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一醒。”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桃红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林逸阳迷迷糊糊地披衣下床，开门后又缩进被子里，只觉得脑子昏沉。
桃红将盛着温水的面盆放在专用的高脚架上，拧了热帕子递过来：“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林逸阳眼睛都没睁开，将脸埋进带着热气的帕子里，声音含糊不清，“就是有点太兴奋了。”
关于头天晚上，她因为枕下的灵石太硌人，惊醒了好几次，在调整了数次睡姿都宣告失败后，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这个“甜蜜的烦恼”，才终于安稳睡着的事，她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
直到用完早饭，站在院门前，看着天边的朝阳将云霞染成绚烂的金色，林逸阳深吸一口山间清凉的空气，才感觉清醒起来。
“小姐，我打听过了，去上启蒙课的弟子都会带些点心与同窗分享。”临走前，桃红递给她一个用素色布巾包裹的方形食盒。
“多谢。”林逸阳欣然接过。
桃红做的点心味道极好，不会很甜。在辛夷峰桃红发现她喜欢之后，还专程询问过师姐哪些食物相克。
林逸阳原本也想带着桃红同去明心堂，因为闲聊时桃红说自己不曾进学。但她转念一想，自己还未站稳脚跟，就贸然带个“伴读”去学堂，未免太过嚣张。
于是只对桃红说，自己会好好学习，将来教她。
桃红脸红扑扑的，笑眯了眼睛说：“那我等小姐回来。”
告别桃红，林逸阳捏着胸前的邀鹤吟准备“滴滴打鹤”。
还未走近栖羽台，林逸阳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在树下。
晨光熹微中，那人一袭蓝袍迎风而立，裁剪合身的衣料勾勒出流畅劲瘦的肩背线条，他抱臂垂首，高束的马尾随风轻扬，玄色发带在墨发间穿行，若隐若现。
觉察到有人靠近，倏然抬头。
轮廓分明的脸上，浓黑的眉峰压着一双凌厉的眼睛，正是她那位“没有坏心”的四师兄霍子踽。
真是冤家路窄。
林逸阳觉得被灵石硌过的地方又隐隐作痛，但还是打起精神，恭敬行礼：“四师兄。”
“嗯。”霍子踽松开抱胸的手，迈步逼近，审视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的全身，“沉肩，挺背。”
林逸阳微愣，停下脚步。
这哥们又来挑刺呢？
希望他不要得寸进尺，不然今天千嶂峰的小师妹林逸阳将会在师尊师兄面前因为被耽误进学，委屈得流下泪来。
“收颔，悬顶，气沉丹田。”
谁知道看她照做，霍子踽还来劲了。不仅嘴里说着，身体竟然演示起来，虽然幅度都不大，但也能看得分明。
应当是大师兄私下找他聊过。
林逸阳心下竟有几分遗憾。
见她做得像模像样，霍子踽紧绷的脸松懈了几分，略显满意，最后说道，“走。”
林逸阳站在原地不动。
霍子踽眉峰一挑，似是疑惑她的静止，保持着方才教导的仪态，朝林逸阳又走近两步。
晨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近了几分，目光沉沉地锁住她，薄唇微启，又说了一遍：“走。”
林逸阳恍然，绷住表情，依言迈步，以从未有过的挺拔姿态向前走了两步，恰好停在与他相对而立的位置。
说句“跟着走”三个字又会怎样？
林逸阳莫名被霍子踽这惜字如金的做派给装到，但更可气的是，她竟然懂了他一个“走”字的意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片刻，霍子踽终于开口，说起此行的目的：“你要去养气斋？”
“是。”
“你没有灵力，无法使用地图。”他语气依旧平淡，“我领你过去。”
“谢谢师兄。”林逸阳同样平静地表示感谢。
霍子踽瞥了眼她没有波动的脸：“会自己乘灵鹤吗？”
“会的。”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霍子踽不再多言，待林逸阳召来灵鹤，他轻巧地跃上自己的飞剑，与灵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往明心堂而去。
当灵鹤飞至目的地时，天空中许多灵鹤如下饺子一般纷纷降落，显然都是前来进学的弟子。
这里和她前世的学校有些像。弟子们到达栖羽台明心堂站点后，会自动分流往自己的班级走去，林逸阳也沉默地跟着霍子踽找到了名为“养气斋”的院落，这里便是修真弟子上启蒙课的地方。
“好好学，莫要给师门丢人。”
霍子踽一路安生的将她送到明心堂，全程未说任何狗话，甚至临走前还和送行的师兄师姐们一般叮嘱了一句。
林逸阳懒得管他为什么转性，只作抱拳状，眼含感激的回应：“是，多谢四师兄。”
“嗯。”霍子踽跃上飞剑，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林逸阳根据霍子踽的指路，往“丁”班寻去。
这里的分班制是以“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划分的，丁等可以说是修真的入门班，只要引气入体成功，便可升到丙等。
