方式破局,这是他万万学不到的。
但是江书棠能面不改色地在聂政廉面前敷衍了过去,救下他一命不算,甚至还打算在聂政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武官手里谋生。
她与京中那些娇弱的贵家小姐完全不同,坚韧又明亮,也不为命运自怨自艾,认定了想走的路,就不会回头。
于是,多年来素有高岭之花之称的他好奇地主动接近。背地里,温庭晏也告诫自己,只是想利用她查探提督的底牌,然而事实是他早就为接下来可能的相处而沾沾自喜。
温庭晏未曾一见钟情过,他也不相信一见钟情。
可是当他在街角叫住江书棠,说出自己是户部尚书的那一刻。
鬼使神差般,自身难保的他竟然会对她主动抛出橄榄枝。
他竟然是希望她来攀附自己的,就像先前追求自己的那些姑娘一样,露出惊艳的、沉迷的目光。
可是她没有,一点都没有。她压根不想搭理自己,对他抛出的橄榄枝也无动于衷。
温庭晏如同被泼了盆冷水,心里是无法言喻的失望。
却还是想帮她一把。
他以自身身份为压,强行问县令要了份空白的名帖,他亲自写了她的姓名上去。
宴席当晚,会有很多达官贵人,只要她拿下部分商单,此后维生便不成问题。
谁成想,又被江书棠拒绝了。
他保持着风度离开,可内里煎熬懊恼的就要跳脚。
他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将母亲哄骗到手的?他怎么一成的本领都没有学到?
他想,他是寂寞太久了,所以突如其来被陌生人保护一次就无法释怀,反而自动沦陷。心里一遍遍回温她扑入自己怀里的感官和触觉,越是回想,越是让他面红耳赤,俨然就是初初怀春的少年郎。
江书棠耀眼聪慧、狡黠清醒,敢于与猛禽为伍,与他截然相反。
这种不同吸引着他接近,可是他忘了,他们压根不是同类。
她比自己强大了太多。
江小姐说得对,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就像是一只追光的虫,对着难得的光源趋之若鹜,可是光源本身,并不需要他。
温庭晏全程沉默着洗漱完毕。
他如今居住在县衙,进出已是不便,深夜外出,也不好再叫热水,只能就这样冷着往冰冷的床上一躺。
青竹心疼不已:“郎君,我去给你叫热水吧?”
“不用,”温庭晏的声音闷闷的,他埋在被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现在叫热水,是想光明正大告诉他们,我夜间出去过了?”
“县令是谁的人尚且不知,少点动作为好。”见青竹不回应,温庭晏劝他道。
青竹却委屈异常:“郎君自来苏州,受了多少气?身为钦差,没有自己专属的驿站,要同这个老油子县令住在一处,烧的炭也是劣质炭,晚间连个服侍的侍人也没有。更遑论当时,等了几日才等到的裘衣。若不是青竹当时强行跟着来苏州,您现在连个使唤的人都用不上!”难道要用那些阴森森的暗卫端茶倒水?青竹想想都寒意满身。
青竹越说着,温庭晏却愈加觉得自己的不堪。
“别说了!”他低吼一声,像是为自己的无能而发火。
只是苦笑一声过后,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
他都不知道自己最近在异想天开些什么,他什么也没有,怎么敢接近江小姐的?
青竹咋咋不休的嘴巴乍然怔住。头一回看见温庭晏不像个冷冰冰的皇家兵器,而是切切实实有了自己的情绪。
“郎君,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温庭晏有些无奈,“只是我想要休息了。抱歉,青竹,我的语气不是很好。”
青竹连忙摇头:“不,郎君,您不用向我道歉的。您是主,我是仆,哪有主向仆道歉的礼?这不合规矩。”
温庭晏此时听到规矩这一词分外敏感,便说:“我素来循规蹈矩,如今来了苏州,按规矩办事,却一事无成。这才发现万事寻规则,只会将人桎梏。其实这世间,有多少是合规矩,却不能存在的。又有多少,是不合规矩,但是依然能存在的。若能选择,我也要做那不合规矩之人。”
“郎君今日,大不一样。”青竹敏感地察觉道:“是江小姐说了什么吗?”
“江小姐什么也没有说,是我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我这么久以来,自己的想法。”温庭晏转过身,烛火下一双眸子湿润如水,“青竹,我斗累了。就是为了所谓的规矩,所以我一直强迫着自己和他们斗,和那些逆反派斗,和那些佞臣斗。但是我现在不想斗了。”
“不想斗,就不斗了吧。”青竹走过来,看到自家郎君某种清澈的迷惘,笑着道:“眼下,我瞧着江小姐比您更适合斗。何不让她与那提督大人碰一碰,鹿死谁手还未知。您坐山观虎斗,也不吃亏。”
温庭晏想到明日的宴席,眸中暗淡了不少,并不应和。
只是相信,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转危为安的。
第二日清早,县衙未至卯时便忙碌起来,温庭晏被青竹喊醒,朦朦胧胧中见到他手中正端着一坛子酒,心中一跳,忙道:“这是哪里来的?”
青竹喜笑颜开,知道主子心中所想,揶揄着道:“是江小姐早早趁着给县令送礼的机会,捎人找上了我,我浑水摸鱼带进来的。郎君还道昨晚没和江小姐发生什么?那江小姐何至于送礼道歉?”
温庭晏眼中的笑意掩盖不住,不停的确认:“你确定就是江小姐送的?她说给我赔礼道歉?”
见到自家郎君毛头小子般青涩的笑意,青竹也不禁露出幸福的表情:“确定!确定!还有一封信呢!”
温庭晏忙要看信,被青竹一把摁住,审判道:“郎君要是不交代交代和江小姐的关系,青竹今日是不能给您信件了。”
温庭晏一思忖,他目前和江小姐确实并无进展,便如实相告了。
青竹恨铁不成钢,干脆不把信拿出来,怒骂:“郎君再不加把劲,那江家小姐可就被人捷足先登啦!”
“她不会的。”温庭晏虽然没见江书棠几次,但对她的性格已然摸透。
江家如今摇摇欲坠,她不会抛下江家去管小情小爱的。
温庭晏倒是对青竹这样的形容有些不满:“你还说你懂规矩呢,这等话也是可以说的吗?随意编排未出阁姑娘的轶事,不合规矩。”
青竹略一撇嘴:“郎君先前还劝我不要固守规矩,现在一到江小姐的事情上,又变成了我胡乱编排……成成成,我算是明白了,涉及江小姐的事,您是一点委屈也舍不得人家受。”
他灵光一现:“郎君说,别人撩拨江小姐不可能,那万一,那勾搭江小姐的人,正是那提督大人呢?”
此话一出,温庭晏好不容易缓和的脸瞬间又黑了。
江书棠此人不能以常人眼光看待,明面上那提督是她的杀父仇人,那她还愿意给他当门客呢!
要是提督追求她,她为了尽快上位而同意,那也说不准啊!
“收拾收拾,我也去宴席。”
看到某人终于心焦了,青竹才松了一口气。
郎君啊,追爱之路,任重道远,青竹只能帮您到这里了。
后期的江书棠面对两人的感情问题,接受采访: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堂堂高岭之花温大人死乞白赖追的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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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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