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玦抱手看着满地的洞口,陷入沉思。
良久,她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开口:“要不我们还是换个法子?我觉得我可能也会迷路。”
“千玦姑娘,我知道这会麻烦你。”弥迦面上有隐隐焦灼,“只是嗔兔她一人实在危险,这大概......是最快的法子了。”
“嗯......”
千玦无法辩驳。
不久前,接受不了的小兔子一怒之下,丢下句“你们人多,照看好弥迦”,便化作个雪白兔团子钻进了地下,意欲独自去找贪鼠问个明白。
剩余人措不及防,眼睁睁看着小兔子转瞬消失在眼前。
当时千玦本能地看向了夕桀。夕桀自然知晓她要问什么,先一步开口,却略有为难之色:“我确实也在她身上留了追踪的风息种,只是......”
“只是什么?”
夕桀不语,兀自朝几人脚下挥扇起了阵风。风过尘散,地上显出了难记其数的小洞,俨然都是地洞入口。
“先前在镇民居所处,贪鼠便是潜在地下暗袭的你。那时我便留意到了,地面落脚的感觉不同,整个幻境大概,地下都打满了地洞,并且四通八达。”夕桀眼角似有揶揄笑意,“下面是个迷宫,风会穿过所有洞口,嗔兔的气息散向了各方,我很难精准确定她的方位。”
千玦怀疑夕桀在胡诌。
而丛缘默默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夕桀风息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几乎无往不达。曾经为了躲夕桀,自己大费周章跑到了偏远凡间的一块墓地,寻了个无主的棺材躺下就睡,还布了层隔绝术。他觉得这样夕桀应该找不到自己了。
然后睡到一半,刺眼的日光突然铺天盖地地袭来。棺材盖被人移开,他睁开眼,看到夕桀正笑眯眯地跟自己打招呼。
是以丛缘并不信夕桀的这番鬼话。但他并不打算掺和,继续退一边安静扮着背景板。
夕桀继续道:“这些地洞太窄,我们是断不能下去的。除非是同样可以变小并擅打洞的人,”他视线落在千玦身上,“比如你这样的,唔,穿山甲。”
千玦百分百确定这人在针对自己,他是在借机回敬自己当初打地洞去他屋里偷东西一事。但她不懂御风,也确实担心风息种的痕迹会如夕桀所言消散开去。
事情便是这么个事儿。
由于夕桀先入为主的一番引导,弥迦担心嗔兔独身一人会被幕后主使偷袭,迫不得已央求千玦下迷宫寻一寻嗔兔的去向。
千玦也迫不得已地沉默。
事实便是,弥迦的担心不无道理。既然那人并未来寻弥迦并下手,岑寂如此长时间,很大可能是调转了目标去寻贪鼠。那嗔兔与他几乎是避无可避。
这是不争的事实。
千玦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我没办法联系在上面的你们......”
“这我已替你想好啦,你用连心蛊暗示我便是,我跟着你走。”夕桀贴心笑道。
“......”
这人绝对、绝对是来克自己的。
好吧,反正在地下,没人会看到自己的狐狸原身。再拖下去,嗔兔与贪鼠那边或许真会陷入危机。
于是千玦思量片刻,告知夕桀每逢着左右岔开的洞口,若自己感到欣喜便往左拐,若自己感到沮丧便择右边走。夕桀强忍着笑应下。
没办法,想利用连心蛊互通消息,只能出此下策。毕竟这蛊术在他二人身上发挥不了读心之效。
千玦磨蹭着走到嗔兔遁走的那个洞口。
默了一瞬,她扯着脸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夕桀道:“我说,你,还有你们,能不能都转过去?都看着我,会给我一种上茅房被围观的错觉。”
“我原身有些,嗯......不大好看。你们看着我,我变不回去。”
大约同为女子,弥迦很快反应过来千玦应当是爱美,不愿给人看到缺处,于是十分配合地主动招呼场上三个大男人都背过身去。
千玦朝她递去感激之色,再三确认夕桀没有偷看后,咬咬牙化回狐身,疾速钻了下去,生怕多一秒都会当场被揭穿自己不是穿山甲的事。
但她不知的是,背过去的夕桀此刻正嘴角噙笑。
他偷偷御风捕捉了千玦的残影,风影成像,他看得很清楚。
那是只粉白色的狐狸。
***
嗔兔从地下迷宫出来的时候,入目是座废弃的木屋。
她刚刚特意择了地下通道,这样可以避免绕地面的弯路,方便自己用最快速度去找贪鼠。
迷宫是贪鼠挖建的,为了躲她。
最开始追杀贪鼠的时候,嗔兔因不熟悉地洞走势,总是被他轻易甩掉。她在底下碰壁许久,还遭了一身灰,又气又恼。在她迷失方向举目无望之际,贪鼠又慢悠悠出现,对她一番冷嘲热讽后,才带她出去。
他们就这样追躲了很多年,久到嗔兔几乎闭着眼都可以轻车熟路地逛遍地宫的每个角落。
小屋没上门闩,她熟练地推门而入。
一片空荡。
这是贪鼠最常待的地方。不论是在这片幻境内,还是久远的暮清年间安稳度过的日日夜夜。
从前贪鼠并不会如她与痴鳖般日日住在银杏寺内,几乎有一半的时间看不到他。嗔兔也确实不在意贪鼠去了何处,她甚至巴不得这只讨嫌的老鼠永远别回来搅自己的清净日子。
