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仙的仙名取法很有技巧,仙是品级,“老神”才是他给自己取的仙名,所以大多数人念他名字的时候都断句断错了,不是“老,神仙”,而是“老神,仙”,乍一听会以为他不是点化仙,而是某位不出世的大神仙。
“可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四不安道,“他虽不过是疏怀圣者的一个账房先生,可在这百文京的地界,还没有谁家小仙敢在他面前撒野。你倒好,在他面前胡言乱语,这下可怎么办?”
“确实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这百文京还有地头蛇……”春悯和李四一个缩在柜顶,一个缩在屏风后面,遥遥相望,具是一脸苦相,“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这世上大抵能动的东西,遇到了追捕,第一反应便是逃,甭管为什么,甭管追的人是谁,甭管有没有理,都要跑,尤其是旁边的人跑了,自己便更不能落下。
李四拽着春悯跑,营造出一种十分危急的气氛,春悯也便下意识跟着跑了。跑到窗边要跳出去,却发现东风楼周遭已经被团团围住,情急之下撞了间屋子进去,一个跳上了柜子,一个跳不上,就去找床底——床底塞不进去,只能蹲在屏风旁边,听天由命。
“还出去什么?”李四抱着脑袋蜷缩成鹌鹑,“他们人多,一会儿就要搜到这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屋外仙音传来:“东风楼内有两人对圣者口出秽言!一人灰袍,眼蒙黑布;一人蓝袍,眼大似铜铃,眉间有一道浅疤,若有协助捉拿者,得一百香钱!”
门外缓行的人影骤然疾走起来,脚步声纷沓而至,随时便要有人闯进来了!
李四的心都快悬到嗓子眼了,扭头一看,那春悯竟还在那柜子上盘坐了起来,作沉思状,不免气急:“你也不着急!被老神仙抓了,你当是闹着玩的吗?”
虽然被拉着跑就跟着跑了,但春悯其实还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跑,立时便请教道:“被老神仙抓了,究竟会如何?”
李四惨痛道:“若犯的事儿大,可能会将所有香钱都上交。”
“什么?”春悯惊道,“所有?那不就是散魂了?”
世上的神仙,除却三始神和“风雨雷电”人本四仙,其他都是要吃香的。凡人上供的香多,神仙的法力也多,上供的少,法力便少,若是连一点上供都没有,自然就要消失。
这香还不能是单纯的香,须得是凡人诚心诚意,没有半分不情愿上的香,才能有作用。
供着神的说到底是凡人的信仰,所以一个不诚心的富人上供千百粗香,和一个诚心的乞儿上供一根香屁股,却是后者能化作的“香钱”更多,变出的法力也更多。
圣者分掌一方土地,真君奉妖魔作乱便下凡除祟,都是能吃到香的。而点化仙大多依仗着自个儿的神,神不灭,他们便每月能分到些香钱,一旦点化他们的神散了魂,或者自己失去了手上的香钱,那便是要散魂的。
用下界的说法,上交所有的香钱,就跟“死罪”没什么区别。
“可不是吗。”李四见有人影停在门口,缩得更小了,用气声小声道,“所以啊,咱们可千万不能老神仙抓住了。”
春悯的表情越发凝重了起来。
“散魂不是小事。”他沉声道,“这不是自然消散,也未经三镜仙断罪,全凭自己的喜恶夺香杀人,谁给赵文清这种胆量的?”
李四冒头:“什么镜仙?”
迟疑片刻,又回过神来:“等等,你管谁叫赵文清呢!你不要命——”
“咔嗒。”
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两人顿时收声,李四“噌”地缩了回去,敏捷得像缩壳的乌龟,春悯也连忙后仰,几乎平躺在柜子顶上。
那人打开了门,许久没动静,似是在打量着屋内。春悯自欺欺人地想着对方不过是看看,可下一刻便听见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随后人便走了进来。
他的心哇凉一片,更哇凉的是,这人还随手把门给带上了。
春悯记得的事儿不多,没什么文化,只觉得这就是瓮中捉鳖,他是鳖。
脚步声渐近,不是朝着李四那屏风过去,而是朝着自己这柜子而来。来者身上感觉不到仙气,而是一股半人半魔半仙的气儿,春悯一愣——竟是那个黑衣人!
