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围的仙修们惊骇非常，左右一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齐齐举剑朝他刺来！
数十柄明晃晃的仙剑同时刺向他，又同时扑了个空。
原来关键时刻他使出凌空虚度，已经瞬间移到了陨日塔外。
天色将晚，门外同样被仙修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周围有不少人举着火把照明，亦有打斗之声四起。
张俊人混迹在人群之中，目之所及，见有五名影卫都集中在一处正在缠斗，仔细望去，却是密东宗的闻远方丈，隐仙派的乐溪翁等人。有两名影卫已经身负重伤，几乎站立不稳。
他二话不说便冲将过去，笑着劈出一刀：“方丈别来无恙？跟我手下打有什么意思？不若与我切磋。”
闻远方丈白眉微微一抖，躲开这一击，面色凛然：“是你？”
“不错，是我。”张俊人挽刀而立，依旧笑吟吟的，“怎么，这回屠魔大会方丈竟亲自前来，不会是来替乐志大师讨命的罢？”
“魔尊既然心知肚明，便当知晓杀生者三毒俱全，乃堕恶趣，受极重苦。”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贵寺乐志大师恐怕不知道。否则如何能做到与青城派的自珍长老沆瀣一气，于十六七年前杀我公玉氏全家呢？”
闻远方丈面皮一颤：“你说什么？”
“南疆有种奇毒，无色无味，非蛊非巫，名为噬魂。除了血云寨原本就有，仅有少数藏在少阳派中。”
“而少阳派与青城派本就是同气连枝的渊源。想来当年自珍长老掌管丹室，利用职务之便，获取此毒并不困难。”
“尼阳城云走巷的公玉惨案，若非这二人直接所为，也是授意他们为之。我爹娘、祖母、哥嫂临终时，脸上挂着的所谓微笑，不过后来人为捏造而已。你们怕我得知他们死讯前去翻案，干脆在此事上大搞噱头，让他人都害怕我，不再信我的话。”
“染上噬魂后，人会失去神智狂性大发，最后面部狰狞痛苦，躯体扭曲而死。实则他们死前，所以非但不是微笑，而是目眦尽裂。”
众人大哗，夹杂着几句放屁、胡扯、满嘴胡言，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将他淹死，自是不信。
闻远方丈念了声佛号，不住摇头叹息：“死者已矣，你莫要再造口业。”
张俊人也不激动，只冷淡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心知肚明。又不是只有公玉一家曾遭此祸。那些个被你们招揽去的小孩子们，都莫名其妙陆续死了，为何没有家人去闹？还不是因为人家人微言轻，大都听信了他的鬼话，但凡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坚持己见、为寻找真相豁出去不要命的，自然也就很快没命了。”
“在你们心中，不觉得这算个事。百姓命如草芥，当然翻不起半分波澜。”
“为了得到点内幕消息，我明里暗里给你们搭了多少香火钱？真也是奇了，我长到如今这般年岁，见到最贪财的人，竟还就是你们这帮六根本该最清净的和尚。”
“当然，最可恶的还要属你这个德高望重的方丈。你分明什么都知道，却佯作不知，为虎作伥，莲池大师有你这种弟子继承衣钵，我呸！”
他猛啐一口。
闻远不语，如看尸体一般看着他，眼中浑浊不清。
旁边的乐溪翁本来在跟影卫甲打得正酣，听两人说此处，气到不行，干脆停下来帮腔道：“魔头，你也配提莲池大师？闻远方丈自不屑与你争论，我倒要与你好好论一下。当时潜去偷舍利还栽赃到我派冥鸿大师身上的难道不是你？”
“冥鸿为人豁达不羁，对万事从来懒得计较，自是以死明志。那你呢？你教唆他参与此事，难道不是哄他去死？”
张俊人哈哈一笑：“怪哉，冥鸿大师一介资深前辈，又曾是堂堂人皇，什么世面没见过，还能被我三言两语就哄到去死？我要有这本事，几位的尸体难道不该早就凉了？还在这大放什么厥词？”
“你！”
乐溪翁气结，冲上去就要放狠招打他，却被影卫甲死死拦住：“休要伤我尊上！”
张俊人闲闲避开：“我与你隐仙派并无过深的瓜葛，你不过脑子发昏识人不清，莫名被人当了把刀。看在冥鸿的面上，我不动你。”
说完转身与闻远方丈打斗在一起。
闻远方丈的修为很高，奈何年事更高。两人在陨日塔外面打，众人不敢靠近，自然留出空间来供二人施展。
密东寺的外功刚猛，但沉重，加之闻远方丈的法器又是禅杖，挥起虎虎生风，但笨重又吃力。对上张俊人全力使出的飘忽鬼影，各种招式不断变换，还是少了点随机应变。
