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瘫着,还在回味方才的心潮澎湃。
杜兰·凡潭,人人皆称赞的青年才俊,如果现在有神愿意满足克莱尔一个愿望,他一定会说“我想与杜兰·凡潭交换。”
当然,他羡慕过许多人,包括阿维图斯、阿瑟玛和西恩,但在完成了血族的旅途后便放弃了,这些生活还不够完美,唯有杜兰的是最好的、没有瑕疵的。
杜兰一出生便是凡潭家族唯一的孩子,还被誉为近百年来最强大的骑士,他容貌秀美,品格高尚,人人敬仰,杜兰的人生绝不会使任何人丢脸。
“别想了,克莱尔。”西恩懒懒道,“你的脑子里全是一个名字。”
克莱尔捂住嘴,“西、西恩。”又捂住眼睛,“不要看我。”
阿维图斯没有在意这一插曲,只是道,“克莱尔,你今晚回家住吗?”
克莱尔正准备点头,又猛然摇头,“不、不,我随你们一起入住旅馆。”又像是担心自己被抛弃似地开始介绍起来,“只要沿着正中间那条最宽阔的大道走,就能找到一切所需的。”
阿维图斯道,“你不回去看黛丝特吗?”
克莱尔讪讪笑道,“我、我明日再去吧,正好你们明日可以去我家中用餐!”
阿维图斯困惑又无谓地点了点头。
于是这架马车就奔向了那最辉煌的方向,在那里可以看见最大的太阳。
阿维图斯道,“在这里,就可以见到加梅利尔·克恩了吧。”她合起手掌道,“这里会有聚会吗?”
克莱尔能看出阿维图斯的真心,她仰头微笑着,总是拥有无限活力,她是永远期待狂欢的人,不像他自己,一个内外都孱弱无比的卑鄙之徒。
阿瑟玛道,“我会帮你找找的,阿维图斯。”
西恩哼了几声,“当你们找不到我的时候,就去搜搜这里的咖啡馆。”
这条大路上最高大明亮的酒店,就在剧院的旁边,所以当一场戏剧谢幕,一些有心人便可直接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与情人、爱人、美人共度**。
马车在一幢灯火通明的建筑前停下了。
一位门童前来迎接,他摆放了一个小梯子在车身一侧后略微弯着腰,仰头恭敬道,“各位大人们请进。”门童的面目有些阴柔,穿了身纯洁的制服,似乎知道自身最为动人的角度,于是就那样一直不动地散发魅力。
克莱尔知晓这一潜在的规矩,所以他赶在众人前先下了车,对那门童道,“你先退下吧。”
那门童只好忍着愤怒走回去,待看到其后出来的三人后,脸色更加不满,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了。
克莱尔招呼了一位中年仆从来照看马车,后又忙前忙后地引阿维图斯等人进去。
四人各开了一间房,由一位稚嫩的仆从引领着前去。
这位仆从敏锐地察觉克莱尔的心思,很快便识趣地退下了。
克莱尔与旁人各道了晚安后,便进入这间自己从未踏足过的、少数人才有资格享有的地方。
他扑到了床上,又跳起来,透过一扇金色的窗看外面,下面有些很可怜的人们在叫卖、拉车或干些别的什么,这一幕很凄惨的景象却使克莱尔感觉自身变得无比高大。
正如四人的入住没有得到任何一丝阻碍,那些招待、侍从一看到阿维图斯等人,便从那外表的奢华上嗅出了金钱的味道。
但到了深夜,克莱尔的躯干仿若被巫术蛊惑般自己行动起来,他的双手拉开了门,走入依旧明亮的走廊,钻入分散醉酒的贵族的大堂,头一点一点的侍从为他拉开了门,克莱尔隐身于黑夜中。
他没有走入那能看见卖花女的广场,而是选择了晦暗的小道,他的鞋踏过污水与食物的残渣,忍受着怪味的骚扰,在街头巷尾,他能听见一些屋内传来的怒吼、质问声,直至忧愁的叹息渐渐消失,他离家也越来越近。
他已经看见了黛丝特住的房子。
屋子的灯亮着,这使克莱尔不禁欣喜,是黛丝特在等待自己吗?
