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应予众生稚嫩的天真,怅惜有人以死水为伴。未散尽的雾气浸没半空,日照暴露灼,刺透荫蔽。
他泡皱的眼底模糊不堪。
仙界一天约莫等于地上一年,地渊一天却约莫无穷无尽。女娲死了多久,人间改朝换代,他体感甚微,可对于落根浊界的紫衣女子来说实打实过了许多年,残躯被岁月装点作枯骨,等得累极了。
朝夕往旁边看了眼,拾来她被打飞的配剑,以戎金月与枯骨所在为中心画地为牢,形成无形的罩子将自己与鬼魄阻隔在外。事了,他遵从前辈魄散之恨念,指尖打响冥光蓝火,落地猛地吞没符文。
轰隆——!
爆炸的余波连接山峦与天际,蒸出裂霞般的冷光,仙帝伏击女娲的迷音阵法泯灭于此时。
有东西代替眼泪从朝夕的鼻腔流出,湿了领口,他不言语,待埋头画好凝神聚气诀,血就干在了脸上。
朝夕疲倦地咳嗽,被仙君扯坏的手臂搭在身侧,像只空袖子,寻思着不会真如话本所说的,咯血?
话本描述的光怪陆离总比地渊死水来得波澜壮阔。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佩剑,平平地期待,腥味倏尔自绞腹痛楚里涌上来,朝夕捂唇接着咳,一声比一声低,腥味顺指缝涌下去,可谓得偿所愿。
仙帝塞给他的仙力终于被逼出身体,但更多洁白纯净的、他不太喜欢的气息受聚气诀吸引而来。漫漫金光拥抱受伤的戎金月,搅和山顶这片凡人的乱葬岗,鬼魄的安息地,诱来勃勃生机,停歇芽儿大的绿,令她脸添容色。
她的呼吸很轻。
久居云端的仙君也会累吗?
朝夕用衣袖抹了把脸,不自觉地再用另一片更干净的在她脸上擦了擦,细致得如同对镜梳妆。
右手手衣裂掉了,左臂废掉了,他费了些功夫换下再套上,端起戎金月的下巴东南西北地转脖子,“用力过头了么,”朝夕凑近端详,“被我擦疼了?”他减缓力道,偏离那些细小的创疤把尘土抹去,然而小仙君的红脸蛋并没有好转,倒不如说因尘土消失更显红润。
都说气血反应在脸唇,真是仙气养人。
等等。
朝夕后退一步,把手衣咬下来扔掉,又睨了戎金月一眼,把佩剑推到人趁手边,后退两步,解开外袍侧躺。
原来没睡着。
他想:多此一举。
……
三天两夜,戎金月盘起的下肢缺力,只得眨动眼皮。
她悟道疗伤一向放空自己,这次却多了抹遐思,她完全不理解地摸摸脸,风吹生凉,应是因不舒服才红的。
好像并没有不舒服。
承认没有不舒服反而让她心里不太舒服了。
膝盖试探着晃了晃,撞歪几枚橘色果子,果子底下垫了片巴掌大的叶子,按这摆放规整度,“朝夕?”
戎金月知道他睡着了。
修者惯以气息识人深浅,她“识”不透他,但偶然发现朝夕其实很好“看”透。睡深时缺了刻意的距离感,手臂放在身前宛如拥抱,脸一并挨向自己这边,领口处依稀见伤疤。
与上扬的眉眼不同,他的唇角天然是下垂的。
但凡朝夕不笑,戎金月便能判断出戾气,剑或者手刀会瞬间出鞘,抹不了脖子也能劈伤骨脉,偏偏他爱笑,柔和的表情,伸手不打笑脸人……说出这句老生常谈的人是否考虑过这个情况?
戎金月欲以剑戳人弱处,够不到后悻悻然。
她沙哑道:“朝夕。”
半梦半醒时似无法容忍凝神聚气诀迸发的璀璨金光,他将脸埋进外袍深处,压了压,恹恹起身,好半天才说道:“嗯。”
“有人快上来了。”
朝夕拿过橘色果子,剥开是一瓣一瓣的,他好像一点儿不口渴,缓慢嚼蜡,“听到了。”
戎金月观察完后也剥开一个,咽得很快,“酸。”
“是么,”朝夕笑道,“那姑娘一到,我走?”
“走?”
“身份拿不出手,怕连累仙君受误解。”
戎金月看他,“除了名不正言不顺穿人家门派的衣裳,你还做过什么掉良心的坏事?”
“不遭天谴约束的话,我是要谋财害命的。”
戎金月反问:“只是谋财害命?”
