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马忠祥的声音和窗外夏蝉一样聒噪,周边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无限放大,就连前后两台空调机运作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陈昭焦躁不安地啃咬着手指,笔墨晕染在草稿纸上,栩栩如生的卡通小人胸前各插着一把水果刀,秦臻的名字挂在一旁并恶意标注上死亡的符号。
现下获取到的信息太多接踵而至地折磨着陈昭的大脑,偶尔他也会困惑追求普通平凡生活的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以至于让上天都开这么可怕的玩笑,但第二天他又会心照不宣地继续生活,编织一些怪诞谎言苦中作乐。
这次他一如既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秦臻鞋上的泥土不一定来自后山,毕竟土壤暴露的地方那么多,或许对方只是去了马术中心、或者人工湖边……
陈昭顿了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对,他只是太紧张,对发生的荒谬巧合过于敏感,只要他和蒋琛装作毫不知情,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后山的秘密,他无需杞人忧天——
嘶啦一声,纸张被尖锐的笔锋划破,陈昭发抖似的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压不下心底无端的怒火,因为他明白现实再也不容许他欺骗自己了。
他清楚记得篮球场沸腾震颤的欢呼声里,秦臻转身后仰投出的漂亮三分球,至少在陈昭与他诡异对视且落荒而逃的一分钟前,他不可能从篮球场出现在乘坐观光车都需要三十分钟才能抵达的马术中心和人工湖现场!
陈昭愁的把头埋在桌子上,笔尖徘徊在口吐鲜血的卡通小人身边,许久之后他盖上笔帽,只见纸上多了一辆简笔画汽车,以及车轮从一旁碾压而过的运动轨迹。
他叹了口气,抱住脑袋小声抱怨:“好烦。”他的头要炸开了。
为了尽快确认秦臻的存在对自己有没有威胁,第四节课结束陈昭就迅速离开座位,动作迫切地走向秦臻。
尽管他们昨天刚发生过一场不愉快的单方面争吵,但以秦臻的性格,第二天他就会当做没事人一样继续和陈昭说话,或是找机会欺负他。
“秦……”
陈昭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却没想到自己连一个完整名字都没念完,对方就清脆地拍开他的手,视线冰冷淡漠地上下扫视他,“以后你上赶着当谁的哈巴狗,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窃笑,众人嬉笑着回头,似乎都在等待他的笑话。
陈昭的脚步停下,火辣辣的刺痛感灼烧他皮下流淌的血液,他捂住手背满脸错愕地望向对方,大脑一片空白,他又不能理解秦臻的话了。
什么意思?他在生气吗?
周遭细微的动静在此刻无限放大,陈昭头疼欲裂的同时心底的阴暗面偷跑出来滋生笼罩他,他笑了一声,从未有一刻比现在还要愤怒。
被养母唾弃侮辱的时候,被抢走妈妈骨灰的时候,好不容易凑到钱终于可以退学逃离那个家庭地狱的时候,是秦臻打破了他的希冀!
他喘着气,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心跳砰砰砰似要化成榔头敲碎所有讨厌的人的脑袋!
他抬手用力戳向对方的胸口,似乎想把自己遭受到的所有屈辱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为什么?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陈昭不经意流露出自己的心声,“你有什么资格……”
时隔一年再次听见这话,于亦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应激。
他余光瞥见秦臻愈渐阴沉的脸色,忙不迭上前阻止男生继续说下去,只是还未等秦臻反应,反倒是陈昭一把按住于亦然的手,盯着那人的眼睛恶毒诅咒:“你这个暴力狂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去死吧!我讨厌你!”
暴力狂。你去死吧。我讨厌你。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于亦然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甚至还能听见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也对,毕竟没有人会料到有一天陈昭竟敢胆大妄为到当面挑衅秦臻。
即使是一年前的于亦然也没有料到。
男生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拉开故事的帷幕,再次将他拉回高一时期的夏天。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于亦然从很早以前就察觉到秦臻在对待喜爱物品时展现出的不正常占有欲了。
起初他只是禁止任何人接近或触碰他的玩具,一旦有人不小心违背他的意愿,他就会通过破坏丢弃玩具的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满。
尽管于亦然曾多次表示,如果事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或许还能让人接受。可随着两人年龄的增长,秦臻内心深处的扭曲情感也在阴郁的环境下逐渐萌芽。
他开始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宠物猫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展示亲近或依赖。
明明一直辛苦照顾它的人是自己,凭什么别人也能享受开花后的结果?
