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津国,皇都。
晓光熹微,旭日衔翠,映得树影婆娑斑驳。
千玦趴在一棵高大的树干上,合身隐在浓密荫冠间。目光仔细横扫着下方人群,准备挑一个冤大头下手。
这棵树正对着的是都城里最大的拍卖行——谪星阁,阁前的人群正是受邀来客,或是王公权贵,或是仙门宗派。
谪星阁交易规矩特殊,须得在首日携邀函来核验身份,无误后方可拿到正式通行令函,于第二日来赴会。
这倒是给了千玦可趁之机。
她打算挑个软柿子作目标,偷走通行令函,李代桃僵自己参会。
因为她要进去救人。
一番窥伺,有两人看起来倒是呆头呆脑,奈何其中一人腰间的玄铁黑剑几乎要晃瞎她的眼睛。
她当然打不过。于是蔫巴地晃晃尾巴,另择目标。
愁云锁眉之际,一人身着苍筤锦袍,招摇地把玩着她求之不得的令函闯入视野。身边还跟着个困意滔天的少年。
这二人一看便毫无法力,不过是松散惯了的人间公子哥,还是没带侍卫的那种。
正是天选目标!
眼见着他们行将远去,千玦狭长狐眼一亮,纵身跃下藏身的树头。
“哪来的野狐狸!”
甫一落地,便惊动了门口守卫。千玦灵巧地避开掼来驱赶她的投掷物,闪身掠过人群,转瞬便没了影。
***
没错,千玦其实是只狐狸。
还是只魔族和人结合,诞下的半魔小狐狸。她的皮毛也因此变异成了粉白色。
尘世分三界四合,仙、人、魔三界中以仙族独大;四合则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区域,即北原、西荒、东岭、南海。
虽然各界都各自为政,划道泾渭分明,但像千玦这样的异族随机结合之子,却不在少数。是以这类混血,统统被冠以“异子”之名。
但异子们都因不稳定的血脉而灵力低微。千玦更是天生有缺,灵力微如萤火。
曾经异子也是遍布尘世,与各族虽有间隙龃龉,倒也相安无事。
变故发生在两百年前,那场传言被异子作梗挑起的仙魔大战。
战败的魔族式微被捕,所有异子更是被仙族连坐追杀。仙族嫌恶异子腌臜败道,与魔无异,便将他们统一划定为低贱魔族。哪怕有半仙血脉的异子也别无二致,成了口诛笔伐的过街老鼠。
这些低贱魔族,或被修道者当作修习活靶;或有血脉尚可的,则沦为奴隶通口贩卖。
但千玦偏就不认天道给魔族判的死刑。尽管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草包魔修。
明日华津国的这场权贵拍卖会上,就有半仙血脉的异子奴隶。
那是她的目标之一。
她得到消息,那个被拍的奴隶知道内幕,或许正是推翻当年冤案的关键。
不过她顶着个魔族身份,又无权无势无力无名,自然拿不到拍卖行的通行令函。是以她一番勘察,将如意算盘打到了那两位公子哥身上。
但行动前,她还要去找个人帮忙。
***
皇城内街两侧店肆林立,人身攒攒,熙攘嘈杂。早市小贩的各式吆喝叫嚷不绝于耳。
“殿下,我们的调查任务里没有特意用早膳这条吧?”