他的步伐轻盈,却又像被地底探出的手抓牢了、在背着石头飞跃,他的手中还提着从高级酒店拿来的精美食物,克莱尔缓缓靠近家,却有一些声音通过耳道传入,一些细细微微的声音,一些十分熟悉的声音,他从小便时常听到的声音。
克莱尔的脚步变小、步伐变缓,但他已站在了房门前,他不禁怨恨这距离怎会如此短。在一旁的窗户中,映出两道影子,一个高大,一个瘦小。
还有两道不同的声音,一道男声,一道女声。
是厄默,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正在屋中。
这个事实让克莱尔想逃避,却在转身时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然后身子无法维持平衡地跌去,动静太大以至于无法掩盖,那两道人影也停下了动作,克莱尔只好在门开前挣扎地起身,并尽量拍打身上的碎土,同时祈祷先开门的是黛丝特。
他的祈祷应验了,这离不开他从前在教堂所用的功。
“克莱尔,我的孩子。”黛丝特很努力地笑了笑,她将衣服往上拉了拉,“你终于回来了。”
克莱尔只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未见厄默的身影,于是对黛丝特悄声道,“母亲,我正与朋友们住在穷日大道的酒店中。”他抹了抹自己的脸,“我把这个给你,我就走了。”他举起带来的甜点,被已经扁扁、像是被拍在一起的糊糊般了,克莱尔僵了两下,仍把这个塞入黛丝特怀中,道,“我、我先走了。”
“克莱尔,怎么不看望一下你的父亲?”厄默却叫住了他。
那名男性已不知何时显现在黛丝特身后,他眯眼笑着,就像一位温和的父亲般。
克莱尔顿了几秒,想起了哲克·厄默,胸膛似乎因为这个名字而塞满了气,于是他调转了方向,“那、我在家中住一晚吧。”
克莱尔面带微笑地走进了屋子,寻到合适的位置坐下,拆开像饼一般的蛋糕,拿起小刀切起来。
“我的孩子,”厄默道,“你很好地完成了我的任务。“
克莱尔不语,只是吃着,他准备用吃代替言语。
厄默发出小小的笑声,他也坐下了。
“是哲克授予你厄默的吗?”
“嗯。”
黛丝特也已寻到了暖呼呼的地方倚着,虽然姿势随意,但肌肉紧绷着。
厄默继续道,“克莱尔,我以前对你有些不妥,但也是为了教育你,希望你能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
克莱尔仍吃着,为了避开光,他的头低下了几分。
“我向你道歉,我的孩子,毕竟我们是父子。”
克莱尔的嘴鼓着,停下了咀嚼,过了会儿道,“你们不吃吗?虽然卖相不好,但仍然很好吃,是我在穷日大道的酒店中拿的。”
他看向黛丝特,黛丝特犹豫了一会儿,在厄默的注视下也叉其一小块放入口中,她细细品味着,道,“太甜了点。”
“那你便不能吃了,黛丝特。”厄默道,“不然如何保持体型呢?”
于是黛丝特放下了叉子,那脆生生的、金属与瓷盘的碰撞声就好像撞在了克莱尔身上。
他抬起头,厄默的眼睛被闪了一下,这位中年看向正对面的青年,奇怪又讶异道,“你怎么哭了,克莱尔?难道是因为与家人在一起的喜悦吗?”
克莱尔蹙起眉头,一种东西好想要钻出来,从他的体内被逼出,其力量胜于冲出石壁的枝条,于是克莱尔紧紧捂住脖子,咳了几下,粘稠的液体先被喷出来,更深的**燃烧得更加猛烈,克莱尔在无人预料的情况下吐了一大口,那些被吃进去的软软的蛋糕现在变成了使人落荒而逃的浓浆。
克莱尔终于感到了满足,畅快是脑中唯一盘旋的词语。
肮脏与污浊飞溅到厄默的身上、脚上,他胡乱地扯下不再干净的假面,恢复了记忆中的不悦。
克莱尔大喘着气,他去安抚自己的母亲,“你不必再听他的话了,黛丝特,这个男的已经被抛弃了,现在掌管厄默家族的是哲克,哲克小姐是不会对这种父亲有好脸色的!这种卑劣、暴力、不负责的人!”
厄默健壮的身躯向克莱尔压来,他挥出了手。
克莱尔没有任何试图避开的动作,厄默的拳头就那样撞击克莱尔,但克莱尔只是笑着问,“你可以在这里打死我,厄默,但你敢吗?我的朋友们会来报复你的。”克莱尔大抵是疯了,他**裸地展示自己的□□,任血液、伤痕在那里流动与浮现,“我的朋友们,都住在穷日大道上,你知道住在那儿的都是何人。哲克也不会来救你的,还有、还有,我和威尔·莺谭也是好友,他也会撕开你,只要你敢在这里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你再出现在这里,我就会大声呼叫,你可以杀了我,我不再在意了。”
“你以为是什么?”克莱尔又哭出来,但哭得很愤怒、很有力道,“你以为只要你给了我血液,我就会像小树一样成长、依附在你的枝干上,对你百依百顺吗?抚养我的人是黛丝特,我只会爱她一个人!”