林逸阳走到走廊尽头，推开写着“丁”的教室门，满屋子扎着总角、身高只到她腰间的孩童齐齐望来。
她与第一排的小男孩对视，小男孩顶着漏风的牙齿，含糊的发问：“您是新来的先生吗？”
“……”林逸阳沉默了一瞬，还是说了实话，“不，我是新来的学生。”
“咦？”旁边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立刻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她，“姐姐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要引气入体呀？”
“因为……我还没有引气入体啊。”林逸阳回了句废话。
“是因为你以前不好好学习吗？”另一个孩子天真地追问。
“怎么了？”不等她回答，门口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林逸阳回头，看见一位身穿月白长衫、书卷气十足的清俊青年。
“请问是肖夫子吗？”
“我是。”那青年含笑点头，目光柔和，“你是林逸阳吧？顾师兄都与我说过了。找位置坐下吧”
“好的。”
林逸阳点点头，在孩子们好奇的注视中，默默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教室内没有书桌，只有满地蒲团。林逸阳学着众人盘膝而坐，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
大师兄说上课什么都不用准备，她便真的两手空空，不对，还是带了一包糕点来。
“夫修真之道，始于炼气。气为道之本，神为气之主。此法乃万法之基，道途之始……”
看他们坐定，肖夫子轻柔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学者当以至诚之心，持恒之志，循序渐进……”
没一会儿，灵气没感受到，瞌睡倒是来了。
要是有瓶清凉油提神就好了。林逸阳偷偷深呼吸，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
“……意沉紫府。观想己身，琉璃无垢。灵脉如织……”
催眠的咒语如影随形，这感觉，好似上辈子的高数课，字字分明，但组合起来却宛如天书。什么“五色分呈”、“意念引气”、“气入丹田”……
丹田的位置，她确实略有涉猎，感谢上辈子修真小说的作者有话，点出了肚脐下三寸之处便为丹田的小知识。那时候她年纪
尚小，也曾满怀真诚地摆出过这个姿势，试图开启自己的修真之路，奈何那时的空气里是真没有灵气。
唉，都是环境耽误了孩子。
林逸阳深吸一口气。
如今环境是到位了，她却已经成了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她努力地想去相信，但真的很难信服。她只记得高中化学课本上说，空气里是氮气、氧气和各种稀有气体分子，实在想不出是哪些元素组成了这五颜六色的灵气。
林逸阳努力坐直身体，在心中默念肖夫子的教导，试图给自己洗脑。
不知过了多久，脑袋骤然往下一顿，让她猛地惊醒。
睁开眼，正好与肖夫子看过来的目光对上。夫子并没有责备，只是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她环顾四周，只见那些小同窗们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神情专注，似乎十分入迷。
不愧是修真界的小孩，一年级就能听懂古文。
林逸阳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
好不容易才留在万溯宗，怎么能在第一步就停滞不前呢？她努力集中精神，再次尝试。
要相信空气中有灵气，灵气是五颜六色的，它们……
正当她努力给自己洗脑时，身旁的小女孩忽然身子一歪，脑袋靠在了她的臂弯。
看着她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的香甜模样，林逸阳在这群身姿挺拔的同窗里，终于找到了一丝安慰。
肖夫子悄然走来，将那小女孩扶正，又在她耳边轻声唤了几句。小女孩迷蒙地睁开眼，乖乖坐正了身体。就在此时，她周身忽然泛起一层微不可见的灵光，竟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整个班第一个成功引气入体的人。
“你也可以的。”大抵是林逸阳看她的眼神太过复杂，那女孩还带着睡意，软软地安慰了她一句。
“……谢谢。”林逸阳麻木地点了点头。
直到下课，她依旧一无所获。
林逸阳对那位天赋异禀的女孩道了声恭喜，还将糕点分发给同窗们，在他们赞不绝口的声音中道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台词在她心里走了一遍流程，林逸阳随即坐上灵鹤飞回了千嶂峰。
下午的课才是她入职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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