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俊人再度醒来时,眨了眨眼睛,面露茫然。
他躺在一个雁眸锋利、一袭紫衣的高大男人怀中,而此人脖子边上则有一柄银月弯刀抵着。那持刀之人就站在一旁,黑衣劲瘦,好似苍松挺立,勾勒出另一副颀长身材。
两人虽然脸色很臭,但两双眼睛都齐齐盯着他,见他醒来,神色一缓。
“尊上!”
“公玉玄。”
张俊人瞪着他俩,干裂的嘴唇翕动:“你们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阵更为诡异的沉默。
令狐荀蹙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不记得我了?”
张俊人摇摇头。头一阵晕眩,痛得他嘶了一声。
宿灵连忙收了刀,抢身上前:“我呢?尊上,你总该记得我罢?”
张俊人怪异瞧他一眼:“咱俩很熟么?”
宿灵不甘心,咬着嘴唇一把扳住他肩头,把脸上的面罩整个扯下来:“你再好好看看?真的对我没印象吗?”
他一激动,手劲有些大,张俊人不由看向他用劲处,面露不满。
令狐荀毫不客气将他的手挥开,却听张俊人紧接着问出第三个灵魂问题:“我是谁?”
……这下问题可大了。
饶是天然不对付的两个人,在反复确认张俊人不是开玩笑后,此刻也不禁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一丝慌乱与迷茫。
张俊人醒来后,坚持不再躺在陌生男人的怀抱中,而是咬着牙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慢慢挪到一旁的一株柏树下独自靠着。他两条长腿一伸一屈,垂头看着自己满是疤痕与伤口的掌心,仍在愣神。
再抬头时,阳光正好,斜斜从树梢滑落,照到他白皙又疲惫的脸上。
诚然被刻意掩去了很多容貌上的惊艳之处,却掩不住侧脸的惊鸿一瞥,似山峦起伏,赏心悦目。
令狐荀收回看他的视线,转头对上宿灵阴晴不定的目光。
“你对他做了什么手脚?”宿灵质问。
“我没动他。”
“那他为何会这样?”
令狐荀自己也心烦意乱:“我也不知。他强行用幽冥之气两度开启缘生幡,消耗过度。我过去时,他就已经昏倒了。”
“少来!”宿灵气不打一处来,“我分明瞧见你那个师尊给他喂了一粒丹药。还说好多话,一定是他!后来你还朝他行礼!他又跟你说了几句话,你们分明是一伙的!把尊上耍得团团转!”
“我没有伤害他。”
“你伤他的时候还少么?”
“上次是你伤的。”
“我那是误伤!若不是你掐着他脖子,我那一刀怎会……”他的声音在回头对上张俊人往此处投来的好奇一瞥中戛然而止,顿了顿,又刻意压低,“无论如何,你当去向你师父交涉解药,否则……就等着仙魔开打罢。”
令狐荀闭了闭眼,深呼出一口气,才道:“兹事体大,先搞清楚再说。”
说完再不理他,转身朝张俊人走去。
张俊人静静看他走过来,还朝他笑笑。
令狐荀微怔,指了指他身边:“我能坐下么?”
张俊人耸了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结果还没等他撩袍坐下,另一边,宿灵像个火箭炮似的冲过来,已经挨着张俊人一屁股坐下。
令狐荀:“……”
他索性假装没看见,忍着一口气与张俊人缓声道:“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么?你怀中有些物事,或可拿出来一样样分辨,兴许能帮助你回忆起来。”
“?你直接告诉我不更来得方便?”
“不一样,你是谁,恐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若单纯由我来说,未免会误导你。”
张俊人面露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从怀中掏出一把丝线、一只布片胡乱包裹的小包袱、还有脖子上由一根红线贴胸挂着的长方形光滑硬盒。
丝线看上去很细韧光滑,缠成一束,也没打结。
张俊人捏来揉去,晃了晃,放到一边。
包袱的布料跟雁眸帅哥身上的一模一样。张俊人看了一眼他缺了一块的袍角,拆开来,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黑红幡布。上面有奇怪的花纹和符号,他将它展开,忽的一下,有一道带魔气的黑影在三人眼皮底下钻了进去。
宿灵猛地起身,脸色发青:“他昏睡时接触过这缘生幡吗?”
这话是冲着令狐荀说的。
令狐荀想了想,一点头:“是,他最后一次启动完缘生幡就昏倒了,那幡一直躺在他手边未动。”
“我听人说,这缘生幡极易反噬主人,特别是在主人心智脆弱之时。他那时虚弱,许是被当中怨灵趁虚而入了!”
