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求迅捷，夕桀对自己这一刺着实过狠了些。胸口鲜血汩汩，那道被他力挽狂澜抢回来的银光，也顺利从胸口钻入体内。
而黑衣人趁几人分神，冲将过去将弥迦打横抱起，飞身疾去。
千玦见势不好，也顾不得思虑夕桀自伤的缘由，抬脚便要去追，却反被叫住：“别追了，没用的。”
她也遽然刹住势头，满心疑窦丛生。缓缓转身，神色古怪地盯了夕桀半晌，道：“怎么回事？”。
一是因为不知夕桀何出此言；
二是发现，心底里蓦地生出了一股稳操胜券的自若感——却不是属于她的情绪。就好像......身体里凭空出现了第二个人的神识一般。
“我说，追过去也没用，那人不是幕后主使。”夕桀面无表情拔出深嵌胸口的扇尖金箔。似是不愿扇面沾上血污，将染血的金箔利刃随手甩到了一边，才接着回道：“他俩是一路的。”
千玦也心知有蹊跷，耐心等着夕桀下文。同时那股异样情绪愈发在心中涌窜。
“如果我是敌人，第一时间就会刺穿那个异子的喉咙。可他潜伏许久，第一下却故意打偏成了小小擦伤，第二下又瞄准精确。这只能说明，敌人不想取她性命，却又不得不伤她。”
这也正是千玦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但黑衣人和夕桀一起自伤的行为也无理可解，除非他们非这么做不可......
所以，突破口是那两道银光？
她看了眼左手掌心，思索片刻后道：“他的目的是借伤口在弥迦和自己身体里种下某个印记，但弥迦的却被我拦截了。而你抢走了他的那份。”
“你很聪明。”夕桀回道，同时往银杏寺的入口走去，“但他种的是北原特有的连心蛊，所以我猜他们原本就认识。”
千玦迟疑片刻，也跟上前去，穿过庙门进到一片死寂空荡的内院。
***
连心蛊，她大概有所耳闻。
北原地处极寒，广袤凛冽，往往风雪迷眼。当地人为了与迷路同伴保持联系，便研制出了可互相读心的连心蛊，好共享神识来指引彼此方向。只是蛊术方法从不外传。
如今看来，那黑衣人应是想利用此蛊，从弥迦那读出什么信息。
千玦很抵触心底那股悠闲之感，看向正四处研究的夕桀，咬牙道：“可我读不了你的心。”
夕桀正停在内院中心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抬头望了一阵早已枯死的焦枝，回头笑眯眯道：“因为受蛊者中，必须有个北原人才能生效。但我们都不是，效果便会减半，现今只能委屈你和我共享情绪了。咦，我好像感到你在烦闷？”
不烦闷，难道像你一样悠哉哉的吗？！
千玦一顿腹诽，但总算松了口气。幸好不能读心，否则她的底细便都要被这人窥探了去。
她尽量平稳情绪，道：“你是上仙界的人吧。”
面前之人倒也不加掩饰，大方应道：“我么？我叫夕桀。”
千玦只觉五雷轰顶。
夕桀。
普通凡人或许不知。可放眼三界，这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识？那可是执掌当今上仙界的仙帝嫡侄、已陨落的先帝之子，未来或要继位仙界的堂堂少主啊！
千玦多少听过这位少主殿下的传言，说他生如玉面郎君，风神秀异；同时又天赋异禀，除魔卫道不在话下。
虽然父君在两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身陨，接任的叔父夕昊仙帝倒是待他极好，视若己出，凡事纵容。甚至有夕桀要在三界各挑一位美人作侍妃的传闻出来时，夕昊仙帝也是第一时间跑过去，询问是否要他帮忙操办。虽然被夕桀谢绝了。
先前弥迦已经透露是仙族颠倒黑白，她这是直接讹进了敌人内部。
“真不凑巧，我来时听到了你同那异子的谈话。昔年大战既是上仙界有人作梗，我自会查明还你们公道。我劝你就此收手回去，莫要把事情闹大。”夕桀言毕，便径直穿过内院，要进入寺庙内殿。
千玦追上前去：“我查我的，与你何干？我怎知少主殿下就一定会秉公行事，不反水包庇？”
夕桀刚跨过内殿门槛，闻言定住，转身忽而问道：“千玦，你是哪个玦字？双玉成珏的珏吗？”
千玦立时警铃大作，顺势应道：“对啊，怎么了？”
“你在紧张。”夕桀敛衽，温温一笑：“所以我猜不对。应该是反的，你是玉环有缺的玦。”
糟了，是连心蛊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千玦懊恼万分。
对仙族而言，魔族的真名是必须隐藏的。一旦交付真名，便如同契约生效般，不可违背伤害交付之人。这也是为何仙族总能力压魔族的原因之一。
夕桀方才问她，分明是想借此压制自己。
之前给小乞儿报酬时，名字已被他听去，是以千玦顺势应下了那个“珏”，试图蒙混过关。
