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的童年可以说是灰暗的。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被母亲逼着无止境地训练,刚开始练芭蕾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天赋,更没有什么兴趣,纯粹是还母亲的愿,因此摔倒是家常便饭,加上她的身子骨又比较硬,拉韧带也用去了不少时间。一双原本白皙光滑的小脚更是不用说,时常青紫青紫。
由于训练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她回到家想吃的比平常多一倍时,却被母亲严令禁止而后重重地拍打她拿着碗的手,她听到盛满饭的碗啪地一声在耳边炸碎,碗里的饭全部洒落在地上。
自那以后,母亲开始严格地克扣着她的吃食和摄入量。过大的运动量和定量不对等的食物让她从来不知道饱腹感是一种什么感觉,伴随着她的只有永远的空抑或饥饿。
如果她偷偷去买了零食吃,那也瞒不过母亲,她心细如发,甚至会通过检查她的指甲缝或者闻嘴里的味道判断她有没有偷吃零食。而被发现的后果就是一顿掐。长此以往,她还有了胃病。胃痛发作的时候就好像有无数个拳头在一拳一拳砸她的胃,最严重的时候她痛昏过去十几分钟。
母亲还告诫她即使再饿,吃饭动作也要优雅小口,如果她猴急了开始大口吞饭,就会用筷子狠狠地敲她的手。那种指头关节被敲红的痛感她至今难忘,也就导致了她后来去了学校仍然不敢大口地吞咽,一顿饭细嚼慢咽下来也费去了不少时间。
程芷的整个童年乃至少女时代都没有女性朋友。当其他女孩子放学结伴出去逛街的时候,她要去舞蹈学校上课。周末也是如此。哦曾经上中学也是有过一个女性朋友的,等她开开心心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第一句问的却是那个女孩子的家境与背景。她对此十分不解,却还是如实告诉了母亲,随后就被勒令不准跟那个女孩子接触,而原因就仅仅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子的父母是下岗工人。
“她跟你交朋友的目的肯定是想占我们家的便宜,这种穷人都是这样。你赶紧跟她断掉来往。”母亲脸上轻蔑的神态深深刺伤了程芷。
更搞笑的是,后来当她找到了一个家境比她们家甚至更好一点的朋友,终于敢大胆地和母亲说时,母亲的神态依然是冷淡中夹带讽刺,“你是不是傻,人家大小姐把你当工具人你还傻乎乎凑上去。”
她的所有行踪母亲都要过问,了解得清清楚楚,甚至于在学校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也要具无细致地汇报给母亲。她的房间甚至不允许被上锁,因为母亲时刻要进来检查她在干什么,有没有偷懒。在母亲面前,她仿若一个透明人,从头到脚不允许有一点的**。
她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娱乐活动,和朋友的约会她刚和母亲提了个头,就被严词拒绝,她至今还记得,每次她期待地和母亲报备,母亲目光却是那样地陌生冰冷,带着谴责的意味,“你现在跳得很好了吗?你觉得你能当得上首席了吗?没有就给我去练。我告诉你,你现在还是一块废铁。”她眼里的责备如同刀子一般划在程芷的心上。久而久之她再也不会提要出去玩。
母亲也从来不会夸奖她,一句也没有。只会在她松懈的时候雷霆大怒,施以重重的惩罚,惩罚轻至打,重至罚她不吃饭。即使是她生病的时候也没有例外。
那时候的她虽然非常不理解母亲,但她还太小了,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只能乖顺地听话,不然母亲会有许多手段对付她,会被惩罚得更惨。
稍大一点后她知道,母亲把芭蕾舞当成了生命,也认为她就应该继承芭蕾舞家的衣钵,但母亲却只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从来没有了解过她真正的想法和兴趣。
她真正喜欢的是绘画。先前偷偷临摹了好几十张夹在书柜上的教科书里,却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到现在她都无法原谅母亲那个时候的行为。
