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下一次神魂灼烧的痛苦席卷而来之前,他以神识对以影卫甲为首的三名影卫道:“接下来我会假意伏诛,替你们创造机会逃跑,你们……”
“尊上,我们不能走!”
“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们依照东幽使的意思,去炎阳岛与二十八名死士汇合,帮我找到太初灵锁。他们眼下迟迟没动静,不正说明那宝物并不好获取?”
影卫甲第一反应仍是争辩:“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双极教如今只剩你们数十人众,不能再少任何一人。否则谈什么东山再起?”
张俊人冲他笑笑,但嘴角勾到一半,表情突然僵了一瞬,又很快笑得更开。
“放心,我有瞬息千里的绝招,令狐荀若帮我作保,能说服他们眼下不杀死我,总有办法能逃出。你们在这里,不过是给我拖后腿罢了。”
“那青姑……”
“以她的身份定然不能留在此地,把她带走,保护好她。她亲哥在此,她肯定不依,你们强行带走就是,但注意别伤到她。”
张俊人只来得及说完这几句,就感觉神志被新一轮翻天覆地般的痛楚淹没。耳边仍然是令狐荀据理力争的口若悬河。
这辈子好像都没听过令狐荀一次性说过这般多的话。
“……是非曲直,总得弄个清楚才能结案罢?若只因一时之气将他就地正法,那过往那些杀戮到底如何造成?细节为何?如何规避?如何预防?若这些都不明白,未来再出现这样的人和事情,难道也只是靠简单粗暴的杀人来解决?”
“搞明白又如何?一个魔神转世,要杀就杀了,留下反而夜长梦多!令狐荀,你若识相些,就快让开,不然当你是这魔头同党,连你一起也杀!”
令狐荀眉头深皱,正欲再辩驳,背后忽然被人轻轻一拍。不由回头。
却见公玉玄双眼迷蒙,跟喝了假酒似的,摇摇晃晃甩开身边搀扶他的影卫们。他步履不稳,一条胳膊斜挂到令狐荀肩上,若不是他下盘还算稳固,险些两人跌在一处。
他晃了晃脑袋,双手高举起来:“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成不?”
众人大哗,互相看看,都是一脸的不相信。
有人高声道:“魔头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不足为信!小心他诈降啊!”
又有人抢话道:“也不一定,他方才中了我师父的焚心劫火,眼下正是灵力运转受阻之时,魔头现在应当是意识混乱,神志昏聩,被各种可怖幻觉缠身,根本没办法使出任何招式。”
众人将视线聚集于声音出处,却见那青年搀着身旁受伤严重的乐溪翁,将将从人群中挤出来。
他身着朱白两色的隐仙派服饰,两眼放光,俨然十分激动,正是洛晖。看周围的仙修们脸上仍然将信将疑,急得脸都有些泛红,连忙对乐溪翁道:“师父,我说的对不对?再过一阵,他神魂会逐渐崩溃,直至彻底被心火焚毁,沦为一副行尸走肉。我仙门的隐仙九劫经就从未失手过。”
乐溪翁先前与魔尊激战时,不小心被血祭阵里的血碰到,为了保全性命,不得已砍断自己那条碰触到毒血的胳膊。此刻脸色白得吓人,但碍于面子,仍然不肯坐下歇息,只木着脸嗯了一声,从打颤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错!”
令狐荀心中揪紧,脸上不显,见机又道:“况且他本身就已身中我先师的十绝穿心丹剧毒,如今性命也只剩月余,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非要斩于此地。”
众仙修显然都松了口气,终于沉默下来。
楼西月与令狐荀争辩了好一阵,本就面色不虞,这时也拉不下脸来松口,便转头询问闻远方丈:“方丈,这里属您最德高望重,您觉得呢?”
闻远方丈低声念了句佛号:“此人既然很快便要失去神魂,便也没必要非得立即受死罪。只是……他身上厉害的法器实在众多,最好先都尽除,再换几个安危可靠的人押解。”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令狐荀。
令狐荀无动于衷,只道:“方丈若不信我,便将我也捆缚押解了,也……”
“令狐师弟!”楼西月怒喝着打断他。
“我有一个条件。”
魔尊的声音清晰地盖过他们几人,谁也不知道,此刻张俊人已经濒临痛苦极限,只有额头不断滑落的涔涔汗珠,将长发纠结在一起,暴露了一丝半缕的脆弱。
眼前的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模糊成了一副水中的幻影,怪异拉长、扭曲,令他看得头晕目眩。
一只手在这时稳稳地撑住了他几欲滑倒的身体,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在一片夹杂着“魔头尔敢跟我们提条件”的谩骂声中,令狐荀转身将他扶住,轻轻道:“没关系,你同我说。”
“把我这几个下属放了。我走后,他们成不了气候,此后自会远离这是非之地,往海上去自谋生路。”
他朝着面前虚空微笑。
“你们既然是道德高尚、光明磊落的仙修,想来说一不二,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不知从何处传来噗嗤一声笑,继而是越来越多或满怀恶意、或倍感荒谬的笑声。
有人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魔头恁的天真!死到临头有什么资格同我们谈条件?要杀你满门就杀你满门咯,与你还讲什么道理?”