还不知自己盯上的两位公子哥,正优哉游哉。
发问的少年一袭宝蓝锻锦,华贵衣料与陋店桌板格格不入,眉眼间的困倦铺天盖地。
“这可是人间才有的早点”,旁边那人摇着扇,轻飘飘抛来一句:“上仙界可尝不到这般烟火滋味。难得下凡,我说丛缘——”
没有回应。
被唤作丛缘的少年困得神游天外。
那人温声轻笑,合扇拉他,声如飞雪:“好丛缘,先去逛会。我听闻华津国的集会可有不少好玩意儿,你瞅前边那投壶就挺不错。”
“可我就是扔投壶输给你,才被硬拉来这干活的。”丛缘咕哝道。
“此行去拍卖行,说不定能寻得你遗失的雪裁剑呢。”
都丢了两百多年了......丛缘腹诽,不再答话,半睁睡眼跟上前去。
这边二人甫一起身,远处一直盯梢的两道身影便迅速闪身匿进拐角。
正是千玦和她的帮手六六儿。
六六儿是个受千玦照拂的流浪乞儿,日日晃荡在都城行乞。半个时辰前,他正在街角旮旯睡得香甜,就被千玦兜头薅了过来。
“六,记住了吗?撞那个苍筤色衣服的。”
“放心吧,千玦姐。”总角乞儿脆生生应道,小脸上精灵横生,倒是干净。
千玦点点头,深吸口气,大喊起来:“抓小贼啊!!!”旋即发足佯装往六六儿逃走的方向追去。
***
丛缘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他本来在自己殿里悠哉睡着,先被上仙界那位玉质金相的少主殿下拽去比投壶。好,输了。
于是少主殿下罚他陪自己下凡干活。
这大概是给蓄意为之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做上苦力了,他又在惊呼声中被人推倒了。仓促间只见一道小小身影从旁飞掠而过,引得人群惊呼迭起。
诸如“抓贼啊!有小偷!”的呼喊如风灌耳。还有一阵清透的铃铛声响。
紧接着身上压来重量,他心里估摸着应该是个小孩,或者很瘦的成年人。但这插曲还是挡不住他的困意。
好想睡觉。
“你的手没事吧?”
有声音从头顶洇开,千玦不动声色地将摸向身下的手收回。
没有。
这位贼喊捉贼的正主,什么也没从身下之人怀里偷到。
怎么回事?刚才她明明亲眼看到这人将通行令函收在身上!
千玦本能地抬头。
苍筤锦袍轻扬,她对上一双吟吟桃花眼,像是春花灼景,轻阖的睫羽似山水宴客。
她一时语塞。
眼前是……苍筤色锦袍?
那被她压倒的人又是谁?另一人分明是宝蓝色。
除非......六六儿撞错人了!所以她才会摸了个空。令函根本不在身下之人那!
千玦顿悟过来,暗叫不好,又不敢在面上显露,霎时心跳如鼓点。
夕桀全程默默观望着这出好戏。
眼前这位少女,谈不上妍丽艳人,甚至容色平平,反倒衬不起那双灵动杏眼。须臾间,已是惊疑怒惧,慌乱神色尽入他眼底。
虽然她努力掩藏过自身魔族气息了,但这技俩却瞒不过自己。
所以原本是想从他这偷东西么?偷令函?
那多半也是为了被拍卖的那个魔族。莫非这少女也知晓什么关键内情,想顺藤摸瓜去查昔年大战一事?
夕桀略略眯眼沉思,轻咳道:“你可能压着我朋友了。”声音清爽,如初芽破土迎上的第一缕春风。
闻言,千玦倏地回神,左手掌心传来灼热阵痛。
刚刚演戏捉贼不假,撞人时没找准角度是真,蒙头摔地时刮伤了掌心。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本,她是计划着演一出戏来混淆视听,假意捉贼让六六儿冲向目标,她趁撞倒之际顺手牵羊。
只可惜千叮万嘱,六六儿仍搞错了任务目标。真是竹篮打水。
哎,竖子小儿!回头一文报酬也不给他!
同时脑内千思成网,又生一计。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腕上铃铛复又清响,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我方才一心顾着追那窃贼,不曾想撞上两位,尤其是这位......”还心虚地觑向那倒霉的人肉垫子。
人肉垫子一声不发,动也不动,好似原本真就是块垫子。
夕桀循声望去,那铃铛已没入少女袖间,寻觅不得。他温声一笑,将丛缘扶起:“无妨,他很结实的。你可是碰到麻烦了?”
丛缘果真没甚大碍,晃悠悠站定,仍是困意袭天。好个事不关己的模样。
千玦忍着手痛,悻悻解释道:“近期华津国的扶桑灯会将近,我是来旅居过节的。只是银钱都被那窃贼盗去,眼下又在此耽误了时机,怕是找不回了......”
说着,便双蛾颦蹙作愁眉状,百般为难。
言下之意:都怪你们挡路,害我现在身无分文。所以你们最好让我跟着,并且负担我的开销。
看夕桀若有所思,千玦有些发怵。
果然片刻后,对方那双桃花眼便又宛宛如旧,但这次笑意却未达眸底:“那你快些去追吧,兴许能追上。”
言罢,毫不留情抬脚就朝前走。
“?”
