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很久。
久到张俊人醒来时都觉得骨头酸痛。
小雪之后，便是大雪。
安都峡中，暮霭沉沉，风雪冷峭，比之中原更甚。
漫山遍野的枯藤老树不见片叶，唯有结了冰棱的枝头偶尔因不堪重负而断裂，清脆作响。
他睁眼时，看到屋中火炉烧得正旺。火苗窜起，带来暖意融融。
这是房间里唯一一丝光亮。
屋中无人。而自己是趴着的。
扭头看，他的东西——十世镜、玉璜并排躺在枕边，连红线都叠得整齐。
毫无焦点的目光在床顶停留了数秒，他道：“siri。”
嗓子哑得不行，又干又痛，想喝水。
“来了。”对方的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先前那幡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假象。
“我活下来了？”
“本来应该凉了，好消息是你的贴心下属宿灵通过护体蛊替你承担了一半物理伤害，让你支撑到该段关键剧情结束，为你发放的【免死金牌】又及时到账。坏消息是为了给你续命，在昏迷时，我已经替你激活了该道具，你现在没大事啦。”
Siri的语气仿佛一个等待夸夸的小孩，美滋滋的。
“我谢谢你啊！”那是他留着跟男主最后三回合大战保命用的，连边都没摸到就嗖一下没影了。
“不客气。”
张俊人动了动几乎已经生锈的脑子：“这么说，男主不仅没死，还已经回到既定剧情了？”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但有一个问题，”Siri道，“你没有及时杀死星晖仙君。所以主线小任务三仍然没有完成。死亡倒计时仍在。”
是，多遗憾啊。毕竟他俩武力值差距也不大，就隔着一条东非大裂谷吧。
他体内还有那个十绝穿心丹。还有该死的血誓。
但他现在啥也不想担心。
特么的，前面叫什么苦日子，这么冷的天，像这样躺床上睡大觉不香吗？张俊人卷不动了，只想摆烂。
这时siri忽然自动自发熄灭了屏幕。
门口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很快一个穿青色罗衣的男子推门而入，抖了抖衣摆上的雪花。对方没有先看过来，窸窣一阵，点燃了烛台放到一边，这才走到近前来，与张俊人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
寒漪一愣，随即笑了：“你醒了。”
“水。”张俊人言简意赅。
在喝完一杯暖茶后，他总算舒坦了些，才问：“我怎么在你这儿？”
“你下属把你送来的。来时很匆忙，说教中近日不太平，叫你在这里安心养伤。”寒漪帮他掖了掖被角，“听说前阵子外面闹了好大一场，你伤得很重，我以为你要挺不过来了。”
张俊人摆摆手，往事不提也罢。
“东幽使很担心，把魔域里所有的医者都请了个遍，说要是治不好你的病就送他们给你陪葬。”寒漪边说边叹息，“我看他自己身体也很差的样子，一直在强撑着，也是不易。”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和无辜医生的狗血桥段。
张俊人心中暗自腹诽，嘴上道：“让那些医者都回家吧，我自己炼些丹药补补就好。”
现在别的地方还好，就是这背不敢动，一动就疼，疼起来真要命。
两人还在闲聊，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
宿灵进来时连门也没敲，似乎也习惯了这般，刚探了个头，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睛就亮了。
“尊上！”
他慌忙掀开门帘走进来，还因走得太急差点摔倒。
脚步声中，带着拐杖击地的笃笃声。
张俊人立刻就察觉到。
但宿灵浑不在意，在寒漪给他拉来椅子的时候，随意将那根拐杖扔到地上，恨不得直接扑到张俊人身上。眼中泪光闪闪，仿若一只……许久未见到主人的小狗？
寒漪笑着起身，拎起桌上茶壶：“这水不够暖了，我去加点热水。”
很快闪人。
宿灵没敢碰他的背，也碰不到他放在被窝中的手，伸出的手碰了下他的胳膊，就慢慢缩回：“属下好想你。”
声音很小很轻。
张俊人笑：“辛苦你了。这段时间过得不容易吧？”
宿灵点点头，想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能再次看到尊上，一点都不辛苦。”
“多大的孩子了，还动不动就哭。”他笑着调侃，又不免关心，“你身体如何了？我都成这样了，没道理你还会好过。”
“都是小事。”宿灵随意地说，“你背后伤及脊骨，这部分护体蛊无法替你承担，我怕你从此瘫痪，这些时日无一日不后悔，当时没有直接强行将你带回。”
张俊人不敢苟同与他，想起先前的事，问道：“范家村附近的草市上，教中的十二杀手是你派过去的？”
四目相对，宿灵眼都不眨一下：“是。”
“不知会与我，却费尽心思假扮少阳派修士，带我回去，还要杀令狐荀，为何？”
“尊上肯定不会同意。但那仙尊怎会轻易将你放了，肯定在那处有什么陷阱等着尊上。我不能坐视不理。”宿灵语气冷了一分，“至于杀那令狐荀，一切事端皆由他而起，若不是当年他偷偷混入教中做祭品，也不会认识尊上，更不会……”
他咬咬牙，看向张俊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别的意味，“更不会伺机勾引尊上！叫尊上被他骗得五迷三道。”
张俊人：“？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么？”
那张脸毫无血色，却另有一番病美人的风情。
