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南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攥紧僵硬的手背被宁望北用手指试探性地勾了两下，又用手掌紧紧包裹住，他才倏然回过神。
他几乎下意识地就紧紧回握住了宁望北的手。
然而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小区门口，有那么多双眼睛正看着他们……
他又狠狠攥了宁望北的手指一下，随后便蓦地放开，对他说：“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宁望北当然知道陆知南所说的没事只是在安慰他。
就这些糟心事，要搁一般人，不崩溃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做到立马“没事。”
但同时他也知道，他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他既不能跑到A城打陆知渊和江若云一顿替陆知南出气，也不能跑回医院质问齐楚枫在做那些事时怎么能丝毫不顾及陆知南的感受……
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照顾好陆知南，拼尽全力去爱他。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只要还有他在，就没那么糟。
两人一路回了家，一打开门，便看到了餐桌上齐阿婆昨晚为陆知南准备好的饭菜。
由于天气太热，已经坏了，苍蝇满天飞。
陆知南却在看到那些菜时，神情都一瞬间变得柔和了。
不管怎么说，姥姥对他的照顾和疼爱是真的，这无疑让他欣慰不少。
见他这样，宁望北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他倒不怕陆知南明着发火什么的，就怕他把所有情绪都憋在心里。
但偏偏他南哥就是个闷罐子，除了自己想通，别人一点招都没有。
“那什么……”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完鞋，就连忙推着陆知南的后背把他往卧室推，“你先去睡一觉，这些交给我来收拾。”
到卧室后他又帮陆知南打开空调，调好温度，还贴心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这才放心地关上门去厨房收拾去了。
然而等他洗洗涮涮大半天，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完后，偷偷摸摸地打开卧室门想看看他南哥的睡颜时，却发现陆知南根本没睡，而是靠坐在床头上看着对面的墙壁发呆。
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还是之前他离开时的那样。
宁望北的心不由狠狠抽了一下，连忙跑了过去。
“南哥。”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在陆知南面前蹲下来，想用手去捧陆知南的脸，却被陆知南略有些慌乱地躲过了。
陆知南微微颤抖着嘴唇，他很想跟之前一样，若无其事地跟宁望北说：没事。
可是现在，他的喉头像被哽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反而随着情绪越来越强烈，他的眼睛也在瞬间便蒙上了一层雾气。
宁望北哪见过他这个样子，顿时心疼坏了，忙一把抱住他，边揉搓着陆知南的后背，边用哽咽地声音说：“南哥，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都行。别这样南哥，看你这样，我真的好心……”
后面的“疼”字，宁望北没能说出来。
陆知南突然一把将宁望北掀在床上，抓着他的后颈就吻了上去。
他吻得又急又凶，像要把压抑在体内的所有情绪都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宁望北原本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对陆知南也只有心疼，可这会儿被陆知南这样发泄式的主动进攻也弄得有些按捺不住。
他立马反客为主，与陆知南紧紧纠缠在一起。
他最了解陆知南。
他的南哥，既骄傲又坚强，从来不肯把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人看，哪怕是在他面前，他也总是极力掩饰和忍耐。
他现在能这样，肯定是那些委屈和难过已经压得他非常非常难受了，已经到了不得不宣泄的地步，他才会以这种方式宣泄释放。
那就让他释放好了。
让他满意，让他快活，让他忘了所有的难过和痛苦……
这次两人都有点疯，等一切都归于平静时，陆知南才发现嘴唇破了。
宁望北也不遑多让，不光嘴唇，锁骨和肩膀也被他咬破了好几处。
陆知南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但心里也是真的比之前舒坦多了。
“饿了吧？”宁望北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的时候，陆知南偏过头，就见宁望北已经起来了，边整理衣服边又伏下身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我去给你做饭，想吃什么？”
陆知南被他亲得顺势闭上了眼睛，声音也透着慵懒，“别做了，还是点外卖吧。”