被撂下的千玦满脸发愣。
这人怎的不按常理出牌?正常不该顺势收留好让她俟机再偷吗?前面不是还一直笑意盈盈温润随和吗?
感情是奚落一番再无情走人啊!
千玦睨了一眼前方,悄悄追了上去。
行,不让我讹?我偏要!不过再偷就是了。
***
她一路谨小慎微,终尾随至二人所居客栈。
不愧是多金纨绔,住的都是内院单独的廊舍。这倒是方便她打个地洞。
为今之计,唯有趁夜再偷了。
千玦抬手捏了个诀,化回狐身,躲在房檐密处静等。终于在申时等到了二人双双离去用晚膳。
千玦连忙跃去墙角,就着未受伤的爪子,不由分说打起洞来。
她须得趁现在提前开路,方便夜里下手。
打通最后一块砖板,她谨慎地探出小半个头。方寸间视线昏暗,眼前似有一道横梁遮挡。
须臾,千玦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在床底。
四下无人,她迅速以娇小狐身灵巧地爬出床榻,摇摇茸尾,蓦地变回了先前窈窕灵动的少女。
只是刚打完地洞,委实有些灰头土脸。
她抖抖衣裙,抹了把脸,明亮杏眼扫视一圈屋内,最后目光落在开扇的窗台上。似有若无的清风徐徐跃过窗子,挠痒般散在脸上,让她灵台清爽不少。
屋主人倒是心大,敢开着窗出门,也不怕有小偷翻进来。
虽然这个小偷是从床底下钻进来的。
千玦尽量避开与屋内物什的接触,小心走到窗前,看到窗沿外侧的细小刮痕后,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她没挖错。
为了万无一失,她提前在目标那间房的窗口留了个不起眼的印记,以便确认自己没挖到另一人的屋子。
先前二计已经打了水漂,这第三计必须步步为营,再不能有缺漏了。
瞟一眼窗外,已是天意昏昏。屋主人随时可能回来,通道已成,该撤离了。
少女裙裾轻转,袅袅如落花。再落下时,又化作了灵动的粉白狐狸,悄无声息溜进床底。只留晚风弄窗,摇曳一屋嘎吱轻响,似在为她的成果欢呼。
***
熬到夜半子时,万籁岑寂,千玦开始行动。一路匍匐缓进,安全爬到了地洞出口。
谨慎起见,她朝屋里丢了七八个昏睡诀。
随后轻捷地探上来,在床底愣愣不动地蹲了半晌。确认了屋内无人无声,才一步三缓摸出了床底。
她变回人形。甫一转身,便看到夕桀正安然卧在榻上,朝内侧着,瞧不到脸,只剩如瀑的柔软青丝,略有凌乱地泄在枕上。
很好,成功潜入了。
千玦暗喜,但仍谨慎地盯了会床上之人的背影。
黑夜无言,本应伸手不见五指。奈何她生得一双狐狸珠子,动物的视觉自然比人要好,黑暗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床上的背影仍是一动不动,像尊玉雕。她那敏锐的狐狸耳朵仿佛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嗯,应该确实是睡着了。叠加起来的昏睡诀效果不错。
于是心中稍松,她开始小心往屋内的方桌欺进。一通悄声翻寻,摸到了一个挂着流苏坠子的小牌子。
正是拍卖行的通行令函!
她按捺下心内欣喜,将令函揣进怀里。
却不料令函表面的雕花金箔泛着微光,随她动作掠过她的清亮明眸,往身后床榻划去。
兀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响。
千玦脑内轰地炸开花,心底一沉如坠冰窟。
他醒了!
但预想的汹潮猛浪并没卷来,屋内一片死寂。
只有千玦砰砰直跳的心脏在胸内慌张无措,几欲挣跳出来。
她僵直身子,费力咽了一咽。转身望过去,仿佛能感到自己脖子像提线木偶般失了灵活,堪堪卡顿,不敢呼吸。
夕桀转过了身,正面对着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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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黠狐三计窃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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