他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猫毕竟不同于无生命的玩具,它拥有自己的行动和意识。当秦臻不在家时,它总会找到办法离开房间并友好地蹭着别人的腿。
秦臻不止一次向于亦然抱怨,如果小猫的生命只停留在最爱他的时候就好了,于亦然大笑,显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揶揄道:“就连人都不可能一直爱你,更何况一只猫呢?”
秦臻第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解锁手机,翻出很久以前建立的猫咪相册集,整整三万五千四百八十四张。
他一张张地翻阅,最后停留在三年前拍下的第一张照片。
那时的小猫刚刚出生,脐带还连着胎/盘,母猫不知去向,恐怕凶多吉少。而这个新生命还未满几分钟,就在车流疾驰的公路上静静等待死亡。
一旁的母亲用丝巾捂住口鼻,无声嫌弃它的肮脏。
她劝道:“这又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想养猫的话,我朋友那里有几只刚培育的赛级猫,你想养多少都行。”
可秦臻置若罔闻,视线紧紧盯着手掌心里那团隔着薄膜一起一伏呼吸的小生命上,一种奇妙的情感瞬间充盈他的心房。
他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把猫带回了家,每隔两小时喂一次羊奶,亲力亲为地精心照料它长大。
后来它的确在秦臻的爱意下长出血肉,它却做不到永远只爱秦臻。
他伸出手指,阳光透过他的肌肤和指缝洒落,多年前的温度仿佛就在眼前。
他突然笑了起来:“猫能吃巧克力吗?”
于亦然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听见这话没忍住吐槽,“究竟是你养猫还是我养?肯定不能吃啊,猫狗都对巧克力中毒的。”
秦臻没有说话,没过多久就一脸阴郁地起身离开了,于亦然抽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以为他终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是需要时间释怀,便没有多想继续打游戏了。
直到第二天他才从父母口中得知了一条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秦臻回家后就用巧克力结束了那只猫的生命。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秦臻怎么可能不知道猫的忌口。
可面对一条生命的逝去,那人的答复却相当理智残忍:“如果它不能完全属于我,那它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也是到了这一刻,秦家父母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们已经不能把秦臻当作幼稚孩童看待了。
一周后,他们请来了全国顶尖的心理健康专家进行干预治疗,并把他转到了于亦然所在的学校。
自从对方开始治疗后,俩人见面的机会就骤然减少,如今能在同一所学校相遇,于亦然自然是满心欢喜。但那时候的他绝对料想不到,自己的无知竟是导致一切罪恶的开端。
秦臻静静站在走廊一侧,目光深邃幽暗地凝望对面一层楼,仿佛那里存在着极其有趣的东西。或许是他脸上流露出的神情让于亦然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人曾经残忍毒害小猫的经历。
当他僵硬地顺着秦臻的目光望去时,只有一位学生在一楼认真清点书籍。他的皮肤白,现在天气又太热,导致他后颈粉得像节藕,莫名让秦臻怀念过去那只毛茸茸的小猫。
它临死还在朝自己讨好地喵喵叫,但他已经不需要它了。畜生究竟是畜生,不如人有趣。
他轻笑了声,问于亦然,“他叫什么?”
“……陈昭,我们班的班长。”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秦臻没有表现出任何暴力倾向,对待陈昭也只有小心翼翼地讨好,以至于于亦然都恍惚对方的病情真的痊愈了。他开始放下戒心,全力以赴地帮助自己的好友结识新朋友。
陈昭阳光开朗,见人就爱笑,基本有什么麻烦事找他,他都会耐心替人解决,在老师同学中十分受欢迎。所以在得知秦臻曾经生过病后,惊讶的同时他也不遗余力地关照对方。
可不知从何时起,秦臻再次向陈昭展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强烈占有欲。
这一切的发生似乎悄无声息,却让陈昭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夜之间,他不仅失去了班长的职务,甚至还遭到了同学们的疏远。而造成导火索的原因仅仅是隔壁班有一个女生向陈昭表白,被于亦然以开玩笑的方式告诉了秦臻。
“欸你说陈昭会同意吗?他看着挺乖巧一个人,真想象不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他不会谈恋爱的。”
见他如此笃定,于亦然怔了怔,警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臻轻哼一声,合上手中的书,语气傲慢而残忍,“因为他只能和我在一起。”
这句话让于亦然一时语塞,他感到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具体原因。
难道秦臻真的希望陈昭一辈子不结婚生子,永远陪在他身边吗?这简直荒谬!
