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斯故认真分析过,如果跟宋千帆十分顺利地回国是梦,有幸见到虞新民是梦,那么自己夜晚入睡后生出的那些个意识体还能否称之为梦?
那日,虞新民离开前,他壮着胆子问了个最后一个问题:“您知道严竞当年去N独立国为什么要用K.E作为代号吗?”
严竞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随意的人,而第二人格K.E产生的时候已有自己的意识,分明可以自行更改名字,但是他也沿用了主人格的决定。
能让两个不同的灵魂默契地统一想法,背后会是什么含义。
虞新民听了,只笑笑,没给解答:“严竞不喜欢别人给他做决定,有机会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你吧。”
虞新民走后,孟斯故没能在总部大楼多待。他被秘密带到联邦军事医疗中心,开始接受自己签下严竞名字的代价。
梦境也从此接踵而至。
住进军事医疗中心的四个多月里,孟斯故七次梦到了边界地区。大多时候他就站在那棵百年老树的栅栏附近。
说来奇怪,梦里有菜市场的叫卖声,有坐在马扎上的看管员,也有背着大包小包驻足后又离开的旅客,一切真实得像他前不久刚亲自经历过的那般,可周围唯独没有严竞。
每一次,孟斯故都会听见看管员问:“要不要试试许愿?很灵的。”
每一次,孟斯故都回答:“好,给我两个香包。”
香包和纸笔拿到手里,不等动笔留下字迹诚心许愿,他就会很快醒来。
*
“严竞,两点半,二楼209办公室。”有人打开门上的推拉式小窗,朝屋里说了一句。
孟斯故坐起身,迅速调整好状态,结束了短暂的午觉。
今天是他住进军事医疗中心的第一百二十九天,也是他以严竞的身份生活的第一百二十九天。
入住初期,医疗中心的主任告诉孟斯故,他和严竞来此进行多重人格治疗时的医疗待遇和入住要求全部一致——单间单住,一对一专属治疗,除治疗及训练外,不被允许离开中心,不被允许在他人面前露出脸颊,不被允许对外告知他的所在地。
孟斯故擅长记住规则,一百多天一次也没有违反。
他站到卫生间的洗手池前脱掉上衣,从镜子中清晰地看到自己左肩的伤口。
子弹穿过的疮疤无法去除,留在那里像一朵**枯萎的花,每每碰上下雨天,肩膀便会感到酸痛。即便是待在中心的日子里秋天的雨季已然过去,但深冬的阴寒依然能让孟斯故偶尔疼得咬牙。
医生开过止疼片,问他为什么不吃。
孟斯故说:“前段时间吃了很多次,再吃怕有依赖,总不能以后每次疼我就都靠药物扛过去。不如直接锻炼耐痛力。”
医生无奈,“你现在只是名义上是严竞,不用事事都跟他学。”
“严竞也不吃?”孟斯故回想自己看过的相关资料,“双重人格是精神问题,身体上受到疼痛的影响很大吗?”
医生说:“因人而异吧,一开始他的精神压力大,头疼是常有的事情。当时我和他的主治教授就说他这跟自虐没有区别,他也没听进去,没想到你现在也这样。”
孟斯故愣了愣,忽而想到自己上一次做这类近乎于自虐的事情是在决意放弃喜欢严竞的时候。
而他唯一纵容自己借助外力消除痛苦、明知副作用仍自愿吃下止疼片,也是在和严竞相处的时候。
疼痛源于严竞,化于严竞,两相抵消,还剩什么意义?
思绪回笼,孟斯故的目光在肩上的伤疤其上多停留了几秒,随后低头用冷水洗脸,抹去不成逻辑的乱想,对着镜子换上了会面需要的衬衣正装。
*
敲响209办公室,孟斯故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在微颤。
他每月都需要与总部派来的事务专员进行一到两次会面,内容基本上都是来了解他当前的身体状况以及告知严竞在边界地区的部分情况,以判断孟斯故可否提供信息助力。
月前,专员带来的信息是严竞联系不上了,目前生死未明,派去在外部增援的人正在积极尝试。
听到“生死未明”四个字时,孟斯故无论是面上还是内心都毫无波澜,回去后该复健复健,该练习练习。除了当晚的晚饭剩下了一半没吃,日记空白了一页,他所有的行为一如往常。似乎那个消息如天气预报一般寻常,知道了也没必要紧张,遇到下雨带伞就好,天冷转凉添衣就好。
此刻,听到办公室内传出“进来”的答复,孟斯故攥紧手心,利落地走了进去。
打过招呼,孟斯故自觉坐在对面那把单独的椅子上。
看着他,没有任何铺垫,事务专员开口直接道:“孟斯故,今天是最后一次会面,来是要通知你:严竞中校的任务正式结束,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恢复身份离开这里了。”
完成或失败可以是任务结束,牺牲也可以是任务结束。
专员音色浑厚,通知的语气不带有任何感情。话音落下,“嘭”的一声,孟斯故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山上射向自己的那声枪响,也听到了小旅馆那个坏掉的水龙头崩裂迸水的声音。
孟斯故缓慢眨了眨眼,问:“严中校,他还好吧?”
