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置多时的庄园厨房再次飘起炊烟，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散在山林间。卫兵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饭厅，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口气。
是奶油炖鸡的香气，还有煎至七分熟的牛排，火腿馅饼，鹰嘴豆磨成的羹汤，以及他们最喜欢的，加入牛肉酱料的面条。
即便在海贸发达的翡兰宁，这也是贵族老爷才有资格享用的美食，如今却摆在桌上，随便他们拿取。
所有的愤怒和疲惫瞬间消散。
狼群愿意为首领冲锋陷阵，前提是让他们吃饱。
柯内莉娅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她默许了卫兵们的争抢取餐，对他们插科打诨的哄笑视而不见，甚至允许侍女们在饭后送上少量红葡萄酒，用酒精消除高强度训练后的疲惫。
当待遇超出预想的规格后，翻倍的训练量也变得可以接受。酒足饭饱的卫兵们露出笑脸，原本派系分明的男人们开始勾肩搭背 。
一切恰如柯内莉娅所料，极度严酷的环境会抹平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一起吃过苦，再生疏的人也会结下情谊。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笑逐颜开，被剥夺晚餐资格的三个倒霉蛋只能站在墙角，默默看着同伴们大吃大喝，其中就有修利亚。
他运气不好，第一轮抽签就遇到里侬。老兵油子虽然嚣张，确实有两把刷子，凭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他轻松淘汰了修利亚，对躺在地上的年轻人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修利亚很愤怒，但战斗已经结束，要找回场子只能等明天。至于今晚，他只能忍受落败的耻辱，以及饿肚子的煎熬滋味。
他不想看里侬嚣张的嘴脸，转头回了卧房，路过拐角时，被从后赶上的尤菲拽住手腕，强行拖进厨房。
“姐姐说，你今天表现不好，没有晚饭吃，”她翻开倒扣着的银盖碗，里头居然藏着两大块面包——不是平民食用的燕麦面包，而是用精细的面粉烤制的，雪白焦黄，冒着诱人的香气。
“拿着，别被人发现了。”
修利亚脸又红了，手忙脚乱地塞回去：“我不要……是我输了，我认罚！”
尤菲很倔强，硬塞进他口袋：“反正我给你了，不许还给我，不要就扔了！”
修利亚无奈。他是忍过饥饿的，知道食物的珍贵，怎么舍得扔了？
只好存进肚子里。
其实短短十日的集训并不能让卫队战力出现天翻地覆的提升，不过柯内莉娅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她最想看到的——守望地下城与亲卫队的破冰融合已经实现，剩下的只是锦上添花。
然而来都来了，她并没有藏私，将自己多年行伍的经验倾囊相授。现代化的战略战术与格斗技巧是这个时代稀缺的，卫兵们白天训练，晚上坐在饭厅里听柯内莉娅授课，非但适应了高强度的集训节奏，想到十日期满，竟然有些意犹未尽。
吃饱喝足的修利亚手脚摊开跌进地铺，用木签挑着牙缝里的肉丝。他今天格斗分组第一次赢了里侬，虽然占了对方轻敌的便宜，可是把里侬摔在泥坑里的瞬间，心中还是涌起的巨大满足感。
晚餐时，柯内莉娅很满意他的进步，额外犒赏了他一只烤鸡。当着所有人的面，修利亚毫不客气地将烤鸡啃得只剩骨架，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满足的一顿饭。
里侬铁青着脸从他铺位旁经过，修利亚以牙还牙，冲他比了个中指。里侬腮帮紧咬，恨不能抡拳将他胖揍一顿，但三四个卫兵扑过去，七手八脚地拦住他。
“队长，冷静点，别中了这小子圈套！”
“私下斗殴会被罚跑圈的！性质恶劣的，搞不好会直接被踢出去！”
“你如果犯了军纪，我们也会受罚的！”
最后一条说中了要害，柯内莉娅将他们编成若干个小队，每队设有队长。如果队里有人触犯军纪，全队人都要跟着受罚，队长罚得尤其重。
里侬被拖回铺位，他同样不想冒险触怒柯内莉娅，拿被子愤愤不平地裹住脑袋。可就算这样，依然挡不住身旁的交谈声。两个年轻卫兵不想这么早睡，小声交换着这些天的心得。
“晚上讲的那个什么散兵线，你听明白了吗？”
“竟然还教我们敌军进攻堡垒时，该怎么应对反击……在翡兰宁，哪用得着这个？”
“听着挺像那么回事，要是能找人试试就好了。”
“找谁试？斯特落城邦，还是教皇国？”
“说说而已，哪有仗给咱们打？”
里侬先还觉得烦，后来却听进去了。
“是啊，”他想，“听那女人讲了这么久的课，手还真有点痒。”
