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逐照站在窗边，窗外透进沁人的花香。他的花粉过敏症状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甚至更早，早在第一次见过洛斐尔后，他就不再厌恶那浓郁的香气。
他摸了摸耳畔的血钻耳饰，这是初次见面时洛斐尔送他的礼物。灰晶血钻可以释放出抵御百毒入侵的无形力场，这或许可以解释什么。
而洛斐尔赠予他的另一件礼物——安金纸刀，就更是被无数人觊觎的珍稀之物。
为什么要对阿德里安如此慷慨？秦逐照始终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洛斐尔本人，他可能会笑着抛出一堆霸道又露骨的甜言蜜语，听得人面红耳赤，但实际这位年轻少爷根本没有将**付诸实践的大胆。
如果去求助那两位从现实来的同伴，高昱礼大概会咋咋呼呼又洋洋洒洒分析出一二三篇小论文——不用相信任何一个字；安铃或许会认真思索片刻，并得出一个谨慎的结论：“也许洛斐尔喜欢阿德里安的脸。”
不知真假的传闻说，洛斐尔喜欢俊俏的男孩子。阿德里安是俊俏的男孩子，所以洛斐尔喜欢阿德里安的脸。
简直是胡扯。
秦逐照的脑海中浮现出洛斐尔含着蛊惑笑意的双眼，如同世界上最璀璨的蓝宝石。而隐藏漂亮表象之下，是一个敏锐又聪慧的灵魂。
洛斐尔想借此向他暗示什么。
耳饰，刀。灰晶血钻，刀。
——刀。
庄园骑士都有统一的佩剑，但训练室里五花八门的武器架早已证明，每名骑士都不止会一种兵器。比如短刀。
秦逐照从胸甲暗袋里取出钥匙，打开储物柜。柜子里仍然存放着他的挎包，以及一把属于原主人的漆黑短刀。
黑刀经历了年岁，但是得到主人的精心保养，仍然寒光凛凛。秦逐照将黑刀和安金纸刀摆在一起，两把刀尺寸类似，然而安金纸刀轻盈，黑刀厚重，使用手感截然不同。
他拔出两把刀，并排举在眼前，明晃晃的刀面分别映出阿德里安的左右半边脸。
这是——
安金纸刀的倒影中，阿德里安平静地看着他。诡谲的差异出现在另一侧，映在黑刀中的半张脸，瘦削的脸颊慢慢泛起血色的蛛网，一点一点蔓延，像触手似的攥住他的喉咙。
一个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想找你落单可真不容易。”
秦逐照绷紧肌肉，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声音来自于他的脑海。他不认识这个声音，但对方的身份并不难猜。
“英达少爷。”
英达恶劣地笑了：“仔细看看，你这张脸确实不错，怪不得我的哥哥那么喜欢。”
“……”
“你说，如果看见心爱的小骑士惨死的模样，他一定会很崩溃吧。”
细密的血色蛛网继续蔓延，几乎覆盖住阿德里安的整张脸。
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可秦逐照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平静地说：“橙小姐已经暴露。”
“那个蠢货！”英达冷笑，“昨晚擅自行动，差点坏了我的计划。果然现在被抓。”
“不去救她么？”
“救她？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价值的东西，活着横生枝节，死了干净。”
秦逐照敛起眼，刀面倒影里的血色蛛网慢慢褪去，只停留在脖颈和下巴尖的位置，没有规律地打着转。
“英达少爷，您在哪？”秦逐照轻声问。
“一个安全的地方。”
“庄园里没有安全的地方。”
“在被找到之前，我会先一步杀了他。”
“布塞管家一直守在洛斐尔身旁，您不好动手吧。”
“哼！”英达阴沉地哼了一声，“我好不容易让洛斐尔开始怀疑精灵，结果骑士长那个废物！我都让人把嫁祸精灵的办法告诉了他，他竟然没胆子行动，还自己想了一个破绽百出的方案。”
果然，是英达在试图离间洛斐尔和布塞管家。听起来，他还曾隐晦地给威尔骑士长设了计谋，想彻底把盗窃宝物库的罪名按在精灵管家头上。可惜威尔骑士长没有听从。
这一招不成，反倒让英达暴露了血族的身份。
那么接下来，英达又打算怎么越过高阶精灵的血脉压制呢？