“既然如此,”魔尊可惜地叹了口气,“那就……”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骤然消失。
先前他使用了大部分的幽冥之力用来克制住焚心劫火的灼烧,但眼下,他干脆地放弃了。任由无数幻觉与痛楚占据全身,取而代之的是,把仅剩的神识放到了全力使出飘忽鬼影的第四级招式,凌空虚度上。
金老爷子曾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张俊人自从穿书以后这些年来经由实践才发现,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在这种高武低魔的修仙世界里,再强的秘籍与杀招,都不抵敏捷度高这一点来得有用。从这一点上,他如今倒是在不嘲笑令狐荀了,他甚至觉得脸疼。
能苟能逃能躲闪,其实真的挺好。至少活得轻松。
但是,他也说谎了。
飘忽鬼影的第五级,瞬息千里,确实一下能跑出去很远,但极其耗费内力,基本可以说成败仅在一举。
他就算今天拿这招拼了,独自或带一个人逃走了,大约也就是在路上凉了,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选择此刻把最后的一点幽冥之力拿出来,使出近距离、强闪现的凌空虚度。
令狐荀只感觉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如鸿毛轻轻一点。
起先,他以为公玉玄梅开二度又要刺杀自己,还未来得及难过,就感觉那人连同气息全都不见。
很快,他看到不远处一个时隐时现的身影,突然落定到自己身前一丈处,五指间不知抓了些什么暗器,一下子全都甩出。
此人甩了数次,只有第一次是停在那处甩的。剩余几次,是在闪身移动的过程中完成的。
没有人的视线跟得上他的速度。
亦无人来得及说话,甚至出声。
令狐荀后知后觉,往怀里一摸,先前一直被珍藏着的那串贝壳风铃不见了,不由情急出声:“公玉玄!别冲动!”
与此同时,最前排的众人手腕一疼,原本拿着的兵器纷纷掉落,手腕蓦然被一串透明晶莹的细丝捆住,轻轻一勒。
屠神丝本就特异,两根线头同时冲回站定的张俊人手中,被他在指间绕了几道,扯紧。
毫无防备的仙修们登时仿佛肉串一般被穿在一起,歪七扭八挤着,大声哀嚎起来。
有人扯着嗓子吼道:“隐仙派的,你不是说他神魂被灼烤,要成行尸走肉了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成天就知道吹牛!牛皮吹破了吧?!”
“直娘贼,疼死道爷了!”
“快!后面的快上去把魔头杀了!”
洛晖也疼得满头冷汗,转头看向站得稍稍落后、侥幸躲过一劫的乐溪翁:“师父,为何会这样?”
乐溪翁还没来得及回答,张俊人面无表情把屠神丝用力一扯:“你们再往前一步试试。”
“等等!别乱动!”
“啊啊啊啊——老子的手腕要被切下来了!”
“谁拿法器砍一下这玩意儿!”
乐溪翁面色难看,顾不得徒弟情况,捂着自己不存在的胳膊,往后退去。
闻远方丈虽然修为深厚,但到底反应慢了一拍,也不慎中招,他此刻口中念念有词,企图放大招,但被牵动力道的屠神丝不停打断,手腕受制,掐不出诀来。自是恼怒不已。
前排的都是仙修中的高手,此刻全都狼狈不堪,后面的同样也被震慑到了,踟蹰不前,面面相觑。
楼西月反应倒是快,远远跳开没受到牵连,此刻怒而提剑,喝道:“魔头,你休要胡来!”
张俊人没理会他,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眼下手指也被屠神丝切出深深口子,仅靠骨头相连,血如雨下。
更要命的是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很快就要陷入昏厥。
身后有人似乎着急地唤他名讳。想拉他,想扶他。
他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没有用的。已经晚了。
他已有大半意识在陷入泥沼。
眼前的模糊景象逐渐分崩离析,慢慢在像一阵烟雾似的散开。
而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远的,近的,稚嫩的,苍老的,欢笑的,哭泣的……在如尖啸一般的耳鸣背景音的铺垫下,像浆糊一样搅合在一起,叫他越来越感觉不真实。
但他仍记得自己最后的意愿。
他的手很稳,甚至迷茫之时,还抽空回眸,向后比了个口型:走。
此番变故实在太快,叫人应接不暇。
影卫甲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铁血男儿红着眼眶,毫不犹豫呼哨一声,与旁边另一影卫一人一边拉住青姑,连同第三名影卫一起,疾步后退,突然纵身往悬崖下跳去!
不知是谁谁喊了句:“魔教余孽要逃了!快抓住他们!”
如溺水之人,在水中遥望水外的景象,连听到的声音都变了调。
“敢去追,你们全都得死!”张俊人连听自己的声音亦是怪腔怪调。
这一刻尤其难受,所以,也好像被无限拉长。
“令狐荀,他现在要杀我们更多仙修,你还不动手!!!!”
张俊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双膝一软,整个人像灌了铅似的往下倒。
越来越多的疼痛出现在躯干和四肢的各处,不知道是真有人在袭击他,还是幻觉所致。
“啊——”
最后的一刻,他不顾一切地嘶吼出声,在倒地的前一瞬,用尽毕生之力将屠神丝往后狠狠一拽。
十指齐齐割断,即刻传来钻心之痛。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得一声尖锐嗡鸣,自身后冲向远方,似一道流光刺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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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一去不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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