宿灵看着微微偏头的公玉玄，不争气地又红了脸，语气也软了下来：“尊上自然是极好的，在我眼中都无可挑剔，那在其他人眼中岂不……”
张俊人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震得脊梁骨又一阵钝痛，不禁轻嘶了一声。
宿灵连忙住口，一脸紧张看着，见他慢慢恢复，又转移了话题：“不过眼下尊上这骨头应该养养没事了。”
“是的吗？你给我用了什么特效药？”张俊人也不想刚醒来两人关系就那么紧张，捧场地问。
“凤还丹。”
啊，原来是凤还丹……等等！“凤还丹不是抚浪妖的宝物吗？之前被令狐荀得了，他给他妹用了，早没了。”
“是，但我是从青头溪拿的。那处虽被仙盟攻占，我仍靠声东击西，派了五名最顶尖的影卫潜入，把那树妖屠了，它临死前受不住，将仅剩的一颗凤还丹给了我。”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张俊人却听得惊心动魄：“你把那树妖给……屠了？”
“嗯，此等妖物苟活于世，也不会有何大建树，早晚成为修士手下残魂。叫它为尊上发挥些作用也好。”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在草市，那十二名死门杀手，也是你操纵他们体内子蛊杀的？”
“是。”他理所当然道，“十二人对一人，还未能完成任务，便是废物，死不足惜。我已经安排新人顶……”
“你给我出去。”张俊人平静打断道。
宿灵猝不及防，面上惊惶起来：“尊上，我……”
“出去！”
张俊人大吼一声，感觉后背一抽一抽地疼，不禁闭上眼睛：“别让我再说第三遍，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宿灵不敢再问，吃力地从地上摸起拐杖，一瘸一拐、失魂落魄地走了。
人挪到门口时，顿了顿，还是回头温声道：“尊上先养好身体，教中事务，我以一并处理妥当，那些人就算现在打来也一时半会儿攻不下。”
屋里死一般寂静。
关门声响起之后，张俊人好一阵才缓过来。
其实仔细想来，站在宿灵的视角，他本也没做错什么。忠心护主，进言献策，保驾护航，还积极关心领导身体健康。杀手本就负责执行任务，至于那树妖，一个妖而已，砍了就砍了，有什么的。
但那修炼了四千八百岁的树妖又做错了什么？那些选择追随他的杀手呢？
待他精神好些后，不能再任由宿灵胡来了。
张俊人盯着火苗好一阵，才说服自己慢慢压下怒气，就见十世镜又亮起猥琐的幽光，于是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siri：“有件事之前一直没跟你说，但现在有明确进展了，你想知道吗？”
“你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我怎么知道我想不想？你说就是了！”
“就是关于鬼风邪主死后，如果你没有改变故事线，谁才是**oss这件事。”
“谁？”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你的人品值过高，导致拿刀捅男主时手法太过精湛，达到了刚刚好的程度！男主虽然没有真正死掉，但也一度濒死。那时系统趁机给男主做了个全身扫描，发觉原来他并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线的男主，而是重生的！”
“哦呵呵呵呵，”张俊人皮笑肉不笑，“恭喜你们村通网啦！”
Siri：“……”
“总之，通过对他的脑内活动及记忆存储分析，和前期系统的模拟计算，严谨比对后可以确定，就是你的得力好下属宿灵哦。他才思敏捷，天分又高，十分容易培养成无情无义、冷心冷肺、双商在线的超级大魔头！”
siri语气里带着莫名其妙的小激动。
张俊人无法理解：“你现在马后炮这些有什么用？”
“我是在给你一个友情提示，这样的好苗子一般不会轻易屈居人下的。身为强行成为反派boss的你，一定要小心驾驭烈马哦，稍有不慎随时可能会被这样的马儿颠下去。”
张俊人受不了它那波浪线似的语气，伸指头弹了它前脸一下。
“知道了，我要真颠下去，一定把你垫在屁股底下。”
Siri：“虐待……”
“闭嘴！我还有个事儿要问你，你什么时候多了诨名叫十世镜？这个功能在哪？”
没想到Siri大惊失色：“保保密功能你怎么知道？”
“呵，有什么是我这个反派**oss不能知道的，还保密？”
Siri：“……”
Siri：“低电量提示。”
张俊人被它简单粗暴又无耻的逃避话题方式震惊了，但还是很快把它放出去觅食。最好冻死它算了。
九节狼蹿出去时，窗外大雪渐停。天地间一片冷峭肃杀。
罗上宫里，宿灵才迈入门槛，他丝毫不在意头上雪片，将擦满了血的袖子卷了卷，背到身后。连随意充当拐杖的树枝也扔了。
一旁的教众连忙扶他坐上软轿，迎入正殿。
云崖带着伤部和惊部门主在下座坐着，对面是桑阴和杜部门主。几人本在低声交谈，见剑宿灵进来不由噤了声，同时朝他行礼：“参见东幽使。”
宿灵不置可否地点头，照习惯坐在首座右下首。
很快有人将一盏滚烫的药汤塞入他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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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以命换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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