“去告诉洛斐尔，今晚七点，让他一个人来东楼天台见我。要是他做不到……”英达阴森森地笑了，“我不介意让整个银月庄园和伊尔戈文森家族替他陪葬。”
甩下这么一句威胁之后，血色蛛网便消失了。
秦逐照慢慢放下黑色短刀，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异常感觉，之前那层层蔓延的血色蛛网或许是血族的特殊能力，藏起来的英达借用这种方式远程向他传递信息。
今晚七点，东楼天台，英达约见洛斐尔。以全庄园人的性命做抵押，要求洛斐尔独自赴约。
……
与此同时，舞团排练室。
洛斐尔微笑地看着奥琳，舞曲暂停，房间里寂静无声。
奥琳转身欲走，洛斐尔优雅地打了个响指，排练室的门应声关闭。奥琳用力拽门，门锁的位置弹出一个莹蓝色的灵术图纹，无法用蛮力破坏。
“为什么急着走？现在没有人保护我，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
“还是说——你把武器藏在别的地方，没有带在身上。也是，你这一身华丽的舞裙，似乎并不适合隐藏武器。”
奥琳的眼神慢慢变得阴沉，她转身面向洛斐尔：“我怎么暴露的？”
“你得承认，这两天你的动作不算小——你，还有莱恩医生。”洛斐尔轻巧地说，“提起莱恩医生，真没想到他竟然就躲在后花园的废弃仓库里。”
奥琳脸色倏地一变：“你怎么知道——”
“哦？所以他真的就藏在仓库里。”
“……”奥琳意识到失言，恼火地把头扭向一旁。
洛斐尔笑了笑，耐心地回答起奥琳的问题：“很简单的推理。既然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骑士恋人，也就不可能趁着巡逻时带走你的信。莱恩医生甚至需要东躲西藏掩饰行踪，要想穿过整个后花园前去取信，暴露的风险未免太大了。”
——除非，莱恩医生的藏身地就在废弃仓库附近。
“必须要感谢你，奥琳。要不是你主动派娜塔小姐送信，我们还没那么容易找到莱恩医生。”洛斐尔欢快地说。
“……你们在跟踪娜塔。”
奥琳不甘地攥紧拳头——如果、如果不是那个愚蠢的城主提出的愚蠢要求，舞团就不需要加练，她就拥有充裕的时间想出一个更完美的送信方案，不必利用娜塔——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女孩，连被跟踪了都不知道。
“哼，算你们运气好，要不是舞团临时通知加练——”
“运气？不，这不是运气。”洛斐尔打断，“从一开始，就是我借着城主名义让舞团增加表演项目。”
奥琳愣住。
“你担心赶不上晚上的行动，就一定会找借口回房。又碍于门口看守的骑士和全庄园不间断的巡逻，唯一的选择就是拜托娜塔小姐替你送信。”洛斐尔微笑，“所以不是运气，是必然。”
奥琳盯着洛斐尔，“原来如此，怪不得首领让我不要小瞧你。真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唔，准确来说，这是另一个人的计划，我只是依照他的建议行事。”洛斐尔纠正道。
“另一个人？”
洛斐尔抬头望向不知名的某处，连眼神都温柔了两分：“只要堵死剩余的可能，你就会按照我们为你设计的道路行动——那个人是这么说的，而你的每一步也确实都如他所料……真是个聪明到有些可怕的人呢。”
洛斐尔收回飘忽的视线。
“好了奥琳，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告诉我英达藏在哪里？”
“失败？”奥琳忽然笑了，美艳的五官却并未因为笑容而变得更加动人，反而增添了一抹歇斯底里的疯狂，“我确实棋差一招着了套，可离失败还差得远呢！”
“……”洛斐尔微微皱眉。
“那个替你出谋划策的人，既然他这么聪明，怎么没把首领的藏身地也一起告诉你？既然他这么聪明，他怎么敢让你一个人来面对我，是觉得我没带武器，没办法对你动手？
“很可惜，他错了。而信任他的你，将为此付出代价！”
奥琳猛地伸出手，漆黑的□□从虚无处浮现。
“无视时空，随召随显，这是……安金纸石？”洛斐尔盯着凭空出现的□□，“说起来，宝物库确实少了几块安金纸石，原来是被打造成你的武器了。”