这柜子比寻常成年男子高出一个头,若进门便抬头看,很容易发现上面藏着人。这般笔直地朝着柜子来,十有**是已经被发现了。
“唉。”春悯默默叹气,“要不我还是自己下去吧,比被人拖下去少丢点人。”
就在柜子前半步,那人忽然停了下来,
随后转身,朝着屏风一点扇道:“藏得太靠后,靴子露出来了。”
李四立马一收靴子。
收完才发现,自己暴露了。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人打了扇,慢慢地摇着,似是很体贴地给李四自己站出来的机会。李四梗着脖子僵了好久,还是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两眼紧盯着这个黑衣人,脚下偷偷地往门口挪,想看准机会就跑。
“怎么被人追了?”黑衣人提起了桌上的壶,往杯子里注水,倒好了一杯,推到了李四面前,又开始倒下一杯,“好大的阵仗。”
李四抿了抿嘴,看不穿此人的路数:“……都、都是误会。”
“那老神仙说,你们对福龛圣者出言不逊。”
李四忙道:“我们没——”
“骂得好。”黑衣人笑着放下了壶,打断道,“齐居贤那人风流无度,仗着有几分姿色四处勾引人,早该骂了。”
春悯闻言险些从柜顶坐起来。谁?齐居贤?风流无度?那木头玩意儿跟这四个字沾边吗?
李四更是大受震撼:“你、你你你你——你怎么敢这么——”
“我敢什么?”黑衣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实话实说而已,他敢做,难道就不许旁人说了?”
“所以,你们骂了他我很高兴,虽然我讨厌你们,但我打算助你们逃出东风楼。”
李四茫然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们?”
“呵。”黑衣人轻道,“你管我。”
现在是他们在求人,自然管不着。
春悯听见他倒了第三杯水,便知晓自己早就暴露了,呵呵笑了两声缓解尴尬,从柜子上慢腾腾地爬了下来。
“……多谢这位仙友相助。”
他一下来,那黑衣人便扭过了头,静静地看他。
那眼神哪怕隔着帷帽也叫春悯头皮发麻,心道自己必然在某处得罪过这人。
“仙友说要相助……”李四见那黑衣人盯着春悯不说话,有些急切道,“可有什么办法?这东风楼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哪怕仙友对我们高抬贵手,我们也是跑不出去的!”
黑衣人在手上敲着扇,依旧不回头,分明是回答李四的问题,却面朝着春悯:“这有何难,老神仙只说了你们的外貌,随便施个幻化术不就出去了?”
李四面露苦色:“幻化术哪里是我们这种小仙会的……”
“你不会?”黑衣人看着春悯,“你竟不会?”
春悯还真不会。他不记得飞升前的事儿,飞升后几乎不是在打架就是在睡觉,除了打斗用的法术,其他的都不太会。
侍山京的小仙抬举他,说他‘不耽溺于虚妄,向来便以自己那副清隽疏阔的模样示人’,其实不是,他只是不会而已。
“不太会……”春悯觉得这黑衣人对自己真的很针对,他跟李四都不会,怎么就偏偏要问他,“惭愧。”
那黑衣人却不说话了。半晌那帷帽动了动,应当是别过了脸去,看着一无所有的地面,扇子抵在了鼻尖,这动作叫春悯想起他之前在文演台上落泪的模样,心里莫名一空,却是害怕这人又哭了。
须臾,那人没哭,反倒是轻笑一声,似嘲似讥:“也是,贵人事忙,这种不入流的小法术,自然是不会的。”
春悯不明白这事儿怎么就关系到“贵人事忙”了。
还不等他酝酿出一两句尴尬的圆场话来,那黑衣人便骤然一扇扇子。
那扇子送来一阵浑厚的法力,叫春悯都感觉到如沐春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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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东风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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