要是能试试就好了。
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当天夜里，所有人快睡着时，尖利的号角声撕开了宁静的夜色。
柯内莉娅按照军队标准训练他们，每晚不忘安排岗哨。一开始，所有人只以为是指挥官为了折腾他们想出的新花样，连值勤的卫兵也没想到，乌云散开后，银粉似的月光散落树林，竟有无数黑影借着灌木遮挡，朝着庄园潜行逼近。
卫兵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立刻吹响示警用的号角。林中黑影驻足了一瞬，然而很快，他们像是接到命令，继续朝着庄园进发。
卫兵爬下临时搭起的瞭望塔，一边朝庄园里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喊：“敌人！真的有敌人偷袭！”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加上示警的号角，足够吵醒聋子。卫兵们鲤鱼般弹起，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身体先下意识按照这些天集训的成果行动。
如果敌人突然来袭，该怎么办？
第一件事，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
第二件事，拿到武器，确保处于战备状态。
第三件事，下楼集合。
他们动作很快，但柯内莉娅永远比他们更快一步。卫兵排成列队时，她已背手站在阶上，审视着这支第一次面对真正战斗的部队。
“袭击我们的应该是附近山头的强盗，”她说，“人数不确定，估计不会超过百人。”
卫兵们面面相觑，直到现在才完全清醒。
这就是个废弃庄园，值钱的东西早搬走了。强盗放着肥羊不抢，专挑硬骨头下手，是脑子里有坑吗？
“不管对方的来意是什么，”柯内莉娅继续说，“这都是一个检验成果的好机会。多余的话不说了，能从战斗中活下来，你们才算真正的军人。”
卫兵们没有这么崇高的理想，但活下来是人类最本能的渴望。不需要柯内莉娅多动员，他们自发分成几个小队，走向各自的防御据点。
偷袭庄园的确实是一伙强盗，原以为要对付的是一个女人和她手下的酒囊饭袋，没想到还没摸到庄园院墙，就被突然响起的警号声暴露了行踪。
曾有一瞬，率领强盗的头目想要放弃，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算被发现了又怎样？一个女人和一群或许连人都没杀过的少爷兵，能怎么样？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当强盗们爬上一人高的院墙时，第一轮惨叫声迭连传开。锋利的铁锥从脚背刺出，并且密密麻麻地布满墙头。
这是柯内莉娅给庄园打造的第一道防线。带着护卫队这么做时，她只想教给他们基本的堡垒构造，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强盗首领很懊恼，但他并未失去进攻的勇气。那女人到现在都没露面，可见她是个胆小鬼，只敢躲在有铁刺围墙保护的堡垒中。
只要咬开带刺的壳子，他就能把那个该死的女人拖出来，用她的人头去换取大人物许诺的黄金。
他揣着这样的打算，小心避开铁刺，从墙头稳稳跃下。他的同伴紧随其后，迈腿之际，却触碰到一根细细的丝线，几十只铜铃此起彼伏地响起。
铃响本身是无害的，但那是“敌军来袭”的信号。强盗首领后脊紧绷，意识到自己再次犯了错，但这时后悔已经来不及，无数弩箭从夜色深处袭来，暴风似的卷到近前。
强盗首领第一时间高喊“趴倒”，可惜攻击来得太快，还有很多强盗反应不过来。不断有惨嚎声响起，那是被射中之人的临死悲鸣。
强盗首领不敢抬头，卧姿是此时最好的应对。他听到破空的“飕飕”声掠过头皮，心里头一次感到后悔。
如果他没有小瞧那个女人，如果他把准备做得更充分些，如果在第一次遇袭时立刻撤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前进。时机就在箭雨停下的短暂片刻——这里只是一座废弃的庄园，就算存有武器，也不会很多，对方不可能一直不停地射击。
他的判断是对的，破空声停下了，黑夜死一样静谧。强盗首领抬起头，大致观察了环境，对着某个方向拔出佩刀：“只要抓住那个女人，咱们就能活着离开！”
“——冲啊！”
他选择的冲锋目标是栽种在花园中的灌木，只要藏身其中，就能避开弓箭手的瞄准。这是一个理论上明智的决定，可是当强盗们狂风一样冲到近前，才发现这一着也落入柯内莉娅的预料。
灌木之后，居然挖了无数深坑，仿佛欢迎猎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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