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月光透过雕刻精美的窗棂,如水墨般淌进来,勾勒出一大片光影交错的图案。
窗外的风声丝毫不见小,反而越发的猛烈,不时发出阵阵呜咽的咆哮声。
顾清远刚刚叫伙计添过炭,眼下薰笼里的炭火正烧得旺,噼啪的燃爆声,不时在屋里响起。薰笼里该是添了香料,烧红的炭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并没有寻常炭火那股刺鼻的味道。
下午两人补了眠,一觉睡到天擦黑,这会儿自然不困,便靠在床上说话。
这两日赶路,都没怎么梳洗,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如今洗漱完,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只觉得舒适又温暖。
江云散着头发,一头乌黑的青丝,如夜空中的一抹流云,自然的垂落在肩头。他斜倚在床榻之上,温婉又恬静,身下暖融融的触感,让他的双眸不自觉地半眯起来,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在暖阳下尽情享受着午后的宁静。
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温柔。
顾清远揉捏着江云指节的手顿了顿,半晌还是没忍住,低头在人唇角亲了一下。
江云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被亲的地方,唇边似乎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紧接着,一抹红霞如同被点燃的燎原之火,从他的双颊迅速蔓延开来,直至耳根,带着一丝丝甜蜜与不可言喻的悸动。
他躺在床的里侧,床就这么大,想避都不能。他低垂着眼帘,睫毛轻轻颤动,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羞的好一会儿都没能发出声音。
顾清远见人羞的,恨不能将头贴在里侧的床板上,忙伸手揽了一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紧着转了话头,“明天带你出去逛逛,听说这边的铺子里有许多时兴的衣裳、首饰,有喜欢的便买上几件,也不枉出来一趟。”
“先不急,正事还没办呢。咱们先把皮料卖了,若是街上真不太平,办完正事咱们就早点回家。府城就在这,总归不会跑,等以后太平,再过来游玩也更踏实。”江云还惦记着在城门处官兵说的话,他没出过远门,见了穿戴整齐的官兵,心里多少有些发怵。况且那么多官兵把守,又说有流民作乱,想来定是不太平。
他们这趟过来是办正事的,能到处逛逛自然是好的,可也得先紧着正事办,要不真要乱起来了,怕是回去都费劲。
流民作乱,他幼年时就见过。说是流民,其实就是些遭了灾,从别处逃过来的难民。可别小瞧了这些难民,能一路逃过来的,多是身体强健的青壮汉子,这当中但凡有几个心术不正的,便能挑起不小的事端。
那时他只有五六岁,见好些衣衫褴褛、枯黄干瘦的人,跪在村口,口中哀泣恳求,只求一口饱饭,便是卖儿卖女都肯。
他至今还记着那个场景,三四岁的小哥儿,脸上全是泪,饿的连哭都哭不出来,像个木偶似的被亲爹拉扯着,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惧,只要换两个杂面馒头。
难民的人数太多,苏禾村才七十多户人家,自然收容不了这么些个人,村长便召集村里的青壮汉子,将这些流民赶走了。
那时,江云还觉着他们可怜,后来才知道有些时候,好心是要不得的。
太和镇还算是富庶,老百姓的日子也比别处好过些,虽说不能顿顿大鱼大肉,可杂面馒头,也能吃个七八分饱,最起码不至于饿死。
日子还算过得去,百姓们自然安分守己,这些年镇上都没出过什么大事,人们也没有太重的防备心,好些百姓见难民可怜,就给了些吃的,总不能看着人在眼前饿死。
就是开了这个头,难民们见可以轻易地获得食物,街上便多了好些乞丐。其中朴实纯良的自然有,可也有那个心肠坏透了的,追着人家讨要吃食儿,甚至变本加厉的讨要钱财,不给就纠缠不休。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乞讨之风愈演愈烈。一些人开始不满足于仅仅是乞讨,他们开始偷窃、抢夺,慢慢的形成了一支乌合之众。
镇上着实乱了一段时间,就连周围的村子都没能幸免。
听老人们说,那些日子妇人夫郎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被抢掠,更怕遇上那个坏心的,将人掳去糟蹋。