“答应阿婆了，怎么能不做？”宁望北笑了笑：“再说我也早就想给你显摆一下我的厨艺，以前是阿婆在没机会，现在好容易有机会了，当然不能放过。”
陆知南倏然睁开眼睛：“你真会做饭？”
他还以为宁望北之前是为了让齐阿婆放心才那样说的。
宁望北被他这话逗笑了，“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又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想吃什么，嗯？”
陆知南被他亲得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就不想睁开了。
也是第一次，他发现闭眼睛这个动作居然也能增加人的安全感。
就比如现在，他沉浸在一片黑暗中，耳边听着宁望北低低的说话声，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存在……
就整个人都很踏实。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发泄后的空虚和脱力感一阵阵袭来，他是真的有些困了。
“好困，我先睡一会儿，你要真想做……”陆知南顿了顿，其实他这会儿一点胃口都没有，在宁望北自己做和点外卖之间，他也更偏向点外卖。但话出口时却变成了：“那就下碗面吧。”
“好。”宁望北似思考了两秒，又一个吻落了下来，“那你先睡，我做好了叫你。”
随后他就离开了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陆知南这一觉一直睡到了黄昏，等他醒来时，夕阳正从窗外照进来，将整个屋子都染成了绚丽的鎏金色。
而宁望北就坐在床边，正低头玩着手机，耀眼绚烂的霞光映着他的侧脸，像给他渡上了一层金边。
与整个背景融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副油画，有种静谧的美好。
陆知南突然就不想让宁望北知道他已经醒了。
眼前的画面太过美好，他有些舍不得破坏。
但宁望北还是察觉了。
事实上他每隔一两分钟就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陆知南，似乎只有这样，他才安心。
于是当他跟之前一样将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居然也有些惊诧。
不过随即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嘿嘿笑着把陆知南拉了起来，“终于醒了！好家伙，你这一觉睡了六个多钟头，我都怕你直接睡到明天早上，那饭也不用吃了。”
六个钟头！？
陆知南微微皱了下眉。
自开学后，他就从来没在白天睡这么久过。
难不成真是发泄过度了？
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属于平时状态下的窘迫和羞涩这才慢慢泛上来，他干咳了声，从床上下来，边往卫生间走边说：“你不是说叫我么，怎么没叫？”
“看你睡得太香，没舍得叫。”宁望北一路跟个尾巴一样粘着他，见他似乎想洗漱，便狗腿地第一时间给他挤好牙膏和拿毛巾，“不过也幸亏你睡得久，要不然我的饭都不一定能做好。”
他这话倒让陆知南好奇了，顶着满脸的水珠问他：“什么面做这么久？你该不会翻车了吧？”
“怎么可能！”宁望北一梗脖子，满脸嘚瑟：“你等着，我马上端给你。”
说着他就转身进了厨房，陆知南就听一阵开火下面的声音，等他洗漱完，宁望北也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了饭厅的餐桌上。
“噔噔噔……鸡丝面！”
宁望北指着面显摆：“我记得上次咱俩在美食街吃饭的时候你说过，这种面你以前很喜欢吃，还嫌阳城这边的味道不够正宗。所以这次我就在网上找了一个A市大厨的教学视频，照着上面一步步做的，保管绝对正宗。来，尝尝。”
陆知南却看着宁望北递过来的筷子半天没有伸手。
他久久地看着那碗面。
其实不用尝，他也知道，这碗面一定很好吃。
因为只是卖相和香味，就跟他以前吃得一模一样。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这碗面你做了六个小时？！”
“啊。”宁望北生怕他不信：“连鸡汤都是我自己熬的，我还留了一些给阿婆，一会儿吃完饭咱俩就给她送到医院去。”
陆知南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又想到了之前姥姥为他准备的那一桌子坏了的饭菜。
心也被某种说不清的情绪瞬间填满了。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
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些被欺骗的不甘、被算计的不忿、被漠视的委屈……
通通都不重要了。
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姥姥和宁望北——
陆知南觉得，无论面前是怎样的沟坎，他就都能跨过去。
** **
吃完饭，两人便又回了医院，宁望北也带上了他熬的鸡汤。
才刚一掀开保温壶的盖子，齐阿婆就连连夸赞：“呀，没想到小北这么厉害，鸡汤居然熬的这么好！之前我还不放心，这下放心了，就你这手艺，小南是饿不着了。”
但她却没喝两口，因为才刚开始喝，护士就进来了，并严重警告陆知南他们，说像齐阿婆这样已经有脑出血症状的病人，在饮食上一定要特别注意，尤其不能吃辛辣刺激和高胆固醇的食物。鸡汤虽说相对温和，但也不能多喝，否则也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反正一通连说带吓后，那一保温壶的鸡汤最后全进了周鹏的肚子。
