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上,曲揽月托着下巴,正悠闲地趴在围栏边赏秋景。
她越过重重树影,看到在院中勤恳洗衣的崔淮,暗暗称赞道:十七这人瞧着聒噪又事多,干起活来倒是静得下心,这么多日竟一直待在后院,连门槛都未踏出去一步。
洗衣的手法也愈发熟练了......
曲揽月眨眨眼,开始考虑将此人留下,毕竟俊秀聪明又安分的伙计还是挺难找的。
她缓缓坐直,下意识要招手喊人,衣袖却被伸出的树枝勾住了。小楼边种了一棵巨大的银杏,此时树冠已然金黄,在她拉扯之间,片片黄叶从树上飘下来,被风一吹,落在了水盆鼓起的白沫上。
崔淮将落叶拾起丢在一旁,又将衣物洗净拧干,心中忽地涌起一阵惆怅:短短十几日,他已逐渐习惯当个平庸的伙计,享受这安宁清净的生活。
可江湖风波四起,无忧门之事悬而未决,自己选择在此地等待沉潜,消磨时光,当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崔淮叹了口气,端起木盆,转身瞥见曲揽月正在二楼看他。
秋日的阳光穿过树梢,洒在她发边的金簪上,一闪一闪的,晃得他有些晕。
“喂——,我看你这几日表现不错,还算是个本分勤快的人。相思楼正缺人手,你可愿留下来给我干活?”
曲揽月笑盈盈地看着他,伸手张开五指,殷切邀请道:“一个月五百文,怎么样?”
她的笑容娇艳动人,在阳光下更显明媚,一瞬间竟比那满树的金叶还要惹眼。
一直......待在这里吗?没有刀光剑影,不用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只有这安宁寂静的院子,和一个......笑容能让人失神的女人。
崔淮愣怔地看着她,一时沉默了。
曲揽月见他一脸迷茫的样子,不满地招招手,大声道:“问你话呢!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他终于回过神来,垂下眼轻笑一声,随后抬头喊道:“几百文就想让我一直待在这儿,你想得美!”
说完这话,崔淮得意一笑,似是明白了自己身价不菲,雄赳赳气昂昂地放下木盆,转身离开了。
曲揽月见他嚣张的样子,当即明白过来,瞬间被这人的活络心思气得不轻,直拍栏杆道:“你,你这个得寸进尺的小人!”
她正准备下楼把他揪出来教训一顿,却被陆英给半路拦住了。
“楼主,我有事相商。”陆英扯住她的袖子,一把将她拉入了厢房。
屋内阴凉,门窗隔绝了大部分的阳光,唯有壶中的茶水翻滚,蒸腾出丝丝热气。
陆英抬手倒了一杯茶,移到曲揽月面前,肃色道:“楼主,贺家那孩子已经安全转移到了楼外楼。姐妹们干事都很利索,没留下什么痕迹。”
“很好。”曲揽月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没了柳华,钟则那厮想再寻到楼外楼的踪迹,可是异想天开了。”
听她提到柳华,陆英面上浮现出些许复杂神色,顿了顿道:“她虽与钟则勾结,但貌似也藏了些小心思,不然我们......”
“我知道。”曲揽月眸光微动,惋惜地放下茶杯,“她若真将你我身份都全盘托出,我们这一局根本骗不到钟则。”
此话一出,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曲揽月笑笑,轻拍她的手道:“说到他,你那边怎么样了?”
“倒是顺利。”陆英神色一凛,正色道,“不过,无忧门那边的情况似乎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他说,无忧门大势已去,不久后便能退隐江湖,还向我透露了他私宅所在之处。”
“大势已去?”曲揽月微微一怔,不解道。
陆英笃定地点点头,脸上尽是疑惑之色:“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要放弃无忧门。”
“为何呢?他千辛万苦当上门主,竟说放弃就放弃了?”
陆英同样觉得不解,却也没有曲揽月那样凝重的忧虑,只淡淡道:“管他呢,反正无忧门这样的门派,越早散了越好。钟则既敢染指楼外楼,我必定让他付出代价。”
她心中没什么拯救他人、江湖太平的理想,只有昔日同门被诱叛出、自家楼主险些被害的怨恨。对于陆英来说,问出骨销解药只是顺带,刺杀钟则才是她的根本目的。
曲揽月与她相处多年,一眼便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沉吟片刻后道:“不管怎么样,你动手之前,要尽量套出更多关于骨销的秘密。我知道你讨厌无忧门之人,但如今既有相救之法……我们还是要试一试。”
“……好。”陆英垂下眼,乖顺地应了。
见她答应得爽快,曲揽月神色一松,悠然饮了一口茶。
“钟则一死,无忧门群龙无首,花如烟说不定会将崔淮放出来,让他主持大局。到那时,你再找机会与他联络。”曲揽月想起崔淮,忍不住骂了句,“真不知这人卧底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轻轻松松就被死对头抓了不说,就连出大牢都得靠我们。”
“阿嚏!”