“懂吗?我只会爱她一个人!”克莱尔就那样无力地躺在地上,厄默被他的话吓住了,所以放下了血淋淋的拳头。
“威尔·莺谭?”厄默问,他似乎在克莱尔说出这个名字时才重返人间,厄默冷冷地笑了几声,眼睛仍红着,他只是因为忍耐而颤抖,发出一种地狱饿鬼般的声音,“你太天真了,克莱尔,你是我的孩子,你真的可以忤逆我、对抗我吗?你的朋友真的会在乎一个没有权势与天资的人吗?即便是哲克也不敢对我这么做!”中年人掐住克莱尔,黛丝特在一旁呜咽着,颤抖地伸出手道,“不要这么做,吉尔伯托。“
吉尔伯托,克莱尔第一次知道厄默的全名,他的父亲叫吉尔伯托·厄默,但他已经痛得无法动弹,只能睁着那双遗传自吉尔伯托的眼睛看着。
厄默似乎愣了下,克莱尔竟然从那双残忍凶狠的眼中看到了一些茫然。
但厄默很快就收起了这种情绪。
“看看你教育的孩子,黛丝特,软弱、天真、顽劣不堪。”厄默道,“你也必须受惩。”他的语气不带丝毫同情
在厄默要碰到黛丝特时,克莱尔爬起给了厄默一拳。
厄默的身子晃了晃,脚仍牢牢立在原地。克莱尔也一动不动,除了呼吸证明他的意识还清醒着,他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厄默看向了他,克莱尔喘着气,但他得到了另一种宣判。
“我认可了你现在的成长,克莱尔。”厄默却这样道,中年男性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这才是厄默的血液,这才是我的血液。”
他掸了掸身上的痕迹,便阔步离开了,仍然那么傲慢且自信,门被他甩去又甩回。
黛丝特无言地去找了些装在罐子里的草药,里面青紫与乌黑混合,正如克莱尔的肌肤,她为他抹了几下,半晌后,又将罐子放了下去,黛丝特用疲倦的眼光看着克莱尔,这名女性已经不再年轻,面上有了些细纹。她起身,去静静地收拾屋中的狼藉,屋外的虫叫声不间断地传来。
克莱尔扶起身,自己为自己涂抹伤口,罐子的味道很清新。
这是预料之外的一夜,但他做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事,他确实、真真正正地打了厄默一巴掌。
纵然这一巴掌前,他受了更多的折磨,但克莱尔的心满足了,他一个人的心满足了,是太阳捣鼓了他的精神,杜兰·凡潭借助了他的身躯完成了一场政变。
他缓了缓,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对黛丝特道,“母亲,明日我的朋友们会来用餐。明日,我和你一起去购买食材吧?”
黛丝特停下动作,“...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克莱尔。”她闭上了眼睛,“那是种必要的付出,厄默扶持了我、我的家族,我恨他,但也没有那么恨。”
克莱尔沉默片刻后笑道,“我受伤了,母亲,一直都在受伤,你也不在意吗?我知道厄默意味着什么,但没有任何一种酬劳需要血泪换取,这是不公正的。”
“这座城池里不存在公正,这里没有人学过这个词语。”黛丝特道。
“如果、如果你真的接受这种对待,”克莱尔颤声问,他扯下了自己的衣服,某些部分已被血紧紧粘在背上,但克莱尔不在乎了,“为什么你会这样对我?”他露出了背上的痕迹,那是经年累月留下的伤痕,一道又一道,“我学着忍耐,因为你是我的母亲,他是我的父亲,因为你有时又很温柔,因为我很普通,不能对抗更高位的人。我一定、必须成为更厉害的人,才可以反抗吗?”
克莱尔常常哭,因为一点磨难都会摧毁他的勇气,但这次是从骨头里浮出的泪意,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怜可悲才哭的。
“我为你打了厄默,你不能给我一个拥抱吗?在第二天,你再告诉我道理,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克莱尔道,“毕竟...我做了您都不敢做的事。”
月光为黛丝特塑造了一副冷峻的面具,她道,“你不勇敢,克莱尔,因为你只需要考虑自我,不是吗?我从未要求你为我这么做,但你仍做了,你想要满足成为英雄的幻想。你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吉尔伯托?因为我在乎你。他会原谅我,但不会原谅你,你该如何承受厄默的怒火?”
“我的朋友们会...!”
“你有可以依仗的朋友了,克莱尔。但我没有。”她继续道,语调如此平淡,“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指望着我生活,用特权给叔叔避开检查,为母亲找到只为少数人服务的医师治病,还有任何细枝末节的事...厄默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场交易。”
克莱尔碰倒了药草罐,青绿色的汁液蔓延到地板上,他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扶起来,但那时他已经坐在了绿色的液体中。
他因母亲的话生出悔意,又觉得自己是对的,厄默就是错误的,让蠕虫也享福这句话是从黛丝特那儿学来的,说这句话的母亲又去了哪里?她现在奢靡,倦怠,每日养着花,像别的情妇般那样生活。
黛丝特用尽了力气,敛去了神情,继续收拾地面。
克莱尔看着黛丝特的动作,她弯着腰去擦拭血迹,又起身把倒下的桌子扶起。
他忽然懂了,一个人做与不做都有许多理由的。
说那句话的黛丝特一直活着,在今晚才撕开假面。
Bushrette-Ladylike 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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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弯腰与起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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