“没错！寻常人几辈子都见不到的安金纸石，却在银月庄园的宝物库中堆积如山。”奥琳拔出发簪，架在弩臂上，簪尖笔直地对准洛斐尔的喉咙，“昨晚袭击你是我私自行动，失败后首领骂了我一顿，因为他想亲自动手。可事已至此，我只能——”
“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房。”洛斐尔打断。哪怕被致命武器锁定要害，他也没有丝毫慌乱：“奥琳，你并非血族，与伊尔戈文森也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怨，你何必为英达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他理解我！看我表演的人那么多，只有他明白我的心情！”奥琳激动地嘶吼，“他给我写信，教我战斗……他让我从一个卖艺的舞女成为了让全城闻风丧胆的杀手！他给了我价值！”
“洛斐尔，你比我想象中更危险，虽然首领想亲自动手，但我不会让他冒这个风险。相信首领会原谅我的。”
奥琳不再犹豫，用力扣动扳机。
特制的发簪疾射而出，化作一道残影，射向洛斐尔的喉咙要害。
几乎是同时，一面空气墙拔地而起，准确地挡在发簪与洛斐尔之间。巨大的冲力让空气墙都猛烈一震，发簪更是直接被弹到房间的另一侧，深深扎进墙壁。
毫无疑问，若是这一箭没有被拦下，洛斐尔必将血溅当场。
又是一道疾风刮过，化作锋锐的风刃，将安金纸弩连同奥琳的手腕一起斩落。
鲜血喷涌而出，和着奥琳的惨叫。她捂着手腕的断口，不可置信地瞪着洛斐尔——可从始至终，她都未见对方有任何动作。
不是洛斐尔施放的灵术，那会是谁？！
整座银月庄园，灵术师寥寥无几。排除洛斐尔、排除莱恩医生，只可能是——
“因为你不是血族，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对么？”洛斐尔轻声一叹。
在他身边，一个高瘦的身影从虚无中浮现，标志性的尖耳朵，丝滑的白头发，向来严肃古板的面容少见地染上了愤怒。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让我独自面对危险呢。”洛斐尔柔声说，“告诉我，英达在哪？”
奥琳只是惨叫。
洛斐尔看了布塞管家一眼，精灵会意，默念一句咒文，用灵术暂时堵住奥琳的断口。
奥琳停止惨叫，断断续续喘着粗气，她瞪着布塞管家：“不、不可能！首领告诉我，他已经解决了精灵的问题。”
“如果他的办法是指嫁祸阿布为宝物库盗贼，或者让卡特叔叔将阿布调走，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洛斐尔若有所指地看向墙边的木柜——原本用来临时存放舞团道具，柜门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身影从柜里摔了出来，正是卡特勋爵。
“抱歉，卡特叔叔，基于目前的局势，只能委屈您继续在柜中小歇。等我解决了跟弟弟的纷争，再来跟您请罪。”洛斐尔的道歉听不出多少真心，他一挥手，再次把现任的卡特勋爵送进柜中。
而布塞管家冷眼看着这一幕，并未对现任代理家主的遭遇有任何表示。
很明显，即使未到银月之宴，这位侍奉了三代家主的精灵，也已经为接下来的效忠对象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英达在哪？”
“……我不知道。”
布塞管家不悦地捏动指诀，但洛斐尔拦住了他，安抚地压了压手掌。
洛斐尔走到奥琳面前，蹲下身，微笑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要阿布一个念头，你就会死，而你的首领并不会来救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奥琳？”
“……”
“这意味着——你将永远无法实现你的价值。血月的橙小姐将沦为笑柄，成为三个月内茶余饭后的笑料，最终被历史遗忘。这就是你付出一切换来的结局。”
奥琳呆呆地瞪着洛斐尔，一瞬间忘记了手腕的疼痛。从窗外透过的夕阳洒落在这位受人仰慕的年轻少爷的脸上，柔软的金发闪耀着光辉，像是神王派来的使者。他的笑容带着奇异的蛊惑，轻柔的嗓音却如同恶魔低语。
“奥琳，你甘心吗？”
“我……”