后院的矮房中,崔淮刚从里屋出来,突然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连忙拢了拢衣衫,将半开的窗户关紧,叹息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如今人在屋檐下,可不能随意生病发热了,不然还得多干几日赎身。
*
第十日,夜。
钱塘县的东北角有一条曲折蜿蜒的小巷,小巷尽头藏着一座老旧的府宅。因这老宅与后山乱葬岗仅隔了一面墙的缘故,房屋地价极低,周围挨着的门户也冷冷清清,无人入住。
但若有人大着胆子进门一观,便能发现内里铺金藏玉,四处都堆满了装着元宝的钱箱。
阴风吹过中堂拐入卧房,将屋内微弱的烛火吹得一晃。
帷帐之后,陆英仅着一件轻薄纱衣,正忘情地与钟则拥吻着,她的动作很大,纠缠间纱衣滑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肚兜来。
“你真美。”钟则痴痴地看着她,恍惚间竟被那艳红灼伤,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
原来这情到深处,生出的**竟抵不过不舍与怜惜。
陆英双颊泛红,羞怯一笑,搂住他的脖子呢喃道:“钟大哥,这宅子瞧着阴森得很,奴家害怕,以后不来这儿了行不行?”
“好好好。”此时的钟则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人,哪还敢说一个“不”字,立马便答应了下来,“这宅子你既不喜欢,丢了便是。以后咱们远走高飞,你想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我老钟绝无二话。”
陆英眼珠一转,凑近他耳边,柔声道:“为什么?你不要无忧门了吗?”
钟则舔了舔嘴唇,双手在她细嫩的后背来回抚摸着,边亲她后颈边含糊道:“这,这你就别操心了,只要乖乖跟着我,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的。”
话音未落,陆英猛地把他往床尾一推,佯装生气的样子,低泣道:“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一个贪图享乐的女人吗?”
她伸出手,拿指尖狠狠戳了戳钟则的胸膛,边哭边骂道:“你我既已相许了一生,便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我做了你的妻子,却对你一无所知,这像话吗?万一,万一你以后……”
“怎么又哭上了?”钟则一见她的眼泪,顿时慌得手忙脚乱,“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你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疼了。”
他将陆英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眼睛,安抚道:“我根本不知道解药藏在哪儿,三月一过,门内弟子全部横死,我们不就可以安全离开这儿了吗?”
陆英闻言,心头一震,惊讶地看着他道:“你骗了他们?”
“哈哈哈!”钟则大笑几声,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富贵险中求!我若不哄哄他们,怎么当上这门主,使唤他们抢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呢?”
“何况那帮人没了解药,早死晚死都得死,与其绝望地等死,还不如再替我钟则卖三个月的命呢!”
陆英听到这狂妄的话语,心下对他越发憎恶起来,扯了扯嘴角微笑道:“原来如此,钟大哥实在神勇。”
“我真正神勇之处,你还没体会到呢......”钟则贴近她耳边,轻声引诱,随后抱着她双双倒在了红被上。
帷帐飞扬,带起一阵微风,吹得那烛火几近熄灭。
两具几近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起,汗水如小溪般流淌下来,将绣衾洇得暗红一片。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陆英突然从他身下溜了出来,一把扯下四角垂挂的红绸带,娇笑道:“等等。”
“怎么了?”眼看到嘴的鸭子长腿跑了,钟则急得抓耳挠腮,“姑奶奶你还想干什么呀?”
“别急呀......”她将红绸放在他面前,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苦短,自是要玩得尽兴才行。奴家在相思楼曾学过一首助兴之词,献给相公可好?”
钟则透过红布看着她,只觉得眼前这人愈加仙气飘飘,宛若瑶池神女,满口答应道:“好好好,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只要你愿意给我,我钟则就是死在你身上也绝无二话。”
“这可是你说的。”陆英调皮一笑,复又绕下红绸封了他的口,嘴里念叨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话音刚落,陆英眼中凶光一闪,手腕猛地用劲。只听“咔擦”一声,三道红绸犹如钢丝一般,瞬间割裂了钟则的眉骨、下巴和脖颈。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
鲜血溅开,喷洒在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被上。
见钟则已然断气,陆英干脆利落地穿好衣衫,扯下沾血的帷帐和被褥将尸体裹住,三两步飞身跃出了围墙,落在乱葬岗的尸堆边上。她用簪子把钟则的脸划烂,又将尸体胡乱塞进了尸山下,随后转身离开了。
就在陆英走后,一个四肢修长的男人出现在了乱葬岗。他将埋在底下的钟则拉出来,丢进了随身的麻袋中,拖着尸块一步步朝无忧门走去。
注:
[1]: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吕岩《警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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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风月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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