她记得母亲嘴角挂着讥讽的笑,眼里满是轻蔑,当着她的面把那些画稿一张张地撕碎。“画的是什么垃圾?程芷,你什么都不配想,就给我好好地跳芭蕾!”母亲撕碎的不止是纸,也撕碎了她的希望和梦想。她想上去救却被母亲重重地推倒在地上,额头磕在桌角留下的疤虽然不明显,却到成人都无法消除。就像母女之间越积越深的隔阂,永远都无法恢复如初。
而她听母亲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一个优秀的芭蕾舞员应该这样,而不是这样。”她处处以首席的标准严格要求她,因为那是她自己永远的遗憾。她没当成首席,没有争过别人,却要剥夺自己女儿的兴趣爱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女儿身上,让自己女儿一整个童年乃至少年都生活在她营造的破败的阴影和压力极大的成长环境里,过早地失去了童真与玩心,变得沧桑与早熟,从未体会过自由与快乐。
那时候也没有人带她反抗,教她如何。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他对母亲也同样地冷漠,甚至于很少归家,她听得最多的就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声和电话里父亲依旧平淡的声音。
她只能做个听话的人偶,就像母亲养的一只宠物,愉悦的时候摸摸她的脑袋,给她一个甜枣,稍有不顺的时候就非打即骂。母亲自身就是个缺爱的人,自然没有也不会将爱投注在宠物身上。母亲她不懂爱,也不会爱,自然也没有人会去爱她。
唯一给予程芷一点温暖的就是陆嘉奕。
他会每天都等在她家门口和她一起上学。
他会为了她随身携带棒棒糖,在她不想去跳舞的时候变出一根哄她。
他会在她不想回家的时候带她去他家玩。
他会在母亲惩罚她不吃晚饭的时候,和她隔着栏杆分享零食。
他充当了她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成年最久的一个朋友角色。
可以说,陆嘉奕是除了母亲,在她身边陪伴她最久,十八岁以前在她生命中占比最重的一个人。
但他到底不是那个会带她反抗的人选。他和她的处境毕竟太不一样了。
他有完美的家庭,和善的爸爸,温柔的妈妈,他们从来不会逼着他做不喜欢的事情。自然他也就无法感同身受她的压抑与痛苦。
他毕竟不是她。
所以他不会在母亲打她的时候上前阻拦。
他不会带着她晚归。
他不会带她做她母亲不允许的事情。
他不会和她一起抽烟。
他不会陪她做她想做的一切他认为出格的事情。
他所有的陪伴都是在一个他限定好的范围内,前提她没有超过那个度。
因此他只会抽走她手里的烟头,皱着眉头灭掉。
他只会说,小芷,我们应该听父母的话,或许他们都是有苦衷的。他们是为了我们好,只不过可能用错了方式。
他和她一样,太中规中矩,循规蹈矩了。不过他是心甘情愿,出自本性地听话乖顺。
程芷不是。
长大后懂得一些的程芷深刻地知道母亲是有多么地自私暴政。所以她开始用自己的力量反抗。
先是一些小事。
她开始不穿母亲给她准备的一个衣柜的淑女裙,而是穿款式休闲的宽大衣服。
她开始试探性地晚归小会儿,却只是想看看夜幕降临后的街景,骗母亲说是晚自修老师讲解题目拖堂。
她开始拒绝告诉母亲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
她开始试着偷偷抽烟,期望在吞云吐雾中忘记一切烦恼。
这个时间段,周洛出现得刚刚好。
如果说陆嘉奕是一个在母亲打了她之后,会细心地帮她包扎的一个治疗型角色。那么周洛就是一个会带她反抗母亲的命令,摆脱母亲的压力的输出型角色。
起码对于程芷而言,后者会更吸引她。
周洛更迎合她骨子里的叛逆。
因为她渴望反抗与解脱。
当够了乖巧听话、逆来顺受的女儿,她不想继续下去,起码要做出一些改变。
第一次在天台见到周洛,她知晓他不是表面的纯良,却没想自那以后他们还会有那么多的交集。
他们分享同一根烟。
天台自那以后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为了反抗母亲,她跟着他回家。
而后她又把他带回了外婆家。