朝夕对精疲力尽的登峰者投以侧目,故意地,竟笑吟吟的,“若我将来要害的是仙君的命呢?”
分不清是承认、坦白还是探询、打趣。
公良绥上山路上风餐露宿,顾不上颜面,袋子撕成布料裹紧流血处,愈疲惫丹田愈滚烫,烧得嘴唇干裂,还寻着个倒悬的妖物。
没有头颅,蛇尾软绵绵地缠在树上,两臂挨着地面,顺流着浅绿的脓液,她头昏眼花,看不懂眼前是作乱的鬼魄还是重影,凄厉的哭泣已将她拉回战火连天。
是传说中吞食神仙的蛇女吗?
她莽着往前走,体内有股热气想要脱离桎梏,迷迷糊糊中蛇女却朝自己张开怀抱,她感到久违的母性。
给予生命也剥夺生命,蛮烈的母亲。
轰隆——!
哪里来的爆炸?
公良绥惊醒,在被拥入怀中前捅穿了蛇女的心脏,蛇女却碎得乱七八糟,哆嗦的尾巴拂过她的脸颊。
丹田汹涌燃烧。
寻声登山后撞见此般发问,公良绥的冲动达到了极致,足尖点地落到这边,挥枪相撞。
朝夕两指夹住她的枪尖,弹开,公良绥虎口一震,戎金月听闻她的压抑痛呼,盘坐着握她手腕躲开随即而至的冷光,将人避至身后。
公良绥定睛看去,觉得对面之人隐约眼熟。
“你本就想害我。”戎金月毫不意外,“从开始算计夺我躯壳,到现在这把吸引恶鬼的刀,怎么不敢亲自动手?”
朝夕把长枪扔给公良绥,收起笑容,阴冷的鬼气刹那间包围住她,咄咄逼人,暴戾恣睢而无彬彬。
浅笑转移到戎金月脸上。
“想拉拢我?”她问,“操纵我、占据我?”
从锦死后,戎金月几乎不表现出好奇的情绪,仿佛一切进展都在她的把握之中。
龙凤真君怪她肆起争端,虐杀同族,她倒反天罡,落井下石想杀了他;朝夕谋的财大都给了她,害的命里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因果加诸于身,天雷没有劈死她,可否算作这天谴所护的便是她?
对戎金月来说不算什么。
书上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她更执拗些,要么闻道,要么死,两条路并肩而行,生命的威胁有时并不重要。
铁匠为那只吃百家饭长大的狸奴取了名字,介绍时胳膊上有爪痕,指尖有齿印,可能会发炎流脓,感染后可能会死。他家里妻儿老小病没了,打铁器挣几个穷酸钱能供一人一猫吃顿好的,死后猫正正好吃他的肉活下去。
不然她不会为朝夕取名字。
此时,她坐着,朝夕站着,未解兵刃也未僵持,这在仙族文化里意义不明,戎金月难得好奇起来。
借改公良之话,有诅咒、欺骗,也有机缘。
这把刀漂亮极了。
立于枯骨废墟,散发渴望,乞求她的堕落。
戎金月握刀时气血翻涌,视野所及皆是妖魔乱象,肉眼可见亦是杀戮孽海,伥鬼痛饮热血,灵魂碎如琉璃,她的道行勉强足以维持清明,却目不转睛。
“你可以不要它,也可以施计引诱我,陷害我,我习惯了,就是这么过来的。”戎金月呼气,“为何多此一举?”
朝夕被问懵了似的。
“缘分如镜花水月。你不来找我,我亦不会去找你,三界之大足够此生不复相见,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
朝夕忘词了。
因为仙君救了他?
当然,前提是他救了仙君,人之常情。细枝末节的恩怨与喜怒推算起源头来没完没了。朝夕愣住了,蹙眉不经意流露某种古怪别扭的神情,喉头上下滚动。
“因为仙君有东西落在我这了。”
戎金月叹道:“我明白了。”
问者答者俱不知满意否,颇默契地揭过不表。
公良绥旁听这长长短短的,忆起头回听说仙师,正是白衣胜雪的她与疑似魔修的黑衣男子共行一路。
原来是他?
感知打量,朝夕一改方才态度,驾轻就熟地弯起狐狸眼,“公良家的小女儿,终于舍得下学了?”