直到进了这复原的境内,为了抓到贪鼠,嗔兔可以说是日日东奔西顾、甚至掘地三尺。她把整座山头都仔细翻了一遍,终于在犄角旮旯的林间发现了这座偏僻的木屋。当时贪鼠就立在屋前,正愣愣出神。
后来两人自然是大打出手。贪鼠使诈逃走了,并未同她说一句话。她隐隐觉得贪鼠心情并不好。
于是她对那座木屋分外好奇,暂且多留了片刻。但摸索下来,一无所获,这只是个平平无奇、不知何人建造的林中小屋。
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建这个屋子的人大约脑子不好。这地段离镇所、药地、银杏寺都很远,又挨着山崖峭壁边,还没有禽兽蹄迹,俨然是片不能居住的荒地。若不是为了寻贪鼠,她大约永远都不会找到这里来。
可奇怪的是,后来的许多年,每每贪鼠借着诡计与她周旋过后,兜兜转转,她总会在这崖壁边的木屋处找到贪鼠。
她怀疑贪鼠很重视这里,或许还把渡心的长明灯藏在了此处。于是有时趁着贪鼠不在,她会把木屋里里外外甚至方圆几里都搜寻一遍。最后也只是徒劳,长明灯大约被他随身带着。
这些年,贪鼠几乎每日都在会待在这里。
嗔兔本以为现在他多半也躲在此处,才特意一路遁过来,可屋里空无一人,自己扑了个空。
这很反常。
她眉心一跳,心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忙奔出去就近四处搜寻。
弥迦的那番话总是盘桓在脑内。她虽然脾性易怒,时常心浮气躁不能自已,但也喜怒分明,不会被狂躁的愠怒剥夺理智。许多道理,冷静后她其实都懂,她只是被骄纵捧惯了,并非失了思辨之心。
贪鼠打开了结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何况他自己都从未否认过;可亲口说出这件事的弥迦,如今又摆出两极反转的态度。
弥迦自无缘由骗她,她只能亲自找到贪鼠逼问。如果臭老鼠仍旧嘴硬不说,她不介意再下死手打他个半死。
嗔兔一路摸到了木屋后头的峭崖边。
仍是空旷无人。
她愈发心烦意乱,忍住愠怒转身欲去,眼前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模糊身影。
嗔兔心头猛地收紧,她直觉那不是贪鼠。
那人一身玄衣,正朝她缓步走近,步子颇为悠闲,慢条斯理道:“他把你藏得挺深,找你还真是费了我一番工夫。”
他的面容逐渐从阴影里显露出来,剑眉英挺峻利,面部轮廓分明,个子却并不算得十分高挑,甚至看起来身形略有羸弱之姿。可偏偏这样一个身姿单薄的人,浑身都散发着瘆人的冷压,仿佛不怒自威。
嗔兔在第一时间化出了指尖的利爪,瞳孔却经不住地猛颤,“是你......”
她记得这副面孔,是疫灾前来寺里的那个人,也是一切变故的元凶。
见嗔兔对自己严阵以待,他似乎十分惋惜,遗憾叹了口气:“若不是今次走了这一遭,我都不知竟还有个你,是我失策。”
他耸肩,忧形于色,脚下步子却未停,“这下我的计划全被你们打乱啦,真头疼。你说,你们要怎么弥补我才好?”
嗔兔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她确实听得心下疑窦层生,但眼下她的注意力全在这人不断靠近的脚下。
她心里暗暗计算着这人的步距和彼此的距离,只要他再走三步,就可以踏入自己跃力的最大范围。若是幸运,自己可以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
至于能否一招毙命,总要尽力一搏。她才不会乖乖坐以待毙。
嗔兔凝神屏息等着他抬脚走这三步,可下一秒,人却凭空消失了。她心中大凛,待到回神,肩侧已然多了个人。
怎么回事?他迈出的那一步,如何就瞬息落在自己身旁了?
身后便是悬崖,无路可退,但近前之路又被截断,自己现下的处境,不啻于砧板上的待宰羔羊。
看到嗔兔惊惧掺杂的神色,他似乎心情大好,附在嗔兔耳畔轻声道:“那我就只好,能杀一个是一个了。”
一股热血不受控制地喷出,喉中甜腻难耐,嗔兔说不出话,只觉身子仿佛被堪堪定住般僵硬,动弹不得。她费力地低头,视线模糊中看到一只手贯穿了自己胸膛,涌出的鲜血将裙上的绒花浸透,染上层诡异的妖冶之色。
那男子抽回自己的手,静静看掌中鲜血像沙漏般滴落,神色益发愉悦,如同欣赏着精妙绝伦的艺术品。
嗔兔身子忽地松软下来,仿佛身上的禁锢一瞬被卸下,便要瘫倒下去。
“你还真会给人找麻烦。”
有人蓦然出声,伴随着空中一阵利刃穿啸,嗔兔倒进一个怀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下一瞬,她只觉天地倒转,晕眩失重,有人抱着她径直跳下了身后的高崖。
尖锐的山风穿耳,她整个人都被裹罩在那温热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让她得以在剧痛中清醒。
她睁开眼,对上了贪鼠寒意滔天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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