是的，周鹏还没走。
他似乎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齐家的女婿，哪怕齐阿婆对他还是没有好脸色，但只要齐阿婆要换药或是有别的什么需求，他也总是一脸笑呵呵地冲在第一线。
他还抽空教育宁望北：“看着没，这就是小姨夫给你打的样，学着点。”
宁望北自然不想理他，心说：我还用你打样，我可比你招齐阿婆喜欢多了。
可一想到他跟陆知南的性别，他又不确定了。
同性相恋这种事，哪怕对方是他，齐阿婆估计也不会轻易接受吧？
不过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也只是一转，就被他刻意忽略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而且他有南哥，南哥那么聪明，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而他只要跟着南哥的步伐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
周鹏教育宁望北的时候，陆知南则站在病房外的连廊上跟齐楚枫正神情凝重地谈着话。
而他们谈话的内容，正是陆知南的身世。
因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陆知南还是决定搞清楚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事关他对自己的认知，也是他来阳城的主因，他或许可以选择不回陆家，也可以不去深究江若云那些动作后的心思和企图，却不能不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质问齐楚枫，而是选了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以一个饱受困惑的孩子的口吻，问她：“我的生父到底是谁？”
但齐楚枫却显然已经猜到了他问这番话的原因和目的，只见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陆知南一会儿，然后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是陆明渊。”
再次提及这三个字，她还是很激动，“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就是陆明渊！当年我姐……就是你妈，打从跟陆明渊认识开始，直到后来生你，我全程都是亲历者。所以这里面的事，没人比我更清楚。”
“你也不用信那个什么所谓的亲子鉴定，那就是一张废纸，一文不值！”
“但我也不瞒你，我从最开始就不看好他俩，所以也做过不少想拆散他俩的事，这其中就包括……”
说到这里齐楚枫停顿了下，似乎对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道：“包括他俩最终分开的原因。而且陆明渊在拿到那张假亲子鉴定后也曾打电话问过我，我骗了他，说你的确不是他的孩子。”
“而这些，也是导致你现在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她说完了，然后看着陆知南：“我承认，在这些事上我太过自私，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所以你要怨我恨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小南，答应我，不要恨你姥姥。她当初知道我给陆明渊错误信息时，就骂过我，说那样太委屈你了。你姥姥是真的心疼你，她这么多年……”
“我知道。”陆知南平淡地打断她，目光直视着齐楚枫说：“放心，我永远不会恨姥姥。”
齐楚枫这才松了口气，之前紧绷的神经也蓦地放松了。
她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也请你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你姥姥你已经知道这些事的事。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受不了这些。”
“放心，我有分寸。”
齐楚枫再次点了点头，突然就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对眼前这个少年，她有太多的愧疚，但那些愧疚，用任何语言说出来都显得苍白无力。
“要没别的事，那我先回病房了。”陆知南显然也不想跟她多说，问完该问的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齐楚枫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清俊的背影，不知怎地，突然就心生了一种惶恐。
她鬼使神差地又喊住了他：“小南。”
陆知南回过头，窗外幽深地夜色映进他的眼睛里，透着凉薄的淡漠。
“你……”齐楚枫极力压抑着声音里想要颤抖的尾音，“那你恨小姨吗？”
说完全不怨那肯定是假的。
毕竟要不是齐楚枫，他本不用走到今天这步。
换个更夸张点的说法，他这么多年所承受的一切，齐楚枫都难辞其咎。
但——
“已经不重要了。”陆知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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