思念触及三十年,隔门闻悉的那道凛冽之声,笑意未达眼底,他令父亲毛骨悚然地做了许久噩梦,梦里呢喃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惊醒后泪流满面。
众人说母亲是天仙下凡,普渡众生不问归期;父亲却对这人说母亲早已离世,任自己日后如何问询再不肯透露半个字。公良绥惊他一点儿没变,而三十年后亦明白这抹银朱色意味着什么,无异于暴徒着清衣,败类显斯文。
她见过将人开膛破肚并引以为乐的魔修。
公良绥重重道:“原来是你。”
戎金月觉察她奔涌的战意,这才站起来,两手分别虚按她的枪锋和他的肩膀,露出绣成的半截通明符,和泛紫的皮下瘀血,经脉搏动仍为褪色的通明符倾注纯粹仙力,异彩纷呈,衬托破衣黯淡得很,“练练手,别打太狠。”
朝夕眉间褶皱迟迟未松,很快把气息压制下去,一、二、三地连退五步,“无冤无仇无钱,打她干嘛。”
公良绥硬撑地问:“不打?”
“朋友。”朝夕遥远地指了指戎金月和她,又指了指自己和戎金月,“朋友。”然后指了指自己和她,“打不打?”
公良绥瞧戎金月将笑未笑的,“不打。”
……
朝夕点步跃上乔松,离得不远不近,托腮俯视。
公良家的女儿正与仙君讲述什么,气息疲软,衣裳破成这样了仍端庄得体得令他咋舌。发间簪子是否换了?碎珠摇曳。是不是聊到了什么?仙君拍拍她的手背,为她把脉,莞尔,摇头又点头,淡了原本锐利的五官。
忽转来望他,颔首,乌黑长发垂坠,似影子攀抚女子的双肩,白衣成了零落成泥的红梅。
花与剑一样有气节,碎也碎在冷玉上,化作面颊三瓣朱砂痣,眸中点印游曳的金红的光。
他的指尖被这簇跃动的火苗烧热了。
公良绥背离他的打量,下山了,可等到毫无道理的热意散尽,朝夕才愿意和她说话。
“那姑娘上来做什么?”
戎金月杵在树下说:“自己躲着不问。”
“告诉我。”朝夕补充一句,“好不好?”
“公良去找阵眼了。”
“世间不是有合强孤弱的道理嘛,”朝夕说,“这等境界的法阵按理……只存在一个阵眼?”
戎金月说:“是那精通幻术的老东西故意为之。”
迷音阵法如棱镜反射千千万万面,不同的晋升者也许遇到了不同的的紫衣女子。
朝夕觉得有趣,“很厉害的老奶奶。”
戎金月不置一词,最后停在一截焦黑的尸体前。
有肉,新死的,格格不入。
朝夕追上她的视线,“嗯,仙君未来的师兄,之一。”
戎金月说:“长这样?”
“意外,”他歪头,摸摸脖子,“上山时不小心替我挡刀了,还有一个吓傻了,跑了。前辈凶得很,我好不容易保下师兄全尸,才拖到山顶埋葬他。”
“你已经和她打过一次了?”
“不打怎么发现是前辈。”
戎金月啧道:“你比我估计得更强。”
朝夕笑了一下,“别担心,我打的结果也很惨烈。”
“公良刚问我,除了打探情报,魔修有值得我结交学习的地方吗?”戎金月斜眼,“现在看来没有任何。”
“那仙君方才答的是什么。”
“做作矫情,油腔滑调,表里不一。”
他靠着树杈子,笑得肩膀都在抖,不料扯到了伤口,蓦地嘶嘶抽气,满肩流淌的红。
戎金月继续说:“脾气很好,很能忍痛。”
“你比我能忍多了。”他声音渐低,“脾气也比我好。”
戎金月抬头,“你经常挨打吗?”
朝夕怔了一会儿,“没。”他摇着头微笑,“没有。”
……
厉鬼一脉的来源无非两类,一为生灵死后如此,二为生来如此,死生皆非大事,骨子里缝满漂泊感,串起整副血肉。爱恨再浓,久而久之会变得麻木,为祸众生。
直至今日,厉鬼**诞生了十位鬼将军。前九位中幸存下来的,丧失理智时无一例外地把屠刀挥向同族。
鬼帝记得每一位鬼将军。
他们最开始是求而不得的好刀,结束后是即将被处决的破铜烂铁,黑暗中的下令者就是帝君。
这是他们的宿命,现在变成他的宿命。
女娲大人曾想让前辈获得自由,不是吗?
最后都死了,不是吗。
啊啊啊啊(尖叫着跑来跑去)为什么不码字时间过得这么快,游戏打着打着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原来是没更新呀小宝贝[爆哭]为什么所有人都能日更就我不行,再写十本八本能做到日更吗[爆哭]
其实有评论让我很感动,但我嘴笨不会夸[害羞]
5.19:修文。
上课改文就是神清气爽,改成一个过渡章了[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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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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