直到很久之后的一个普通下午,于亦然才找到了答案。
他猛地关闭了那个关于男同性恋的科普网页,心情异常复杂。
他永远无法忘记陈昭被秦臻抓回学校的那一幕。
男生满口鲜血,磕磕绊绊地哭喊自己多么憎恨秦臻,如果不是他,如果自己没有答应成为他的同桌,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警惕对方莫名其妙的示好,他的人生都不会变得这么可怜!
“如果你去死就好了!”
咒骂声刚落,皮肉挨打的闷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叫立刻充斥了整间屋子。
这里是学校废弃的旧楼,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曾经他们把它当作逃课的秘密基地,后来陈昭出现了,这里便成了他一人的受难所。
于亦然在屋外听得于心不忍,外卖了许多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内服的外服的都有。走近时陈昭连呼吸都奄奄一息,唇瓣上满是因强忍疼痛而留下的咬痕。
尽管如此,他仍有气无力道:“我不要他的钱了,让我退学,行么。”
于亦然忍不住劝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其实秦臻人挺好的,你只要顺着他来,他什么都肯依你……”但话说到最后,他自己也听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小。
他知道错从来不在陈昭。
他再次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你现在退不了学了,得找一个生存之道活下去……”
陈昭眨了眨眼,被打的没有力气说话了,趴在地上任由于亦然为自己上药。他那时候性子烈,不怕被打,告老师告校长报警都试一遍,就不相信没一个人治不了秦臻。
然而随着身体伤痕积累的越多,投诉信石沉大海,被打进医院的一个星期后陈昭再回学校,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百依百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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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臻垂眸,面对陈昭的质问不怒反笑,他明白这不过是自己一场无厘头的幼稚取闹,但看见陈昭和蒋琛同进同出的瞬间,就像有根针刺穿他的眼睛再从身体里长出来,太让他不爽。
“诶诶,好狗不挡道,让开让开。”
有几个新巴结上秦臻的狗腿子见他表了态,立刻不掩饰内心的鄙夷推开陈昭,他们原本以为他有多牛呢还敢对秦臻甩脸子,现在看来不过是对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罢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现实世界,没了靠山,他屁都不是。
秦臻站在一旁,俨然做一个旁观者的形象,见他没有阻止,几人的举止也愈发大胆起来。上回他们就因为地上书包的事情吃过瘪,虽然不能从秦臻蒋琛身上讨回来,但对象换成陈昭也不是不可以。
长期积压的不满让他们在推搡中并没有收力,陈昭被推的措不及防撞到了桌角,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胯骨立刻传来一阵麻麻的钝痛,他短促倒吸着气,捂着骨头吃痛地缓慢蹲下来。
陈昭的耐痛性极强,很多时候出声只是为了求饶,可一旦他一声不吭地蹲下来冒冷汗,那就是超过他的承受范围了。
秦臻嘶了一声,瞬间暴怒拽过那人的领口,“你他妈干什……”
话还未说完,下一秒,一阵风声快速呼啸而过,几乎是贴着秦臻的脸去的。他反应迅速地后仰避开,重重“嘭”的一声,血花四溅,眼前的男生前后踉跄了几下,额角涌出股股鲜血。
他茫然地抬手去摸,眼前却一片猩红,他甚至连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蒋琛的眉眼平静漠然,他松开沾血的板凳,似乎是对晕倒的人说话,望向的却是秦臻。
“指责他?你算个什么东西。”
前期:可怜懦弱小昭
中期:逐渐崛起小昭
后期:训狗大师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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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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