他胜在修为已至元婴初期，高出张俊人一个层级。
此刻化春刀仍稳稳扎在陨日塔内的圆柱上，钉住危屿青流血不已的肩头。
张俊人仅有屠神丝在手，对上伏魔杖，以柔克刚，比想象中的还要吃力。
要提防不能让那伏魔杖碰到他身上半分，否则便是重创。
原本他靠蛇皮走位还算跑得灵动，偏生此时数名密东宗弟子操着僧棍劈头盖脸朝他砸来。
张俊人翻身更快，跃上那数根僧棍以力压住，闻远方丈的伏魔杖后发而至，又被屠神丝死死勒住。
两人正在僵持，从身后斜斜惊现一只手，指尖凝出幽蓝色烈焰，不期然化作一道无形流光，穿过张俊人后脑。
这一下猝不及防，那火焰似真亦幻，影卫甲回护不及，没能截住。只听乐溪翁得意笑道：“你才脑子发昏，一个魔头，坏事做尽，搅弄风云，还当自己是什么大善人！？”
令狐荀与少阳派众人赶到之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此招属于隐仙派的独门绝学之一，隐仙九劫经。与幻海映江圈那种只传了少数天才的罕见功法相比，这隐仙九劫经则是隐仙派最为标志性的武功。这是其中第六重，焚心劫火。号称心火燃劫，焚尽七情，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看上去表面无碍，却能造成很强的内伤。以心火引天劫之火，令人持续受神魂焚烧之痛。
起初张俊人只觉得后颈微热，神识恍惚了一瞬，很快就感觉好像有火焰从心底倏然向上燃起，继而原先愤怒的更加愤怒。他忍不住抓紧了屠神丝，往后撤退，双脚落地时，晃了晃脑袋想清醒一些。
闻远方丈置若罔闻，下一招带着劲风又至，伏魔杖上金光熠熠，带着凛冽罡气。
乐溪翁乘胜喊道：“他神魂受损，此刻正是脆弱，我们一起上，先杀了魔头再说！”
一呼百应。
众人眼中都充血，原来动手的没动手的，都想分得一杯羹，拔出兵器纷纷便朝他迎去。
张俊人听得呼呼风声。
明知该挪动脚步躲闪，可神魂仿佛被铁钎串起挂在烈火上灼烧，疼痛越发难忍，太阳穴如有刀割。他动了动腿，只感觉灵力运转同时受阻，仿佛双腿置身水中，阻力极大，几乎要凝滞在原地。
这一刻时间好像也慢了下来。
眼前一阵发黑。
他听得好多声音。
有前世的，也有今生的。有他记得的，也有没印象的。混杂在一起，无从分辨。
“我没有家了。”
“活着真特么累。”
“明明是领导要开人，为什么让我去跟他谈？”
“麻烦师傅了。”
“我到底比他们差在哪？”
“令狐荀，你不懂，我也很难做人的，我也是被迫的……”
“你以为我不羡慕你吗？”
“我说了，别动他！让他走。”
“下次别再犯傻了。”
“为什么不反抗？”
“等你建好我的神殿，我就带你离开。”
眼前走马观花飘过了很多幻觉，最后定格在一个奇怪的画面上。
天地间飘着大片的雪花，但若摊开掌心去接，却会发现那雪是黑色的，碰触到肌肤，还在微微发烫。
天地浩大，云层滚滚，到处都是一片昏暗。唯有面前的神殿火光漫天，这是“黑雪”的源头。
这场雪没完没了地下着，似乎下了很久，正如那神殿也烧了很久。
他穿着白衣朝神殿走去，不见少年。
他第一次真正落到地面上，一尘不染的鞋履踏过厚厚的黑雪，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即将燃烧殆尽的废墟前。
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一切都显得模糊而晃动，宛如落入水中。神殿被烧得很厉害，从柱子到牌匾，从屋顶到神像。
他在神殿遗址的正中央，看到一副白骨，奇怪的白骨。
它没有被火舌熏黑，反而在这一堆黑雪中白得极为突兀。它伏身埋头倒在那里，好似趴着般安然入睡。
白衣的下摆簌簌拂过枯骨。
他停在它身边，微微俯身，从它身下两条交叠的胳膊间抽出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双浮雕的眼睛，没上颜色，就这么微微弯着，注视着他。
半睁半阖，微笑平静。
他若有所思地盯了半晌，突然拿手摸摸自己的眼睛。
若不是这一次又临时起意，经过这座岛，来到这里，恐怕连少年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晓。
但本来，这也只是一个默默死掉的亡魂而已。
在这幽冥境，每日有无数需要洗清罪孽的罪人，亦有无数不幸在这个过程中真正魂飞魄散的，实在寻常。
只是……他好像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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