专员注视着他,“严中校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话,孟斯故脑中快速自然闪过数个杂念,它们纠缠,抽离,抓不住,又在下一秒齐齐归空。他松开被自己无意识攥到发白的手,说:“明白了。”
紧接着,事务专员把孟斯故回家等待安排的相关事宜说了一遍。
在孟斯故“成为”严竞的时间里,不知总部是出于何种考虑,最终对外的说法是他本人留在和平区治疗肩伤,并没有说他去执行任务。他也是在今日才知道了全部实际安排,并猜测其中有虞新民老先生的手笔。
孟斯故在清道夫计划中中了枪,陈琰和一众参与任务的学生亲眼目睹,因此这个说法并未收到过多质疑或关注。加之严竞以往对他的态度众人皆知,更是无人将他们俩此次共同消失在大众视野的巧合做过多并列联系。
期间唯有陈琰向教导主任打报告申请过一次想要去和平区探望,不过后来被“孟斯故不想见你”的理由驳回了。这个理由同样无人质疑。
“所有事情都需要严格保密,后续的处理和安排定下来后会有人再通知你。”事务专员合上桌上的文件夹,“你还有疑问或者需求吗?”
孟斯故说:“没了。”
“那你现在回去收拾下,我带你回一趟总部办手续。”
*
办理手续的过程不复杂,孟斯故跟着事务专员一起去,出来便只剩下他自己。
走出大楼,天色渐暗,孟斯故合拢外套刚要往院门口走,不远处停车场上的宋千帆招手叫住了他。
“孟斯故,孟斯故!这里。”
孟斯故走过去,轻轻点头算是招呼,“宋老师。”
宋千帆看他步伐顺畅,笑着说:“这么久没见,腿好了。这是去哪儿啊?”
孟斯故不信宋千帆不知情,要是真不知道就不会刻意在这里等了,他回:“去学校。”
宋千帆拉开车门,“正好没事儿,顺路送你呗。”
孟斯故一动未动,“您是顺路到学校,还是顺路到严中校的家?”
宋千帆“嗐”了声,“不跟你开玩笑,直说了,严竞刚过危险期不到一礼拜,醒了以后想见你一面。你也知道他刚回来的时候一直有人盯着,不能轻举妄动,忍到今天,带回来的协约入了档、任务真正完了,他才拜托我过来。他这会儿不在家,也是怕你自个儿去了扑个空。”
尽管已从事务专员的话里猜测出严竞受了伤,但听到“危险期”,孟斯故还是不免心头一颤。
“伤得很重吗?”
宋千帆挠挠鼻梁,“肯定是比你回国的时候重多了,那群原住民内部的技术派和保守派一直在争,严竞去了对他们双方来说正好既是机会也是威胁。也就是他,四个月就能解决,换别人还真扛不住。”
宋千帆没有直说换做是孟斯故去会扛不住,孟斯故听得出,这话本意大概是想暗示自己需得记恩。
孟斯故陷入沉默,他接触过那些村民,深知里面水有多深。其实宋千帆说的一点儿没错,即便是他手脚灵活地只身进山,做的也不一定有严竞一半好。
可是如此艰难的任务,为什么一开始会派给他一个学生,只是单纯地要以他为可牺牲工具来测试严竞?
或许,当时想出主意让他去执行任务的人清楚其中难度,也了解严竞的本性,一早就笃定严竞会更换任务——严竞换了任务,没发生意外也有第二人格再次占据身体的嫌疑,发生意外则恰好合了某些不怀好意之人的意。
退一万步看,就算严竞没与孟斯故换任务,先行回了国,因他的病症间接导致一个学生沦为测试工具,出任务送死,对严中校将来的名声也不利。
最后能让这样的“测试”任务通过,看来严竞患病后在总部的处境远没有孟斯故曾以为的平稳……
宋千帆耐性不佳,拍了两下车身,打断了孟斯故的深思,催促着说:“走吧,这天儿冷死了,有话路上再说。”
孟斯故没有上车,“我就不去了。”
“你不想去看他?”宋千帆有些不可置信,似乎孟斯故迫不及待去看望严竞是他们都默认的做法。
然而孟斯故依然拒绝:“不了。”
宋千帆蹙起眉,接着想到什么,觉得好笑,倒是也没勉强:“那你有没有话要带给他?我也不算白跑一趟。”
孟斯故不自觉抬起手,摸向了衣领处,脖颈那里没了日夜佩戴的东西,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适才他在上交外派任务相关物品的流程里把从边界地区带回来的物品全数交了出去,包括手表、工具书、登山杖和罗姨的名片。交完,工作人员问他还有没有,思索片刻,他把脖子上严竞的身份牌也交了。
他避不见人,做了一百二十九天严竞,赌上自己的全部陪伴严竞,时刻做着真正离开的准备。
现如今严竞活着回来,身份归位,一切都该如约回到正轨。
孟斯故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地说:“麻烦宋老师替我转告:感谢严中校主动承担危险任务,那份交接单是我的谢礼,生死与共换两不相欠。我记得出发前中校亲口答应过过往彻底勾销,所以今后没事儿不必再见了。祝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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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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