邻村便出了这样的事儿,一家子一块出门上山捡干货,不了正巧遇见那伙歹人,那伙人见那家夫郎长得还算清秀,强把人抓走,在林子里就要把人糟蹋了。那家男人自然不干,上去撕扯了半天,只可惜两方人数悬殊,不仅没能救了夫郎,反而遭到了一顿毒打。
事后,那小哥儿想不开,当晚就上吊了。
那家人告到了官府,事情闹大了,官府这才出面,将这伙歹人赶出了太和镇。
这事闹的不小,村里好些老人都知道,有时年景不好,便会把这事拿出来,说给后辈听。昔时,江云只是感叹人心不足,明明是好心救助,却滋养出这么些个恩将仇报的恶人。
眼下,他们也遇见了流民,说一点儿不怕是假的。
江云又往顾清远怀里靠了靠,手下意识的攥住他的一角,才觉着心安些。
“别怕。”顾清远缓缓抚过江云的背,动作轻柔又细腻,“是有些难民,不过都被安置在别处了,城里没事儿。”
江云胆子小,身子也弱,心里有事儿就容易睡不着觉,原本这些事他是没打算讲的,左右他们呆不了几天。眼下见人忧心成这样,便将从伙计那套来的话,还有他自己打探来的,一一都讲了。
是有些流民,都是从祁州府逃难过来的。
祁州府还在更北边,因着严寒,一年只能种一茬庄稼,全家老小都指着地里那点粮食了。就这样,打得粮食也根本不够一家人吃的。
老百姓的日子本就艰难,今年夏天雨水过多,好些地方的庄稼都浸了水,生了虫病。
好不容易撑到秋收,庄稼还没来得及往家里收,就又是一场暴雨,连绵几日不停,引至山洪暴发,好些地方都遭了灾。这下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全在洪水中化为乌有,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祁州府本就贫寒,多半个州府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当地官员便是有心,也救济不了这么多难民。因此,好些个难民只有背离家乡,四处逃难,只为了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两个州府隔的不算远远,自然有些身子还算康健的年轻人,为了有条活路,强撑着逃了过来。
可两个州府,本就分为不同的官员管辖,非管辖范围的百姓也不好随意安置,况且还是些难民,处置好了不见得有功,若是处置不当,让旁人逮到了错处,说不准就被要参上一本。
樟州府富庶,此任知府在任八年了,在任期间,无功也无过。其实在此等富庶之地,做出功绩很难,不出错就算是不错了。
只可惜,这位知府大人已经四十有六了,眼瞅着就是要奔五十的人了。虽说已是四品大员,可这世上谁会嫌自己官大,尤其是到了这个岁数,若是在不往上爬,恐怕日后就更没机会了。
再者,通判的位子空出来了,年前就要调任一位新的通判过来,虽说只是个六品官员,可到底是有着监察之权,也不可小觑。更何况这位通判还是从翰林院出来的,那可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官职的调任也是有名堂的,翰林院是文职,又整日在皇上跟前,升迁自然比别处快些。外行人瞧着翰林院里好,可只有内行人知道,翰林院里再好,也是没有实权的。皇上要重用谁,自是少不了一番历练。
这位即将到任的通判,虽是平调,可樟州府富庶,干上两年,做出点功绩,自然是要高升的。
这位知府大人便是看得清里头的门道,才派人将逃难至此的难民,全数驱赶了,免的城里城外都是难民,他这个知府大人面上不好看。等新上任的通判过来瞧见了,对樟州府的观感也不好,到时还得浪费口舌解释。
可将难民赶出去,也得有个由头,就算不是治下的百姓,强硬的驱赶出去,传出去也不好听,说不得还得落个不近人情的名声。
这才有了流民作乱的名头。
逃难至此的难民,结队抢掠,还伤了无辜百姓,便是连街面上的商户都不安稳。有了这个因由,官府自然要出面,到时候就是传出去,大家也只会夸知府大人治下有方。
至于是真是假,寻常百姓不会在乎,知道内情的人也不会随意去说。
江云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听着顾清远细细地给他讲了,自然是没有不信的。又回想起一路都没遇见一个难民,心下才踏实了。
都是普通百姓,日子都不宽裕,见旁人遭了灾,江云心里是同情的,可难民里也有好有坏,想到那等子恶人,便是又恨又怕。
顾清远见他脸上还有忧色,又宽慰了几句,扯了些别的闲话,两人才相拥而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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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府城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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