珏与玦，都是形如华玉。但满者为珏，缺者为玦。前者取美玉成双之意，后者却是环形有缺口的玉，多含凡事断绝之意，不甚圆满。
所以每每旁人听了，自然都当她拣的是双玉成珏。
怎奈夕桀利用连心蛊感知到异样，竟是反向猜出了真名。
千玦心中翻滚，只恨这该死的蛊术坏了事。
“哦，看来我猜对了，这下你阻拦不了我。”夕桀颇是满意，桃花眼中光华更盛：“这蛊还挺好用的。”
某人得逞的愉悦感从心中升起，被千玦强压下去。须臾，她抬手擦拭了把脸上的血迹，也绽出个灿烂的笑容：“拦下你我是不能了，不过使个绊子还是可以的。”
言罢，舔舐了口方才擦在手上的血迹——那是之前夕桀自伤时溅到她脸上的。
很快，夕桀只觉小指有微微异动。低头看去，竟是凭空生出了一条纤长红线，牢牢系住了两人小指后，才渐渐隐去。
他难得错愕地抬头，看到眼前的少女正冲他扬起小指，得意地哂笑。
“这是魔族的秘术姻缘线。若两人心意相通，饮下对方的心头血便可结缘，从此绑定生死，不可分离。”千玦心情大好，慢悠悠踱进内殿，继续道：“少主殿下适才夺下连心蛊，应是怕我的情报泄露给那人，便不惜自伤心口。真不凑巧，我的脸上沾到了你的心头血。”
“可我们并非心意相通......”夕桀正欲反驳，却猛地想起身上的连心蛊。
她原是反向利用这蛊术来克了自己一回。
还真够狡黠。
“你利用了我，我也反将你一军。现在我们同生同死了，你必须助我潜入上仙界去调查。不然......”千玦眨了眨眼睛，又补道：“我就让你没娶到少夫人就英年早逝，大不了我代替一下，陪你一起赴黄泉。”
不待夕桀张口，千玦又补刀道：“当然，别以为姻缘线绑了你就是喜欢你哈。皮囊不过外相，你这人笑里藏刀，与我委实不合。我同我家隔壁的蟾蜍精契合度都比你好......”
夕桀皮笑肉不笑，握扇的力度大了几分：“不劳你费心，我同你合作就是了。”
于是千玦心满意足地走向了前方，却看到供台上原本供奉的佛像不翼而飞，变成了三座奇怪的俑像。
可分明进来前都没见过这些俑像。
她收起插科打诨的笑容，朝夕桀挥了挥手：“我说，刚刚没有这玩意儿吧？”
那是三座披着袈裟的陶土塑像，灰褐难辨，随处是经年风化后的斑驳裂口。诡异的是，左右两侧的俑像都没有头，正中间的也不是人首，看起来似乎是蛇。
破败的殿内并无长明灯照明，用来跪拜的蒲团垫也早已腐化。灰暗间阴风穿啸，衬得耸立的俑像诡谲万分。
“中间那个......是蛇首像？”
“不。”夕桀绕到俑像背后，很快又出来，道：“应是鼋鳖，它背后有龟壳。”
千玦依言也绕到后边，果然发现那俑像背后紧紧贴着片巨大龟甲。再瞧左侧是细长尾巴，右侧则是圆润球尾。
她回到正面，细细观察一阵，发现三俑像虽着人服，垂下的手却都是动物形状。
“剩下两座断头像，左边是老鼠，右边的是兔子？”辨认出俑像原身后，她更是惊奇：“可我调查的这些年，从未见过银杏寺有动物成佛立像的......”
夕桀突然插了句嘴：“从前白苓镇繁盛的时候也没有。”
听这话意思，他大战前便来过，还很熟悉此地？
千玦正思忖着，忽听他又道：“它在看你。”
“啊？”千玦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向中间完好的鳖首，却是一切如常。哪里有睁眼唬人的迹象？
“不是那个，是左边的鼠俑。”
都被断首了，还能怎么看自己？千玦越发惊疑。可正如夕桀所言，她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像淬毒的剑锋般架向自己。
终于，上下扫视几轮后，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左边那断首俑像生着尖锐鼠爪的手心，正睁着一只漆黑阴戾的眼睛，狠狠瞪着她。
夕桀沉默一阵，道：“从你发呆的时候，它就在看着你了。”
这诡厉的景象着实让千玦倒抽了一口冷气：“我觉得它看我的眼神，有点怨恨。”
那只独眼闻言，阴骘气息愈发浓烈。就在千玦以为它会有所行动而暗中蓄力时，它却陡然阖眼，遁形隐去。
一时间殿内岑寂。千玦心脏直跳，同时能感受到夕桀也在紧绷警惕，显然他也不知缘由。
“你们被贪鼠发现了。”有苍老的声音从头顶荡开，沉重如垂暮钟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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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结心结缘难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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