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那么多真的假的,眼前看到的就是真的,走掉的都是假的。
———— 《繁花》
“喂喂喂,你俩够了啊!”一旁的魏总看不下去,走上前来,清清嗓子,道,“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有伤风化。”头微甩,无名指撩一把刘海,继续道,“阿拉新时代文明人,要注意不要影响了市容市貌!”白了阿宝一眼。
汪小姐脸通红,这才放开阿宝,转头对魏总真诚道:“今日还是多谢你了。”
魏总龇牙笑:“应该的应该的,本来要合作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谁跟你一家人!侬好好说话晓得吧!不要瞎讲八讲的!”汪小姐叉腰瞪眼。
魏总讪讪的笑。
只听得阿宝低低地咳嗽两声,汪小姐连忙转头问道:“怎么开始咳嗽了呀?是嗓子不舒服吗?”
边说,仰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是不是被烟子熏到了呀?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走,我们去医院看看!”
阿宝不响。
汪小姐说:“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嗓子说不出话是吗?”
阿宝说:“没事。”
汪小姐继续问:“肺有没有不舒服?天哪那么多烟,吸进去会不会变黑?”
阿宝又忍不住咳嗽两声,拉扯着眉头,一张脸本就被熏黑,此时更多了几分暗。他将汪小姐抓着自己的手拂开,转身就往自己的轿车那边走去。
“怎么了呀?很难受?还是生气了呀?”汪小姐几步追上前。
“不要烦我。”阿宝讲。
“生气了?”汪小姐说。
阿宝不响。
汪小姐心思单纯,从前埋头读书,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单位,从未谈过恋爱。虽说一直都有追求者,甚至像魏总那样的狗皮膏药,但她实在猜不到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
见阿宝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汪小姐心里堵,细想一下,又耐心说道:“我是和魏总商量过要合作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敲定的呀!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而已。”
阿宝不响,却咳嗽得更厉害,汪小姐真怕他下一秒就把肺吐出来了,连忙道:“算了算了,先不讲那么多,赶紧去医院,别把肺熏出什么毛病来了!”
阿宝睨她一眼,“侬就巴不得我有点毛病。”
汪小姐大叫:“瞎说什么呢!侬有没有良心啦!我是这种人吗?”
汪小姐瞪眼,气鼓鼓的像只金鱼,从阿宝手里抓过车钥匙,径直上了驾驶座,“自己好好坐着!”她冲阿宝吼道。
阿宝上了副驾驶,闭目眼神。
车行渐远,魏总哼笑。
两人坐在车里,汪小姐告诉阿宝,自己是打算辞职出去开公司,这样就不用避着不见面了。
阿宝不响。
汪小姐说:“本来我还没有交辞职报告,但是那天我跟我姆妈打电话,不小心被魏总听到了。”
阿宝说:“嗯。”
汪小姐说:“反正27号上班也没什么意思,又穷又严。”
阿宝问:“不想当一枝花了吗?”
汪小姐笑得甜:“在哪里不是一枝花呀!”
阿宝道:“离开单位总是可惜的。”
汪小姐紧握方向盘,看着前方不断变化的景色,说:“我姆妈也这样说,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这次调查真的令我失望。”
她继续道:“然后魏总找来说先合作几单,我想反正刚开始也可以试试。你知道魏总那个人呀,工厂里面都叫他貂王,我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行。”
阿宝仍是闭着眼,说:“小开做生意没什么定性。”
汪小姐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点点头,道:“他确实不靠谱,刚才来的时候本来说要坐他的摩托车,竟然没油了,我火急火燎的,这什么危急关头他还给我掉链子。”
车窗开了一半,风吹进来呼呼响。
汪小姐又道:“不过我觉得魏总是个好人,除了做事不靠谱,就是头发长了点,穿衣品味不怎么样。”
阿宝不响。
“但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他合作,看情况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汪小姐说,还特意看了阿宝一眼,“反正我是不会和你合作。”
“和我合作不好吗?”阿宝睁开眼睛。
“哎呀,你知道的呀!”汪小姐没有说明。
阿宝笑笑。
“诶,你没咳了!”汪小姐突然发现,声音中带着几分开心,“是不是空气流通,你好些啦?”边说边将窗户全部打开。
阿宝掩饰地清清了嗓子,说:“可能吧。”
后续两人自然没有去医院,便道了别,各自归去。汪小姐辞了职,风风火火地打电话寻找合作商,只是没了公家的头衔,现实的市场是不会有人买账。
……
礼拜天晚上,黄河路,至真园。
李李跟阿宝打了个照面,安排潘经理好好招待后,便和几个尼姑吃素宴去了。
“你们老板娘还信佛啊?”阿宝看着远去的背影问道。
潘经理站得标准,答曰:“是从深圳来的尼姑朋友,老板娘的旧相识了。”
她又询问宝总今日是要宴请谁,好让厨房准备哪种规格,阿宝却摇头,只点了几道家常小菜,便进了包厢。
待他走后,敏敏问道:“宝总这次谈什么生意啊,怎么点这种菜?”