“最后再问你一次，英达躲在哪里？”
“我、我真的不知道……”奥琳喃喃道，“昨晚首领很生气，因为我擅自对你出手，害得他必须临时修改计划。关于新的计划，他什么都没说。”
“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在明晚的银月之宴前，嘉宾入场的时候，黑先生会让你落单，首领亲自动手。那时宴会已无法取消，只要你死了，卡特勋爵和精灵管家就必须在宴会上宣布首领为新的家主。”
“不错的计划。”洛斐尔表示赞许，“那时阿布和大部分骑士都应该在宴会厅维持秩序，而作为主角的我会在另一个房间等候，确实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但是今天早上，在宴会厅，我收到首领给我的留言。他说改成今晚行动，具体时间看他信号。”
“什么信号？”
“就是——”奥琳忽然停住嘴，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她的双颊忽然涌现出一片血红，瞬间爆发蔓延，像是被蛛网缠住全身。
布塞管家脸色一变，迅速将洛斐尔挡在身后。
下一秒，血色蛛丝嵌入奥琳的身体，如锋利的细刃割断骨肉，奥琳甚至来不及发出尖叫，便被切割成细碎的无数块。
鲜血炸开，血雨洒落，只在靠近精灵管家时被强大的灵力蒸发。洛斐尔盯着前一秒奥琳所在的位置——这位血月的杀手早已看不出完整形状，她存留的最大一块残骸竟然还是被精灵管家斩落的断手。
这是……
“她被英达下了血种，这不是普通血族的能力。”洛斐尔低声说，“血脉继承是血族能力的来源，英达作为混血都有这个实力，他的母亲恐怕是血亲王的后裔。”
“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发现英达的身份，真是惭愧。”布塞管家低下头，一对尖耳朵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也低落地垂下。
“不必自责，谁能想到在我父母的意外发生后，还有血族敢潜入庄园。要不是阿德里安提醒我，我也还被英达蒙在鼓里呢。”
听到阿德里安的名字，布塞管家的表情微微一动。
“少爷，关于阿德里安——”
洛斐尔的身子略微有些僵硬，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露出若无其事的甜美笑容：“怎么，阿布你也开始喜欢我的小骑士了吗？”
精灵盯着洛斐尔，直到后者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才静静地开口：“那些传闻，我原以为是您为了拒绝城主女儿的婚约，才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真消息假消息又有什么差别。”洛斐尔移开视线，“阿布，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会因为我喜欢男孩子而不接受我成为伊尔戈文森的下任家主？”
“绝无此意。”布塞管家彬彬有礼地说，“只是有些感慨，若是我当年也能有您这般勇敢，情形或许会有所不同。”
“诶？”
洛斐尔第一次听布塞管家提起他的私事，忍不住好奇。然而精灵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少爷，橙小姐已死，废弃仓库在我们的监视之中，一旦莱恩医生前往取信，就如瓮中捉鳖。只剩英达下落不明——”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布塞管家的话。
洛斐尔看了眼布塞管家，再次打了个响指，解开灵术锁。排练室门缓缓打开，露出刚还被他们讨论着的主角的脸。
“阿德里安！”洛斐尔惊喜道。
秦逐照扫了眼满目猩红的排练室，已然猜到橙小姐的结局。他并未多问，只是平静地对上洛斐尔的目光：“少爷，属下见到英达了。他有话让属下带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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