也许是同情心作祟吧。
毕竟他们都有一个不完美的家庭。
他们都未曾从母亲身上感受到爱。
后来熟悉之后。
他带着她去把整条街的电玩都玩了个遍。
他带着她去游乐园,把她前十八年错过的快乐都补了回来。
他带着她晚归。
他带着压力大的她去喝酒,最后齐齐醉倒。
凡是母亲不允许的,周洛都带着她反抗。
相比陆嘉奕极致的白,周洛就好像堕落的黑暗,隐秘却吸引着她一同与之坠落。
随后在跨年夜她又和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吵一架的时候。
周洛突然出现在她家的院子里。
裹着一件灰色的大衣,身上,头发上还挂着几片雪花。他喘着气,手里却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水晶球,那里面也正好在下七彩晶莹的雪花雨,有一个系着围巾的小女孩抬头看着雪花飘落,伸出手去接。她的身旁还有一头漂亮的麋鹿依偎着她,好像只要小女孩愿意,就能骑上它一起去前方神秘的森林里冒险。
接着,他又拿出一条和水晶球里女孩戴着的一模一样的围巾亲自为她系上。
系好之后,他却不愿拉远两人的距离,从她身后抱紧了她。
他在她耳边说,如果你愿意,我就是这头麋鹿,只要你想,我随时能出现,你随时可以骑上我去你想要去的所有地方。
门前就是漫天雪花。她却从他眼里看见了比白色雪花还明亮还要好看的点点荧光,仿佛是藏了无限星光,她深深陷进了里面。
她就那样静静感受着脖间的温暖与身后人温暖的怀抱。
直到家人倏然发现了相拥的两人,发出惊呼,她索性牵着他走过去,站在那里大大方方地向家人宣布。
这是我男朋友,周洛。
在母亲不敢置信而后怒火中烧的表情下,不顾她愤怒的叫喊和追出来的脚步声,程芷反握住周洛牵她的手,两人极有默契地跑起来,很快就没有了影子,程母压根追不上。
大口呼吸着外围新鲜的空气,两人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随后相视一笑。
“出逃成功!”程芷叉着腰,喘着气的同时又想快活地大叫几声。记忆中她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好像仅有的几次都是和周洛在一起。
看着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一扫平日的压抑苦闷,那快乐也感染了周洛,他眯着眼弯起嘴角,心中却还惦记着一件事。
“芷芷,你刚刚说的话算数吗?”周洛扯过她的手,眼里泛着水润的光,盛了满满的期待郑重地问了一遍,神色里的紧张都逗笑了程芷。
她故意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逗他,“我刚刚说了什么?”
“啊?你!你赖皮!”周洛急了,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在一旁生闷气,嘴里碎碎念着什么。
程芷凑近一听,啧,在说她的坏话呢。
然而一等她凑近,原本一直垂着头暗暗生闷气的周洛倏然就抬起了头,程芷措不及防地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一把搂过她的腰,动作飞快地在她红润的唇上印下一个吻,随即就抽离。
那是属于他们俩的第一个吻。
新年的钟声此时刚好响起。
放开她之后,周洛的眼神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就是不敢看她,他的脸颊和耳后根已经烧成红红一片,他胡乱往天空一指,“看,烟花!”
程芷虽然知晓他是故意转移注意力,却还是抬头望向天空。她感觉自己的脸也好像热热的。
大朵大朵的五彩烟花在他们的上空升起,绽放,而后化作流光溢彩的星光,点燃了漆黑的夜空。
在程芷慢慢被烟花吸引,认真地欣赏的时候,周洛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再没有离开过。
他们之间,或许从来都是双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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