他越说越担忧,转身在张俊人面前半蹲下,轻抓住他双手,仰头道:“尊……你现在哪里不舒服么?有没有什么恶心想吐的感觉?”
令狐荀看着两人相叠的手,莫名觉得分外扎眼,勉强移开视线:“被怨灵入体,会有什么后果?”
“人有三魂七魄,只怕它想鸠占鹊巢。若不能及时将其逼出,时间长了,恐怕常住人身的命魂便会支持不住,飘散而去。”宿灵艰难道,“世上再无他,不过是另外一个与他相貌相同的陌生人而已。”
令狐荀心尖倏然一疼。
这时宿灵眼眶泛红,将张俊人双手小心合拢,捧在他掌心中。
张俊人挣了挣,没成功,一看到他脸上表情,又不动了。只笑着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没什么难受的,就是身上累,跟被人狠揍了一顿似的。”
令狐荀看着他的莞尔笑容,默不作声。
少顷,低头看到那最后那件东西,朝他一指:“这个,你还记得么?”
张俊人随他手势看去,咦了一声,拾起来在手指间摆弄:“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看到背后标记,是个被咬掉一口的……:“苹果。”
另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令狐荀问:“苹果为何物?”
张俊人翻来覆去看着那物事:“就是这个啊。”
“你之前说,它叫九节狼。”宿灵轻声试探,“是你的法器,会变身。”
这时张俊人再自然不过按到开机键,可是按了半天都没动静,他嘀咕一声:“难不成摔坏了?九节狼吗?”
话音刚落,那物事突然自他手中脱出,落到地上。
一阵刺目白光过后,九节狼摇着尾巴跑到张俊人手边,四处嗅闻。
三人:“……”
“嗯?”九节狼仰头,大脸盘子冲着他,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
“我是谁?”
“你是我的主人,玄。”
有戏!三人都竖起耳朵,屏息凝神。
“会说你就多说点。”
“主人就是主人。”九节狼的童声清脆悦耳,就是没什么用。它耐不住清闲,很快就在周围啃起草皮树叶来,还不忘贴心提示张俊人,“你现在身体虚弱,也要好好休息哦。”
张俊人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九节狼不说话了,他只好抬起头来看眼前两人。
这个问题还要从昨日令狐荀在金氏陂附近与宿灵狭路相逢讲起。
且说当时二人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放心谁把公玉玄带走。僵持不下,到底还是身怀血煞之力、怀抱公玉玄的令狐荀占了上风。
但宿灵也不允许他擅自离开。
于是两个人互不相让,明争暗斗,一路带着人事不省的公玉玄北上进入深林小道,刻意避开了少阳派管辖的范畴。
宿灵本打算带他回双极教,令狐荀本能地强烈反对。
毕竟公玉玄一天不醒,那处于他就无异于龙潭虎穴,进去了只会让宿灵得逞。
而往北走则渐渐进入文始派的管辖范畴,越往北越靠近宁水城。此城中虽然也有悬赏榜招贴,但考虑到文始派在仙盟表态中一直身处边缘,态度有些暧昧不明,反而显得更为中立。
这一路基本是在深山老林中,两人也不敢御剑飞行,怕过分招摇。
前一晚实在太冷,还是烧了篝火,但谁也不肯离公玉玄更远一点,于是望风这件事儿基本就泡汤了。两人干脆一左一右跟石狮子似的把昏睡中的公玉玄夹在中间,各自盯着两方向,谁也不睡。直把眼睛熬得一个赛一个的红。
就在令狐荀感觉自己体力耗尽,即将抵达身体极限时,公玉玄终于醒了过来,不免松口气。
至少俩人的精力能分出一大半在公玉玄身上了。
公玉玄听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脑袋瓜子嗡嗡响,赶忙摆手:“好了,我现在需要知道你俩是谁,能不能相信……挨个说!你先!”
他随手一指令狐荀,无视一旁宿灵哀怨的目光。
令狐荀也没想到自己会先被点到,不由一愣。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放到他俩的关系上,却很不好回答。甚至……他自己都还没想好。
眼下他既要搏得他信任,还不能撒谎。因为一旦说的话有半点虚假,身旁这个阴涔涔的烦人精就要迫不及待地拆穿他。
他定定神,索性把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压,反而笑了。
那双雁眸一掀一抬,眉骨轻挑,就这么坦荡地回视公玉玄。
“你心里大约对此最摸不着底,所以才最关心。”
“但我敢打赌,你猜不出来。”
“你的对手?知己?心上人?”他浅笑晏晏,俯身过来,“公玉玄,那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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