潘经理只说三个字:“人情生意。”
“可是要还人情不是应该吃好点吗?再说就吃这些,还来什么黄河路啊!”敏敏不解。
潘经理笑而不语。
吃的是回忆,可到黄河路来,便是生意场子,公事公办了。
不多久,走进一个女人,松垮垮地套一件淡灰风衣,堪堪遮盖住小腹隆起的弧度。乍走进酒店二楼包厢,阿宝已经坐等。
“来了?”阿宝笑,起身为她拉出椅子。
“嗯。”雪芝点头,解开上衣外套纽扣,端坐,笑道,“好久不见。”
“是呀,好久不见。”阿宝道,熟稔地舀了一碗热汤,对着她的肚子扬了扬眉,问道:“几个月了?”
雪芝抚了抚肚子,回答:“五个月。”
怀孕的她不再是从前那清清冷冷的模样,如今面容饱满,举手投足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
“这么快呀,”阿宝感叹,又问,“孩子爸爸呢?也回来了吗?”
雪芝苦笑,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回答说:“公派去了美国,不会回来了。”
阿宝不响。
今时不同往日,两个人早已不再适合谈论虚无的文学作品,只闲谈几句,左不过如今的生活和未来的打算,对过去都是闭口不谈,很快便没了话题。
“吃点这个吧,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了。”阿宝道,夹了一筷子清蒸石斑鱼给她。
雪芝蹙眉,连忙摆摆手,忍住胃里的恶心,道:“怀孕胃口变了,闻着油得很。”
阿宝作罢,低头弄着勺子,瓷器之间碰撞出笃笃的声音,无意间抬头,见雪芝淡灰的衣襟上不知何时粘着一颗白色的米粒。
阿宝抬手拈掉。
雪芝愣住,回忆起曾经来,笑道:“你还是没变。”
阿宝不响。
人情生意难做,不像市场经济,一分一厘明码标价,谈得拢就握手签合同,谈不拢立马找下家。但若是感情关系,纠葛太多,总是我对你不起,你欠我太多,剪不断,理还乱。
阿宝这个人绅士又热络,太过重情重义,往往让女人误会。所以和他有过瓜葛的女人都说:阿宝这个人呀,一到关键阶段,总是急流勇退!
雪芝透过窗户望了出去,车水马龙,满街的霓虹灯就像香港,黄河路上的酒家更新换代,换的一批早就不像从前了。只有路口那个小卖部还在,不过店主似乎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戴着个瓜皮帽,笑得真傻。
……
“景秀阿哥,我下个礼拜公司开业庆典,你记得来呀!”小卖部外,汪小姐笑道。
景秀欢喜,眼镜亮闪闪的,“恭喜啊汪小姐,辞职了可以出来大展宏图呀!”又迟疑道,“开业我就不去了吧。”
“干嘛不去呀,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呀!”汪小姐故作不满,将请帖塞了进去,“呐,准时来呀!”
景秀故意往不远处看了一眼,又将面孔转过来,说:“我跟魏总不是很熟,若是你和宝总合伙开公司,那我肯定是要去的呀。”
汪小姐性子急速度快,打辞职报告、搬办公司、拉投资赞助,行云流水一连串动作,偏偏除了魏总,没人愿意合作。
她年纪轻,头一次干这种大事,自己一个人心里实在没底。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没法淡忘自己失势之时,卢美琳那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要出人头地,用自己的名字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走在黄河路上,为宝总,也是为自己。上海小囡从来都是要强的。
汪小姐敲了敲柜台,认真说道:“不管宝总魏总,你始终是我汪明珠的朋友呀,是我请你,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景秀笑得一脸慈祥,“是是是,我们可是顶好顶好的朋友!”
汪小姐满意,仰起的脸庞掩不住骄傲的本性,“那是自然。”
她无意抬头,顺着景秀的视线看见至真园的窗边坐着一对男女,男人风度翩翩,女人温柔小意,浓稠灯光下,男人的手滑过女人的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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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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